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 木桶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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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钜子……

    辛淩將水車組帶入正堂,他們需要分析圖板,選材加工,基本都是室內的活計。現在池邊剩下的都是水池組的組員,一共三人,又高又瘦的名叫泰,矮而精壯的名叫儒,第三人額頭三點青痣,身高在泰和如之間,他叫由養。

    一番介紹,四人聚攏,李恪目視這門戶緊閉的正堂,眉宇之間盡是疑惑不解。

    “儒君,辛阿姊在墨家地位很高嗎?”

    儒和另兩個墨者正在揣摩地上的圖板,聽到問話當即抬頭:“辛師妹是三位假钜子之一,位同墨家九子,僅次於钜子,地位自然是高的。”

    九子,假钜子,钜子……墨家的層級結構果然如傳說一般分明有序。

    不過辛淩這隻悶葫蘆居然會是墨家的钜子繼承人……要說這當中沒有政治上的考量,李恪打死也不願相信。

    隻不過選擇一個皇子妃做繼承人,難道墨家打算在不久以後,讓他們的钜子成為大秦的皇妃?

    李恪饒有興致的猜想,卻沒有繼續深問。百家的法墨之爭和鹹陽的權利之鬥在他看來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就和苜蓿強軍一樣,犯不著他來操心。

    所以他調轉話頭,言歸正傳。

    “水池改造為水車服務,照理說,我該先讓你們對水輪車有一定了解,之後再行水池改造之事。隻可惜我等時間有限,無法按部就班。我盡量說簡單些,你們則盡力理解,不懂便問。”

    三人盡皆點頭。

    “水輪車,顧名思義就是輪型的水車。工作原理是通過水流衝擊刮板,以水力帶動水車旋轉,實現水從低到高處的轉運,再經由架空槽道輸送至用水之處。”李恪指著水池圖板上的水車圖形,輕聲說道,“從特性來說,活泉圓池不適合水車運作,所以我們才需要對其進行一定的改造,簡化流向,加快流速。”

    儒出聲問道:“敢問恪君,我等當如何做?”

    “定計之時,我與憨夫君曾對水池進行過測量。這座水池是橢圓形,東西十四步,南北十步,泉眼在中心偏東約兩步位置。如果要達到我們的目的,最好的方法是隻留出一條筆直的狹長池道,將泉眼出水全部導向下水方向。”

    “可若是隻在院中橫亙一條狹長池道,任誰都能看出刻意而為吧?”由養反駁道,“恪君,遊說之道首重故弄玄虛,若是刻意而為,反容易弄巧成拙,叫人生出疑慮來。”

    “這個道理我明白。”李恪嗤笑一聲,重重敲了敲圖板,“你會有這種顧慮,隻說明你看圖不認真,或是根本沒讀懂圖的意思。”

    由養臉色一陣臊紅,啜喏著後退,不再出聲。

    終歸還是免不了立威啊……

    李恪歎了口氣,對著眾人說道:“正如由養君所言,我等要做的,便是故弄玄虛!”

    “此圖便是故弄玄虛?”

    李恪點點頭道:“改建的水池分作三層。頂層懸空,形如月牙,用於遮掩泉眼位置;中層各占南北,又在頂層之下交通貫連,狀若馬蹄,是蓄水之所;底層則是用來搭建水車的直道,位在中線,連接出水。三池當中,矩池走水,馬蹄池蓄水,月牙池就是為了遮掩機關,故弄玄虛。”

    “那我等如何控製溢水之處?”儒又問道。

    “有一種理論叫木桶原理,一個木桶之中,最短的木板決定水的高度,超出部分皆會在短板處溢出,這就是我們要做的。我們要將整座池打造成三隻巨大木桶,各設短板。如此一來,水高、水向盡在掌握,趨之,如指臂使!”

