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五章 越野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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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山山麓,蒼翠之間,有一架怪異的馬車正在幾個人的簇擁之下翻山而行。
它的車架看上去老舊,舊而不破。車廂四角又做了固定,手藝看上去粗糙些,唯耐用是僅有的優點。
正是這些固定,把車廂平白扯大了一圈。
馬鈴悠悠,響鼻陣陣。
車有兩馬架轅,一老瘦一少壯,一黑雜一棕亮,一超前一落後,一悠閑一蹣跚,充分體現出專業駑馬和兼職良駒之間的區別。
照理說,這般大小的車架尋常是用不到兩馬架轅的,可如今即便用了雙馬,行進的車速卻依舊緩慢。
它慢悠悠翻上小丘,壓服一路殘枝敗草,無視個中隱現的草窠,就連那些灌木斷茬,水塘溪澗都不甚在意。
硬要形容的話,它就像被固定在某一個高度上,隨著山勢起伏,緩緩飄行。
由養持劍走在隊伍的排頭,悶喝一聲,幾下在荊棘從中劈開通道,拄劍喘息,回頭觀望。
“不愧是先生啊……也不知這般奇思妙想,他的腦中還有多少。”
由養話中所指的,是車輪上添加的那處機關。
機關純木質,上部是一個“山”字型的支架,撐起車架,底部則連接著履帶。
履帶二尺寬,左右各一枚齒輪狀的驅動輪,中間配備四對負重輪,負重輪的中軸同樣是齒輪狀,搭扣木質的環狀鏈條,再通過鏈條驅動履帶,從而實現整車從軌輪行進到履帶行進的轉遍。
所有的結構都被設計成拚裝式,考慮到來不及處理的木質部件耐用性不佳,李恪讓由養帶著圖板回去,留守的墨者們一口氣做了五套。
眼下兩套正在車底下運行,另三套拆成散碎的零件,結結實實捆綁在車廂頂上,隨時可以拆解替換。
李恪笑稱,這或許是世界上第一台畜動力越野車,完全可以叫作牧馬人。
然而辛淩覺得牧馬人的名字不夠墨家,冷著臉一字否決。所以它最後的名字依舊是機關獸,機關獸,麢(ling)。
麢就是藏羚羊,可見於《爾雅》、《山海經》以及口口相傳的多種傳說,有稱它似羊而大,角圓銳,好在山崖間穿行。
而改製後的馬車若是去掉馬,車轅如角,似羊而大,且能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當然,這種翻山僅局限在山麓一側的緩坡丘陵,真想翻過恒山的陡崖峭壁,依舊是癡人說夢。
履帶並非李恪心血來潮的產物。
和钜子慎行問對的時候,李恪就為兕蛛設計過履帶結構,不過那張圖並沒有在苦酒裏的墨者當中傳開,此次北上洗冤,李恪需要在山中繞開兩縣,偏偏雙腿受創不耐久行,於是便想起了讓墨者們臨時製造履帶式的馬車外掛。
苦酒裏至今還駐留著三十餘個墨者,他們分工合作,再輔以泰所設計的析木機、卯榫機、刨邊機,隻用了兩個多時辰就完成了製造任務。由養趕著馬車馱貨進山,在靈姬的配合下完成了最後的裝配。
一行人這才得以輕裝上路。
由養和蛤蜊輪流負責選路開路,另一人斷後警戒,靈姬負責駕轅趕馬,李恪和辛淩安安穩穩端坐在車廂裏,發著呆,賞著景,楞是把一場逃難之旅,走出了踏青遊春的消閑感覺。
這或許就是機關的魅力所在。
李恪舒服地歎了口氣,抻了個懶腰,重又拿起麵前的六塊竹簡,以扇形緩緩展開。
這些就是辛淩先前提過的符、傳、驗,簡上書寫著李恪和辛淩的細節特征,末端加蓋印章,簽署著經辦人的大名,分別是藍田縣,玉庭鄉,武裏,簡直真的不能再真……
“辛阿姊,這些驗傳不會全是真的吧?”
辛淩掃了李恪一眼,閉上眼說:“真亦可,假亦可。”
“何解?”
“印信皆真,人名皆假。”
李恪翻了個白眼,問:“這辛僮是由養為我起的假名?”
“辛僮乃我族弟,三歲夭折,若活至今日,當一十有七,正可傅籍。”
“那媯(gui)莫離?”
“乃是我名。”辛淩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真名。”
李恪半天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辛氏出自媯姓他是知道的,秦時女子稱姓不稱氏,雖說不知道辛淩為何以族氏自稱,但喚作媯淩或是媯姬必然無錯。
可為什麽連名字都改了呢?
莫離,聽起來比淩可溫柔多了……
辛淩大概是看出了李恪的疑惑,沉默半晌,解釋說道:“我本名辛淩,由童賈養育長大,視若己孫。七歲那年老師遊學至藍田,將我收入門牆,後陛下賜婚,著我與殿下定親,辛府才將我收入門牆,改名媯莫離。”
她說得很簡單,但李恪卻從中聽出了許多弦外,譬如辛淩可能不是辛府嫡出,很大可能是因為钜子之徒的身份才與扶蘇定親,連帶被辛府收入門牆。
此外,她顯然不喜歡辛府少姬這個身份,這才一直沿用舊名。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呀……
李恪歎了口氣,再不說話。
……
白日行路,入夜歇息,由養和蛤蜊輪流開路,如此一行十二三日,眾人終於穿出群山,重回陸地。
二十餘裏外的正北就是平城,那是雁門郡第二大縣,與代郡毗鄰,雖說在經濟上遠不如樓煩繁盛,但無論人口麵積,都要超過樓煩許多,僅次於郡治善無。
趁著由養和靈姬拆卸外掛的當口,李恪下車活動著僵硬的手腳,順便和辛淩商討後續的計劃。
他的計劃是先入平城補充食水,待補給完畢之後,順縣道直下,直撲善無。
辛淩不置可否。
於是三個時辰之後,一輛半舊的馬車就在兩位精壯騎士的護衛下抵達了平城關外。
這是一座與樓煩近似的城關,城高四丈,城碟綿延,它興建於恒山山口,橫向切斷雁門與代郡的交通。
趙武靈王之前,它是趙國防備林胡的邊陲要地。而在趙武靈王之後,這裏則成了趙國腹地之屏障,向北抵禦匈奴,向西抗秦防秦,軍事地位與句注塞不分伯仲。
正因如此,這裏一早便被設計成軍城模樣,寬大的護城河連通治水,水上架著通達兩岸的寬厚吊橋。
這便是真真正正的古代城池了。城者,塞也,池者,水也,塞外環水,謂城池也。
李恪正感慨著,忽就聽得一聲洪亮嗬斥:“都尉有令,馬車停靠道旁茶肆,不得入城!違令者訾徭役,築城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