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二章 解帶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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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清自己手上的簽文,找到組長,領取工具!”水畔上回蕩著由養中氣十足的聲音,經由遍灑在工地上的人形廣播站,傳進每一個民夫的耳朵,“甲字開鑿田渠,乙字挖掘堰池,丙字駐留水畔!半個時辰以後,各字點卯,未至者扣兩分,未領取工具者扣一分,每組前三名應卯者各加一分!”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最大的力氣一聲呼號:“計時開始!”

    原本井然有序的秩序徹底亂了,每個人都茫然看著手上新發的竹簽,上麵標注著“甲乙丙”三字,字號下方還有一至十的標數,表示他們在新崗位的分組。

    他們的時間很緊張,要辨清字號,確認工種並領取新的工具,還要盡快找到新的集合點,向自己的組長報道,應卯且領受任務。

    這是獏行指揮部一貫的尿性,每次調整都伴隨著抓鬮式的分組和嚴厲的獎懲,與之相對的,今晚食飧必有肉糜,若是表現出眾的幾位,還能分到肥厚流油的醃肉!

    人人都知道,分組是最無謂的扣分項,也是最唾手可得的加分機會!

    “甲字甲字,誰知曉田渠在何處!”

    “我是乙字,挖掘堰池的鋤何處去領?”

    “丙字留在水畔便可以了吧?四組在何處?我要食肉!”

    “霍娃,霍娃!快幫老丈瞧瞧,我這竹簽之上是何字?”

    到處都是呼喝,現場一片狼藉,但監管者們都知道這是暫時的。

    舊的記分簡已統一上繳,新的記分簡也下發到記分員的手上,他們臂上捆紮著標有組號的方巾,既是組長,又是監管,早已先一步等在集合所。隻要配屬的組員找到他們,工地的秩序很快便會井然起來。

    李恪和辛淩在工棚處看著這一切,皺著眉,腦子裏依舊是史祿嘴裏吐出來的那個生僻字眼。

    一個堰字,他勉強能辨認出這個詞是某個水利項目的名稱,看眾人的表情神色,他又猜測這個項目很有名,至少在某幾個領域非常有名,譬如墨者,譬如水工。

    但秦朝的水利項目除了都江堰、鄭國渠和尚未開鑿的靈渠,還有什麽?

    李恪窮搜記憶,依舊沒能找到那“霸韁堰”的出處。

    他決定不恥下問:“辛阿姊,霸韁堰究竟何物?為何能與作業平台聯係起來?”

    照理說這個問題問史祿更好,不過工期緊張,史祿又有要務在身,方才開會時李恪便沒有細問,直到各人領受任務而去,閑下來的總工程師才有閑暇向同樣沒有具體指派的工程總指揮打探消息。

    辛淩沉吟片刻,反問道:“可知九江?”

    “九江?”李恪想了一會兒,“辛阿姊說的是郡名九江,亦或是地名九江?”

    “地名。”

    這個問題難不倒李恪。

    古儒要求弟子知世事,除典籍章句外,各類山川、醫卜、文俗、誌怪也多少需要了解一些,李恪的記憶堪稱寶庫,不僅能記下後世海量的結構設計圖,對恪這些年讀過的典籍,也一樣能信手拈來。

    “九江以湖漢九水入彭蠡(li)澤,因此得名。九水者,贛江水、鄱水、餘水、修水、淦(gan)水、盱(xu)水、蜀水、南水、彭水。九江之地,楚尾越頭,先屬越,後歸楚,曾為楚之郢(ying)都,大秦滅楚之後,定縣名壽春。”

    辛淩點了點頭:“九水匯聚,壽春水患多發,後楚相孫叔敖建芍坡,稍減此疾。”

    芍坡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有明確記載的水利項目,據說長堤千裏,灌溉萬頃良田。隻可惜後來毀棄在歲月當中,李恪去看時,隻剩下一條芍坡路。

    他恍然大悟:“莫非芍坡便是祿君口中的霸韁堰?”

    “是,也不是。”辛淩皺著眉頭組織語句,良久才說,“公輸子說楚,欲發雄兵攻伐宋國,墨子往而阻之,解帶為城,以牒為械,九戰,皆墨子勝,楚遂棄伐宋之謀。”

    李恪聽說過這件事,解帶為城是一場著名的機關論戰,最後墨子技高一籌,某種程度上,也說明墨子在機關術的造詣上要略高過公輸子。

    史料上記載,公輸子輸了論戰,氣呼呼說:“我知道怎麽戰勝你,但我不說。”

    墨子則說:“我知道你心中戰勝我的方法,但我也不說。”

    楚王好奇問道:“二位說的到底是什麽方法?”

    墨子說:“公輸子的意思,不就是殺了我嘛。”

    於是楚王意動。

    但墨子又說:“我在來楚以前,就已經命門人子弟帶著圍城之器支援宋國,即便我死在這兒,楚國依舊攻不下宋國。”這才最終打消了楚王攻宋的念頭。

    在李恪看來,原始的守城機關效果有限,墨子能夠說服楚王,更多的還是依靠口舌之利,至於典籍當中記載的故事,更多是偏向於表現墨子機關術高超的一種修辭技巧。

    至少他不相信憑幾件木質機關便能擋住十餘萬大軍攻伐城池。

    問題是,辛淩突然說這事幹什麽……

    李恪投過去疑惑的目光。

    辛淩繼續說到道:“論戰以後,楚宋維和,公輸子滯留楚國,受楚王之托,改建芍坡。”

    “公輸子還改建過芍坡?”

    辛淩點了點頭:“公輸子邀墨子往楚,二人同居,商討年逾,幾易其稿之後,霸韁堰乃成。因其分屬於芍坡之內,世人知芍坡者多矣,知霸韁堰者少之又少。”

    李恪聽得目瞪口呆:“公輸子論戰的時候還暗示要殺掉墨子,論戰之後二人就和好了?墨子有那麽大度?”

    辛淩奇怪地看著李恪:“公輸子與墨子本就交好,二人論戰,威逼,皆為政歧,政歧既消,二人為何不可合作?”

    “二人本就交好?”李恪翻了翻白眼,“交好之人也會以命相搏?”

    “算不得以命相搏。”辛淩擺了擺手,“墨子有所持,公輸子亦有所持,兩人分屬敵我,自然無所不用其極。墨子在芍坡時,公輸子還為其引見了魯陽君,這才有了楚墨一脈。”

    關係好亂啊……

    李恪心裏感慨一句,好奇問:“辛阿姊,墨子連威脅要他性命的公輸子都可以交好,為何就如此見不得儒家?”

    “儒家……儒墨同根,歧見起於根本,故二者在世,不可同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