第七十八章 長夜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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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三天一晃而過,九月二九,人定,年關臨近。

    新年將至,苦酒裏的年味卻不怎麽濃,彘在圏中雞在籠裏,炊煙之時,偶爾聞到的,也依舊是豆飯羹藿的窮苦味道。

    這讓李恪覺得很是有趣。

    秦朝實行顓(zhuan)頊(xu)曆,以十月為歲首,一年四季,冬春夏秋。

    可問題是,雖說這套曆法自獻公之時就開始測製,至今足有百四十年,但推行卻一直不廣。

    再具體些,是直至始皇帝二十六年,也就是上上個十月,大秦鐵甲橫掃六合,一統寰宇,這才開始在全國範圍內強製使用。

    年味不濃,並不是黔首們因為雹災的關係變得節儉,而是因為眼下才是新曆頒行的第二個整年,大夥遠沒有從往年十一月歲首的周曆當中轉過彎來,譬如祭祖、迎新,各種反應多少都有些滯後,此事便是李恪家也不例外。

    小穗兒的院裏見不到半點備年的打算,一家四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老老實實待在家裏貓冬。

    嚴氏每日專心教導著小穗兒讀書,癃展也隻是偶爾拄棍推車,去自家工地視察一下房屋建設的情況。

    建房的進度有些滯後,雖說與前些日子諸事不明有關,可監門厲還是帶著歉意退回了督工的三金。

    他如今正加班加點敦促著手下隸臣趕工,估計最快也得十月中旬,李恪才能入住新房。

    生活的折點至今也沒有出現。

    李恪畫地自囚,已經好些日子沒出過門,哪怕天使拔營也沒有相送,叫裏典服好一陣埋怨。

    可也僅僅是埋怨而已。裏中風起皆因李恪而起,裏典服對他田典餘之間的關係洞若觀火,且始終秉著兩不相幫的態度袖手旁觀。

    兩邊的關係越發得劍拔弩張,天使蒞臨以後,李恪院外總有人守著,不是旦就是裏吏妨。

    光這幾日,他們已經趕跑了兩夥不知名的賊人,隻可惜賊人機警,他們沒能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李恪的心越來越焦躁,他已然無計可施。

    扶蘇不是那種收錢辦事的江洋大盜,李恪給了他圖版和線索,最多也就是請到他挺身介入對鄭家的調查。

    可調查需要時日,而且隻有田典餘和鄭家真的觸了秦律,證據確鑿,扶蘇才有為李恪消災解難的可能。

    若是扶蘇根本沒有如承諾般參與到案子裏,或是鄭家提前得到了消息,壯士斷腕……

    李恪深深地歎了口氣,安上窗板,準備睡覺。

    咚咚咚!

    窗外有人?

    深夜時分,院外緊首,卻有人能在院子裏敲響窗板?

    李恪悚然一驚,慌忙貼牆,不敢露出半分身形!

    他是誰?怎麽進來的?守在院外麵的旦呢?

    敲窗聲重複了一遍。

    李恪顫音發問:“你是如何進來的?”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像扶蘇的甲士首領:“院牆低矮,旦君雖在院外看守,卻還是稚嫩了一點。”

    李恪大喜過望,趕緊揭下窗板確認。

    果然是那個甲士首領!

    也就是說,扶蘇有消息了!

    隻見那甲士首領在窗外抱拳施禮。

    “我名蒙衝,乃殿下身邊親衛軍侯。殿下關照,當麵之時,我須得連名帶姓告知恪君,不知恪君是否要查證驗傳?”

    “不必不必,我認得你的相貌!”李恪請蒙衝稍待,急趨著打開房門衝到院裏,“這位壯士,公子讓你重歸苦酒裏,莫非是查到什麽線索了?”

    蒙衝抿著嘴一板一眼道:“恪君有事還是親口詢問殿下為好,他如今就在裏外,我此來也是奉他之命。”

    “公子就在裏外?”

