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 宦海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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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秦,選拔官員基本會通過三個截然不同的方向,總計五個途徑來展開。
這當中起點最高,升遷最快方式是“守書私卒”和“任子”,前者是給大官做私人秘書,後者是給大官做兒子,說白了,就是經由官方認證的關係戶。
關係戶們共同構成了秦朝官員體係的上層建築,凡三公九卿,將相人傑基本上逃不過出身二字。
衛鞅曾是魏丞相公叔痤的庶子,李斯給呂不韋做過舍人,王氏、蒙氏、馮氏、章氏等等,大抵都是名將良臣的後嗣,就連後世為人所不齒的始皇帝司機班班長趙高,也流著舊趙王室的輝煌血脈。
六國一統以前,打破這種壟斷的唯一方式是遊說君王,毛遂自薦。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敗在奏對,少部分人,如張儀、範睢這般才智高絕之士,一步步從客卿做起,通過一場又一場的功勳來證明價值,最終擠進關係戶的選拔圈子,成為了人人敬服的“官一代”。
將相有種,帝王天授,隨著天下局勢的穩定,沒有一個好的出身,想要決定大秦帝國的走向無異於癡人說夢。
而次一等的選拔方式則是招賢,方法同樣有二,一為征召,二為推擇。
有才之士名揚天下,為皇帝或貴人所重,征辟為官,此為征召。
有才之士名揚鄉裏,為地方所重,舉薦上級,此為推擇。
這是兩種方法的字麵意義。
但實際上,征召大多出於政治目的,比如始皇帝統一六國以後,就在天下征召儒生七十以為博士,這群人基本成為朝堂上的擺設,少數不甘於懷才不遇,並且多嘴多舌的還陪著方士們一道下了土坑……
但貴人們畢竟對百姓少有所求,還是有那麽些人通過征召步入官場,並從此平步青雲。
相比之下,推擇的實際表現就坑得多了。
推擇的標準有兩點,一是才學,二是家產,才學乃無具之物,基層地方能看到得少之又少,他們更關心家產。
有財者舉,無財者庸,這套手法充分維護了基層推舉製度的客觀和公正性,基本不需要充滿主官判斷的“推”和“擇”,所以到了漢代,推擇一詞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聽上去更為專業的“舉孝廉”。
由上之下選材,由下至上舉勢,招賢一途,構成了秦朝官場的中堅力量,也就是郡縣一級的掌印主官。
如果把大秦官場看做一個金字塔,皇帝自然是唯一的尖頂,關係戶門雄踞上層建築,有才或有財者共建中層結構,最龐大的下層官吏體係,則全部交給了公正、先進、而偉大的學室製度。
學室是秦朝的特產,其類型近似於後世的公務員培訓選拔機製,以培養稱職的法吏為最終目標,是秦人深入學習律法及文化知識的主要手段。
大秦在每縣皆設有學室,以各地令史為師,每年招收學徒若幹,其名額雖由各家鄉學舉薦,但最終的決定權一直握在三位掌印縣官的手上。
學室每年的招收名額不少,而且門檻頗低,隻要年到傅籍,略有學養,再輔以一封束脩,些許謝禮,基本都能找到合適的鄉學掛靠,而縣官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卡掉申請者的入學請求。
而在三年修學完畢之後,學子們隻需通過考核,就可以正式上崗,並由此成為大秦的基石,也就是數目龐大,業務精熟的佐吏官員。
李恪的人生規劃就是當官,嚴氏對他的未來期許也是當官,所以通過各種途徑,他對大秦的官場體係頗為了解。
關係戶是不必指望的,雖說他身上留著李牧的血,照理說也算是符合標準,但李牧得罪的老秦人太多,他家又家道中落到落無可落的地步,在有進一步的轉機之前,他完全不存在職場競爭的能力。
學室也不行。
學室最大的問題在於耗時日久。
李恪仔仔細細計算過一遍,排除一切正麵或反麵的特殊幹擾,他需要兩年時間才能報考學室,三年時間學室畢業,此後年年課考為上,這才能以三年一次大晉升的速度,花六年時間走到學室官員的巔峰,也就是縣佐、縣尉之流。
這個過程需要耗時整整十一年,而在李恪的記憶當中,大秦這個短命王朝攏共也不過十幾年的命數,眼下已經是第三年了,剩下的日子……是十年,還是十五年?
李恪回憶了好些天也沒憶起來大秦是在什麽時候亡的,他隻知道在始皇帝死後,胡亥當了三年二世,然後大秦就沒了。
於是一個關鍵的問題橫亙在他的麵前,那位如今聽上去春秋鼎盛的始皇帝,到底還有幾年好活?
祖龍死,天下崩。依照李恪的判斷,如果想在亂世當中決定自己的命運,挾帶領民逢源左右,他至少需要在一縣之地說一不二。
一縣之地,是他在亂世當中保證話語權的基礎條件,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無論到時投奔項籍、劉季還是陳涉,亦或是選擇為大秦流盡最後一滴血,他能做的都隻是隨波逐流。
隨波逐流的生活充滿不確定性,對於一個技術宅來說,最無法忍受的,就是他的生活充滿不確定性。這注定了李恪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學室上。
於他而言,學室隻是步入官場的最後手段,而在這之前,他還有整整兩年時間來尋找更適合的路子,這個路子,隻能是招賢。
所以李恪曾絞盡腦汁,試圖在扶蘇麵前全方位地展現自己,以求給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然而李斯的阻撓卻讓他的準備付諸流水,皇長子鬥不過秦丞相,對他的征辟自然也成了鏡花水月。
甚至李恪能僥幸留下這條小命,都是全賴了扶蘇的據理力爭之功……
就在李恪一籌莫展之際,屠睢來了,堂堂國尉遠奔千裏,所為的就是招他這個賢。
這曾讓李恪心動不已,得了消息以後輾轉難眠,苦熬一夜,天不亮就拖著史祿踏上了往來樓煩城的道路。
可是屠睢卻沒有李恪所想的那麽積極……
客舍不過三進縱深,他卻經過了整整一百四十七個數的等待,這個時間,足夠舍人繞著客舍跑上整整三圈。
在屠睢心中,李恪到底是怎麽樣一個賢呢?
李恪突然警覺起來。
招賢是有風險的,貴人之言如鼎似釜,每個字都能決定被征辟者未來的官途。
屠睢若是對他沒有明確的定性,他極有可能被下放牧民。無論這個起點是高是低,節省了五年的學室征途,他有足夠的時間把自己活動到縣級主官的目標位置,甚至於更近一步拔除郡治,且以此為依托,在未來的亂世當中挑戰一下一方諸侯的權位。
可屠睢若是武斷地將他定位成純粹的技術官僚,那可就是萬幸中的大不幸了……
技術官僚的終點是將作少府,直屬於丞相,位不在九卿,哪怕名聲再高,依舊無兵無權,就是個高級點的工匠而已。
再悲觀些,若是屠睢把他和史祿等同,當成一介水工來看待……
李恪皺著眉,沉默著跟在史祿背後,穿過雕欄拱門,越來越接近後宅正堂。
屠睢就在那裏等著他。
十斤精美的圖板,一場倉促的奏對,孰輕耶?孰重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