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婚盟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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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夜離淡淡一笑,掩口吹熄了手中的燈籠,才推門入內。將燈籠掛好後,一步步地走向床榻邊緣。

    北堂渺坐在榻上,正欲下地,青夜離快他一步阻止道:“北堂大人有傷在身,實在無須多禮。”

    北堂渺亦不堅持,從善如流地隻朝他頷首為禮道:“青公子寒夜到訪,不知是為何事?”

    青夜離行至榻前,將被褥疊好嵌入北堂渺與床欄之間。北堂渺詫異地望了他一眼,背脊輕挨著軟褥,卻不敢靠上去。

    青夜離溫和地一笑,側身在一旁的黃花梨交背椅上自顧自坐下,方自開口道:“北堂大人,此次受罰雖是陛下的口諭,但大人自罰得也太過了一些。如今,青某寒夜冒昧打擾,無需客氣,還請躺靠著說話即可。”

    北堂渺固執地坐得筆直,臉色也有些發白,但眉頭卻沒有皺一下。

    青夜離見他如此,知道是心中負氣。此人出身“淩浮宮”,又是現任宮主首徒,心中有傲氣,自然可想而知。但今日女帝讓其自行領罰,本來可以設法隻是走走過程的事,他卻硬要抗到皮開肉綻。

    這其中除了心下不滿女帝的行止外,似乎還存著了不管不顧的心思。

    這是要借了勢,堂而皇之地躺床養傷,放手女帝的安危了?

    縱然心思九轉,青夜離臉上仍是淡淡的,溫和如昔。他從袖囊裏拿出一隻青玉小盒置於手邊的小幾上,目光安然地道:“這是碧璽膏,可治外傷,斂血生肌,還請北堂大人笑納。”

    北堂渺冷然一笑,低語道:“不敢當!”

    青夜離也不惱,隻說道:“北堂大人,莫是忘了自身的職責所在?忘了自身來此皇宮中的目的何在?忘了自己下‘淩浮宮’前的誓言?”

    北堂渺抬眸,目中有寒光射向他。女帝自己尚且不關心自身的安危,事情尚未審問清楚,便已頤指氣使地隻顧著發落他。眼前這人倒好,皇帝不急太監急,他今日才受了罰,夜裏就巴巴地來提醒他的職責所在。

    青夜離眼神不冰不怒地回了他一眼,說道:“陛下此番遇刺,生死攸關,對牽涉其中的人與事自然會有所考量,但絕非並不信任北堂大人的忠心與能力。然則,將‘大世丹’賜予大人,可見陛下對北堂大人的倚重。”

    北堂渺心中冷笑,那臉容宛如夜間收斂著的靜謐蓮瓣,垂下了眼睫,一言不發。

    青夜離笑了笑,眼眸瀲灩在燭火中閃爍微芒,“北堂大人既受師命,複沐天恩,何以置陛下之安危於不顧?何況此刻,敵我未明,陛下實乃時刻身在危境當中,北堂大人便要袖手冷眼,隻作壁上觀?”

    北堂渺心中一動,不由微微地皺起長眉。縱然他不認同女帝的所作所為,但確實是有師命在身。

    青夜離細觀其意,語氣柔順:“‘淩浮宮’一向以匡扶正義,體恤民苦為正道,北堂大人就能容忍謀逆之人在眼下作亂而置之不顧?陛下既已登位,便是上天所擇,功過對錯,亦不是你我應當評判定論。你我身在其位,當謀其政,至少應能俯仰天地,而求無愧於心。”

    北堂渺雙唇微動,欲言又止。

    青夜離微笑道:“北堂大人,天若將崩,萬民皆苦。”

    北堂渺心頭一振,複抬起眼眸看向安坐於一隅的青夜離,隻覺得他那眼中的笑意含著無數的警醒;又蘊著無數的包容與隱忍。

    隻一息之後,他又恢複了那個溫潤如玉,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他起身行近幾步,抬手輕落在北堂渺的肩背上。

    一股溫煦如水的內力潤物細無聲地融進了北堂渺的體內,他心生異樣。正欲阻止,青夜離的內力已由掌心傳入,緩緩地推動了他體內的氣機流滾過道道經脈,在症結之處蓄力而發,毒液被其推搡著湧上胸臆間,北堂渺一張口,將之吐到榻前。

    絳紫之色,伴隨著血腥之氣彌散在寒夜之中。

    青夜離徐徐地撤回了內力,額角上已涔涔出了一層冷汗。

    北堂渺回眸望向他,神色難辨,遲疑了幾息,才問道:“縱然她是一個專橫跋扈、獨斷狠辣之人,青公子也要一護到底嗎?”

    青夜離唇角微勾笑意淺淡,目光稍轉,說道:“北堂大人何不拭目以待,興許事情會有所轉機呢?”