    ……

    李恪對池塘的改建方案看似花哨,其實一點也不複雜。

    簡而言之,就是以現有的池塘輪廓為基礎,獨立分隔出馬蹄狀和矩狀兩個蓄水結構,再額外添加一個月牙狀的懸空結構,最終構成高低錯落的三個獨立蓄水池,也就是他口中的“木桶”。

    成型的水池自成落差,從馬蹄池出水,落入矩池推動水輪,水輪將水提到月牙池,既能體現水車的提水功效,又能用月牙池的落水來掩蓋馬蹄池落水的響動,如往反複,流水不竭。

    整個方案中,最讓李恪覺得難辦的是痕跡掩飾問題。

    正如由養所說,行計最忌刻意而為,一旦叫人看出破綻,反倒成了畫蛇添足的把戲。可是這麽大規模的改建必定會留下許多掘土搭建產生的痕跡,都需要時間來慢慢抹消,而田嗇夫囿十幾日後就會過來,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

    改造之後的水池該怎樣在短時間內掩蓋住施工痕跡,看上去不刻意,不突兀,甚至還要渾然天成?

    李恪想不出來。

    幸虧李恪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三人之中的泰站了出來,並且提出了可行的解決方案。

    李恪也是在那時候才知道,看著沉默寡言的泰居然是傳說中稷下墨學的信徒。

    在先秦,稷下學宮是個特別而神奇的地方,兼容並蓄,博采眾長。

    百家學者在那裏論辯交流,思維碰撞下誕生出來的新學說或多或少都有些離經叛道的味道,即使在本學派內,也被當做異端邪說來看待。

    而在燦若群星的稷下諸子當中,李恪最熟悉的當屬荀子。

    荀子身為儒家大師,做了多年的學宮祭酒,學術理論中飽含濃重的法學思想,就連培養出來的弟子也以韓非和李斯這兩個法家名士最為有名。嚴氏每每說起他來,都要專門把“儒學”和“稷下儒學”分開來講,讓李恪倍感苦楚。

    墨家的情況也差不多。稷下墨學有名墨、法墨、道墨之分,三派之間爭鬥辯論,有時候激烈起來,就連宿敵儒家都會拽過來給他們幫腔,堪稱諸子百家界的奇葩。

    而泰便是道墨的信徒,還是那種既不看重主張,又不看重學術,隻喜歡給自己所崇拜的名人打扣的“忠實”信徒。

    泰君,偉大的上古追星族!

    為了追隨墨子的腳步,他學木工把自己學成木匠,為了感悟莊子的人生,他學漆工又學成了漆匠。而因為學技術占用了太多時間,他時至今日都誦不出墨家的十論經典,這一點,就連他最好的朋友儒都表示嫌棄。

    如此特立獨行的人,墨家決計不會太多,能夠機緣巧合出現在自己手下,李恪忍不住懷疑,辛淩早就預料到眼下的狀況……

    不管如何,至少泰提出了合適的方案。

    漆匠手中掌握著一種魚膠配方,融入米粉便可以形成快幹的粘性塗層,常用於防水防腐,而在眼下,正可以用來快速製作水池擋板。

    這樣的擋板還可以進行二度加工,比如塗在木板之上,沾上細密的沙土,埋入地下,烤幹周邊,再栽上花草遮掩接縫,絕對真假難辨。

    李恪更是舉一反三,進一步補充意見,提出用大小不一的碎石黏合出形似假山的外殼來遮擋水池的地麵構造和支撐框架,這樣一來,整個水池會具備更大的觀賞價值,同時也會更具有欺騙性。

    畢竟無論假山奇峻,自古都需要石工雕匠緣山石之勢雕琢,營造出巧奪天工的格局和造型。又有誰能想得到,為了掩蓋住池塘的框架結構,有人會無聊到用魚膠粘一座假的假山出來唬人。

    隻是如此一來,工程上需要關注的細節更多了。李恪思度一番,就向辛淩借了憨夫的廂房暫住,準備在水車園景完工之前都留在工地,寸步不離。

    四人聚在屋裏拆解工程,將工程的順序,各個工序的負責人,所需的材料和人工一並敲定。李恪一番書寫,在簡的背麵簽字畫押,轉手就讓儒遞給了辛淩。

    不一會兒,辛府騎士打馬出院,帶著幾輛大車,急吼吼驅向臨治市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