    “恪君若是勿需更衣,便速速隨我前去,莫要殿下在外久候!”

    還真是死心眼……

    李恪撇了撇嘴,跑進屋套上虎皮裲襠,再次和蒙衝匯合。

    隻聽他小聲說了句得罪,不由分說把李恪扛在肩上,自院牆翻身就跳了出去。

    一個有心,一個無備,旦果然攔不住真正的高手。

    蒙衝扛著李恪避開旦,又躲過巡夜,如履平地般自一個院子翻到另一個院子,沒有驚動任何人畜。

    他翻出垣牆,將李恪帶到了扶蘇眼前。

    天黑無月,朗星之下,扶蘇的臉變得朦朦朧朧。

    他騎在一匹黑馬上,身上是第一次見麵時穿的玄色騎裝,外頭罩了純黑的熊裘披氅,毛色細密油亮,看上去顯得格外貴氣。

    他咧起嘴角,輕聲說:“恪君,幾日不見,別來無恙?”

    李恪整理衣服,躬身一揖:“恪見過公子。”

    扶蘇翻身下馬,搭著胳膊把李恪扶起來,神秘說道:“蒙衝斥候出身,方才可曾嚇到你?”

    “嚇到我倒是沒什麽……”李恪苦笑,“若是讓旦知道有人扛著我離家出走,他卻在外一無所知,怕是會生出自刎的心。”

    “旦君這些日子一直守在你家院外?”扶蘇一驚,“若是早知你如此危險,我當日便把你一起帶走了!”

    李恪擺了擺手:“我走了家人怎麽辦?總不能一家人狼狽逃出苦酒裏,這不是告訴人家快些清理馬腳嘛……”

    “這倒是言之有理。”

    “公子,您此來,是否查到什麽了?”李恪急不可耐問道。

    扶蘇點了點頭,一揚馬鞭:“這幾日,我依你提點,始終在探查偰奴之事。連掃數個山賊流民的巢窠,這才找到確實線索,也找到了鄭家匿農所在!”

    “找到了?”李恪大喜。

    扶蘇淡淡一笑:“我不知你與鄭家怎結下如此大仇,以至於他們罔顧法紀,一心想要你的性命……不過他們違律在先,我懲辦他們便是應當。如何,可願陪我走這一遭?”

    “鄭家匿農之所就在附近?”

    “此去向東二十二裏進山,位置……在恒山一處荒僻穀地之中!”

    ……

    李恪不會騎馬,一路上拽緊蒙衝甲衣,和他同乘。一行人披星戴夜,縱馬疾馳。

    深夜的原野猛獸橫行,但四十幾員騎士擎刀拄劍,殺氣盈野,所過之處狼奔兔逐,沒有一個活物膽敢擋在隊伍前頭。

    隊伍沒有遇到絲毫攔阻,不多時便衝過了二十裏地。

    眾人披著夜色入山,匯合早先守候的兩名斥候,在山路兜轉片刻,很快便來到一處穀口。

    這穀不大,穀口隱蔽,寬度不足四馬並行。

    裏麵的空間也看不清爽,但遠近獸啼卻明白告訴李恪,這穀很淺,說不定縱深連一裏都沒有。

    這麽小的穀也能住人?

    李恪疑惑道:“公子,您確定是在此處?”

    扶蘇抬手指了指穀口的大樹,李恪好奇去看,這才瞧見樹幹上有紅漆塗了個“偰”字,如同指示牌般,標明此處是鄭家所有。

    是怪他們生得早,以至於偌大一個鄭家,就沒人聽過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故事……

    李恪無言以對:“我們就這麽進去了?”

    扶蘇搖了搖頭,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與我守在此處,穀裏的事蒙衝會做好,我們隻需靜待便是。”

    蒙衝早就開始行動了,隻見他一揮手,身後甲士弩上弦,劍出鞘,兩人成列,悄無聲息地貓腰潛入到山穀當中。

    戰號未響,長夜……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