    “懸崖勒馬,青公子甘願當那個挽韁之人。”北堂渺低睫一笑,語意不明地道。

    青夜離對他的話不置可否,眸中燭影幢幢清亮攝人,隻說道:“北堂大人既然也已在馬車之上,何不一同拉住這韁繩,勒住這匹馬?畢竟這輛車上承載的不隻是一姓一人,還有馬車後麵跟著的千千萬萬個無辜的人。”

    北堂渺揚了揚雲袖,雙手安放在盤坐的膝蓋上,淡然地道:“既然青公子如此勞心勞力,北堂且拭目以待罷。”

    “如此甚好。”青夜離微微一笑,轉身道:“既然如此,青某便不再打擾北堂大人了。”

    他款步而去,拎起掛在一旁的燈籠,重新點燃。跨檻而出,順帶給關上了房門,提著微火,複又步入了這一場細雪當中,迎著寒夜裏的漆黑漸漸行去。

    青夜離走後,隻剩下了滿室的空寂。

    北堂渺輕歎了一口氣後,平心靜氣下來,運功自行了一個小周天,潤養傷勢。

    室外夜雪淒迷,後宮中冰冷清幽。

    青夜離攏著裘袍離開了“落梨宮”,孤身走在返回禦書房的路上。聽著身後一直悄悄跟隨著的腳步聲,他勾唇一笑,垂眸看著落於地麵的光影,卻不多加理會。

    這宮裏的人,他都已經習慣了。

    互相防備,互相試探,互相勾結。

    若不是因為先帝與祖父的一紙盟約,早在兒時便定下了婚事,他也不想到這裏來困守一生。

    他也曾抗爭過;也曾叛逆過,但是命運,可笑的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來。過一種早已命定的人生,無趣、無感、無情、無歡、無愛,亦複無奈。

    孤燈如螢,如今憶起往事仍然心頭隱隱作痛。

    祖父乃鳳曦國的右丞,父親才華出眾,亦不負眾望地成為了繼祖父之後的又一代右丞。

    他身為青家的嫡子,自幼聰慧,才學不負於父輩,本該平步青雲,前途無量。可惜,先帝卻說,聽聞青家夜離此子,朗月大師曾看相批命,骨清體貴,卻先天單薄,不若與龍孫養在一起,入皇家避災,或可得潤福澤保以長久。

    實則,不過是事不過三,盈則虧滿則溢,青家不該再出右丞了。

    帝王權術,豈容他青家一門盤踞朝堂,積累群黨,危及社稷。

    便是如此,他自小即與龍子龍孫們一起在皇宮裏生長,一起在雪太傅的教導下成才。而他成人之後的去處,便是女帝的左膀右臂,卻不是在朝堂之上,而是被拘在這後宮之中。

    於帝王而言,即是施恩於了他青家,亦是遏抑了他青家。

    然祖父與父親雖為右丞,卻從不結黨營私,但避免不了桃李滿天下的困境。也逃不過這帝王的猜疑提防之心。

    種種,不過,權勢使之然。

    他亦曾有傾心相愛之人,但其結果卻是,死散結局。

    如今在這後宮中傾力襄助女帝,也不過是為了償還她曾經給予的恩惠罷了。當其時,他與宓漪私定終身、生死相許,青家、宓家、皇家皆阻攔訓斥,親朋好友無一人敢為他們執言。

    隻有鳳墨影在先帝麵前,敢冒龍顏一怒,為他與宓漪進言,懇求先帝對他們從輕發落。

    後來,宓漪被關入天牢,亦是她為他奔走探望,出手相護。

    直至宓漪病死,她也承了帝位,他便依約進了這個後宮。

    青夜離抬頭看了看這個幽昧未明的雪夜,心中隻感到了一片的悵然。他張開手指,任由飛絮飄搖落下,溫暖的掌心將承於其上的雪花瞬間融化成了水而淡然了痕跡。

    一顆如淚般的水滴滑下了手掌,以及劃過套在腕骨之上的紫色琉璃珠串,映照出了一絲晶瑩而清冷的微光。

    那裏麵似乎還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他,明亮而恍如秋水。

    青夜離凝望住那顆水滴,有些癡然怔忡。久久地,才輕歎了一聲,握緊了手指垂下。任由它滑落在了雪地之上,跌碎成了雪末冰屑。

    他抬靴拾級而上,進入了禦書房。朝著日常批閱的案幾走去,殿中明黃複璀璨的燈光,將他身後的影子拖曳得孤獨而頎長。

    光陰輪轉,月兔西逸,金烏東。

    天光乍亮,冬雪初停,竟難得是一個好天氣。

    鳳墨影用過了早膳後,便懶洋洋地依偎在貴妃椅上翻看著青夜離遣人送進來的奏折。這些奏折都已是經過了他挑選的要緊之事,甚至是上麵都已經有了他一絲不苟寫下的朱砂批示。

    術業有專攻,從前學過的就沒有這一塊。

    但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路。

    細看下來,這青夜離頭腦清晰,事事周全,處理得極為妥當,實有輔國右丞之才,如今卻是可惜了。而看他輕車熟路、理所當然的樣子,興許真正的女帝魂歸九天之前,他就是這樣幫著她理政的了。

    這是女帝的心太大,竟敢將自己手中的權柄和國家交給了青夜離來作主?還是她根本就不想管理國家大事,隻想當個逍遙快活、風流肆意的帝王?

    她和青夜離之間又是一種怎麽樣的關係?

    青夜離有性命攸關,或更甚之的軟肋,掌握在了她的手裏,所以覺得他絕對不會背叛她?

    還是,她和青夜離兩個人互相之間情深意篤,她對他是完全的信任,甚至是已經願意將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給了這個男人。無論是她自己的性命,還是這手中的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