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章 總有意外

字數:4681   加入書籤

A+A-




    銅釜高懸,離地近丈,被粗大的草繩牽引著,在半空中輕輕晃動。

    李恪手拽繩,腳蹬地,身體傾斜,穩穩向前。

    通過八倍力的滑輪增幅,他用全身之力來拖拽銅釜算不得太過艱難的事。

    與板車相似的作用力方式,百五十斤卻不過一石三鬥粟米的分量。農忙時若是拉著這樣的車,他甚至還能跟旦嬉笑玩鬧。

    然而滑輪隻是省力,不是消散了力,銅釜的重量依舊在繩上縈繞著,隻不過是通過動滑輪的杠杆效應,被繩長兌子了而已。

    他的肩上火辣辣的痛,像是鈍刀切進肉裏,反複拉鋸,一刻不停,而且隨著邁步,這種痛正變得越來越深重。

    才不過片刻功夫,他的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周圍的震驚高呼對他而言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始終在身邊前後保護的旦在感官中也越來越遠,遠到他再難以辨識出那張熟悉的麵孔。

    李恪覺得自己大概到了極限。

    “旦!”他在拖拽的過程中第一次發出聲音,開口就直呼好友之名,“問問墨者們,還有疑慮否!”

    旦在旁一臉的迷糊……

    李恪喊的聲音極大,別說堂內,就是堂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墨者們就在邊上看著,一個個張著嘴看釜,哪有聽不清的道理。

    但是恪為什麽非要他來轉述呢?

    旦想不通,然後就決定不想。他抬起頭,環視墨者們,揣摩著李恪此時該有的神色,居高臨下,如神靈俯瞰:“你等……可還有疑義?”

    “恪君神乎其技,我等皆無疑義!”由養帶領著七位墨者齊聲回應。

    然而李恪毫無反應。

    旦以為李恪不滿意,便用更高傲的神態看向辛淩:“堂上女子,可有疑義?”

    辛淩冷冷地瞥了旦一眼,看得旦從骨頭縫子裏透出涼意:“其體力盡透,止歇可也。”

    “你說甚?”

    話音未落,李恪腳下突然一軟,向後倒滑半步,銅釜猛地墜落下來,眼看就要向著地麵猛砸。

    李恪下意識地放開肩帶,整個人伏在地麵,張手抓住草席,手腳同時發力!

    嘭!

    銅釜驟停,巨力襲來,李恪悶哼一聲,整個人幾乎被掀得飛起。

    得虧旦就站在身邊,李恪抓住的席麵被旦踩在腳下,這才最終穩定下來。

    然而草繩是有彈力的,在平時或不彰顯,但是拉伸到極限的狀態下,銅釜反彈,繼而又墜。

    又是一股向後拉的大力!

    李恪雙眼模糊,唇角溢血,恍惚間也發了狠心,居然放開草席,倔強地和銅鼎角起了力。

    八倍的增幅讓他略勝一籌,一步邁出,硬生生將墜勢的銅釜倒提起半尺。

    這就好似兩個神力的壯漢,各以超千斤的力氣向著相反的方向同時使勁,草繩再也承受不住,崩一聲響,個中數股登時崩斷。

    “斷了!斷了!”人群中響起驚惶的喊叫,其中有個隸妾的聲音格外尖銳,“繩索要崩斷啦!”

    李恪終於辨識出這個聲音,清明重歸,不退反進!

    “堂內眾人速速回避!”他邊走邊喊,“旦,去我正前接我,是死是活,便看你了!”

    崩崩崩崩崩!

    繩股崩斷之聲綿延不覺,堂內眾人經李恪提醒,在辛淩指揮下速速避往左右兩房,旦用最快的速度跑向正門,李恪正朝著那個方向拚命地走!

    就在他邁出第四步的時候,繩股崩裂,三斷其二,毛茬似的斷口再也負不起銅釜的千斤分量,整個被扯成兩截!

    後力鬆脫,李恪在第一時間就飛了起來,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

    “旦!”

    “我在!”

    一聲號響,李恪合身撞進個堅實的胸膛,兩人齊聲痛哼,旦死死抓住李恪,蹬蹬蹬連退五步,一腳拌在門檻之上,仰麵摔倒。

    李恪背上的繩索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房屋的土牆,啪一聲,打出道刀削似的斷痕!

    銅鼎悶聲墜地!

    “突然發現,每次讓你看護都沒有好事,最後總是狼狽收場……”

    李恪無力地從旦身上滾下來,四叉八仰躺倒在堂外簷下,圍觀臣妾如受驚的兔兒般四散,隻敢遠觀,不敢對視。

    他們的意識中理解不了機關之妙,力負千斤的李恪已經被他們當成傳世的勇者來看待。

    旦捂著胸口哼了半天,幾次嚐試都沒能成功起身。他放棄掙紮,學著李恪的樣子躺著,颯然一笑。

    “那又如何?無論怎樣狼狽,我總能接住你,不叫你傷及根本。”

    李恪氣哼哼扭過頭:“廢話,要不然我要你何用?”

    “也是……”

    ……

    兩個時辰之後,西麵臥房,李恪臨寢。

    辛淩帶著水池組三人,儒、泰和由養走了進來:“可歇夠了?”

    “兩肩傷了,估計得明日才能複些力氣。”李恪無奈道。

    “依你之言,滑輪散力,至你處不過百斤有餘,為何繩索會斷?”

    “不知該如何向你解釋……”李恪為難地嘟囔一聲,說,“你隻需記住一點,使力百斤是我的事,繩索是實打實的力負千斤,沒有半分減少。”

    “果真?”

    “如此粗大的繩索都斷了,我說隻有百斤之力,你信嗎?”

    辛淩深吸一口氣,說:“你師承何處?”

    “師承?”李恪愣了一愣,轉了半天才明白,辛淩想問的是他為什麽會知道那麽多。

    問題是我告訴你,你就能聽懂了嗎?

    李恪搖頭說道:“皆是自學,未有師承。”

    辛淩並未在此事糾纏,轉而問道:“我意製作龍門吊,你無法畫圖,何解?”

    “辛阿姊勿需擔心,龍門吊不同於往日機關,本體粗獷,一會兒我說與三位,讓三位畫出圖來。”

    辛淩皺著眉想了想:“可行。”

    “不過關於龍門吊,我有些事需要說明。”

    “洗耳恭聽。”

    “方才輪組如何,你們看過了嗎?”

    由養趕步上來,低聲回答:“繩槽損了三處,卡口也有傷及,至於中軸……已然無法再用了。”

    “與我想得差不多……”李恪歎口氣道,“辛阿姊,千斤之重,木輪草繩尚可勉力承載,但水池改建之時,起吊之物動輒萬斤,需以銅鑄滑輪,另以麻繩編入銅線,不知五日之期可夠?”

    “唯金錢爾。”輕飄飄丟下一句話,辛淩轉身就出了房門。

    真瀟灑啊……

    李恪也很想說一句唯金錢爾,隻可惜拚爹他必然要輸,因為他連自己的爹是誰都不知道……

    收拾心情,抖擻精神,他看著由養三人,淡淡說道:“我將龍門吊說與你等,切記結構圖的訣竅,意象美感通通放棄,一切以事實比例為先,明日之前,必要將材料統計,圖板交付,你等可是知曉?”

    由養三人俯身下拜,異口同聲:“謹遵令,不敢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