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情深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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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風聲輕輕,刮過梅花枝上的輕雪。遠處傳來不甚清晰的宮鈴聲,歲月似乎依然靜好。

    橘紅的碳爐裏畢剝作響,將“白露宮”寢殿內烘得溫暖如春。

    山水屏風後,一人靠坐在交背椅上,靜靜地聽著躺在檀木榻上的人娓娓說來那些年幼的軼事。

    他說的雖則是別人的事。

    但她想到的卻是他當年的模樣。

    雪靈染的聲音泠泠動聽,帶著柔柔的尾音,說道:“當年可供言說的趣事,一大半皆是玉晏所作,臣等大多皆是旁觀之人而已。”

    鳳墨影聽得入神,遙想著當年的那些情景,不由問道:“雪太傅既是你的父親,為何課上你也如此的循規蹈矩、安守本分?”

    雪靈染淡淡一笑,說道:“一是,臣既為太傅之子,更應該身為表率,不能令家父墜了名頭、丟了臉麵。二是,家父家教極嚴,從小對臣耳提麵命,處處皆要遵循禮製行事,不許出差池。三是,臣課上懶怠時,雖坐得端正,兩眼不離家父,但神思早已遨遊千萬裏,隻是早已爐火純青,無人察覺罷了。”

    看著他抿唇含笑的樣子,鳳墨影想象了一下他最後的那一句話所說的情景,也是忍俊不已。

    雪靈染道:“玉晏幼時聰穎過人,身手敏捷,生性活潑的孩子都喜歡跟隨於他。陛下那時也喜歡與他們一起嬉戲,隻是宮中規矩甚嚴,多是能看不能動,想必也很是憋屈吧?”

    鳳墨影眼眸一轉,似乎又收到了一個有用的信息。前女帝幼時亦喜歡跟隨著斐玉晏?那麽既然如此,斐玉晏又如何成為了一個藥罐子?

    雪靈染歎息一聲後,無限惋惜地說道:“若不是他八歲那年跳進了冰湖裏救了陛下,自己卻沉入了湖裏,就不至於傷了身體,落下了病根,以致如今還要抱著藥罐子度日。”

    鳳墨影當時心下一驚,斐玉晏竟然是為了救前女帝才落下的冰湖?前女帝又是為何無端地落下了冰湖裏了?

    這宮廷裏的事兒,可真多。

    莫不是又是這些皇家裏互相傾軋的醃事?

    怪不得,斐玉晏第一次與她見麵的時候,就給她送來了一顆藥丸,如此的無所避諱。

    還有那些言行舉止間,也透著一絲絲的親近調侃與無所拘束。如此想來,他既對前女帝幼年時有過這樣的救命之恩,又因此傷了自身,落下了病根,前女帝對他的態度有別於旁人也絕對是在情理之中了。

    鳳墨影亦低歎了一聲,說道:“如此說來,靈染是否覺得他不應該是設計謀害於寡人的那個幕後之人?”

    雪靈染默然了片刻後,說道:“臣不敢斷言是非。朝堂與宮闈中的變數太多,人的心思也波詭雲譎,殊是難料得很。”

    鳳墨影挑了挑眉,覺得如此說法也很是中正。手中既然沒有實證,他也不胡亂斷言,胡亂猜忌於別人,隻是將他對斐玉晏所知道的事說了出來,亦讓她得到了不少可分析的信息。

    譬如,斐玉晏在幼時頑皮跳脫,卻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顯然是一個極聰明的人。又能在前女帝落水後,以八歲之齡能不畏嚴寒、不畏生死,入冰湖救人,不正是說明他心底純善正義、臨危不懼、堅定果決的美好品質。

    那時若不是他的身體強壯,勇敢自信,又怎能入冰湖救人,且成功地救起了幼時的前女帝。看他們之間的年齡,似乎也隻差著一個二三歲。

    一個在小時候又聰明,品德又好,相貌又清俊,氣質又佳的少年,況且在那麽危難之際,生死關頭,能夠在如此稚齡就能不計後果地救了自己的人,前女帝為何就沒有喜歡上他呢?

    這腦回路,著實讓人有點摸不清。

    但小時候這麽好的一個小哥哥,長大以後內心會不會早已就悄悄地改變了呢?如若是改變了,又會是因著什麽樣的事情,或者變故呢?

    鳳墨影收回了發散的思維,又回味著雪靈染的這一席話,總覺得這話裏話外,又似在讓她要對人保持要著警醒之心,關切之情深藏其中。

    她不自覺地一笑,說道:“寡人自會仔細考量這其中的真偽。”

    雪靈染淺笑微醺,說道:“如此便好。”他似欣喜她的掂量與平靜,隨後朝她的方向伸出了左手,猶豫問道:“陛下,可否讓臣為你把把脈,看看身上的傷勢如何了?”

    鳳墨影自然是不願意輕易地暴露出自己的底細,但心中一細想,覺得此人既然能夠舍命相救,應該不會有傷害她的理由。

    她目光落到了他的臉上,遲疑片刻,用審視的眼光看了半息,才說道:“好,太醫院的藥方寡人也信不過了。”

    雪靈染氣息驀然輕鬆,雙唇淺抿嘴角上翹,將她伸到他指下的手按住,五指溫燙地輕落在她的脈門上。

    殿中靜靜地過了一息,他的眉頭輕皺,麵上表情擔憂,低語問道:“陛下是否久已未曾吃藥了?體中餘毒未清,內息混亂,身上的劍傷可已好全了?”

    在朝陽台一事中,前女帝身上有許多的劍傷,但其中最致命的應該是腹部的那一劍,應該是致使失血過多的主因。其次,便是右手的經脈被砍傷受損,如今傷雖已好了,就是提不上多少力氣。

    鳳墨影平淡地道:“腹部的劍傷已痊愈,隻是在急行快走的時候,會有隱隱發痛的感覺。至於右手,隻怕以後會是用不上了。

    雪靈染的手指忽然一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量卻很溫和,柔聲說道:“陛下,請放寬心,臣定會想法子治好你的右手。至於腹中的傷,那是傷勢初愈的症狀,不要用勁發力使它再次受損,定會慢慢養好。”

    鳳墨影瞧住他神色誠摯,心中亦稍微鬆動,伸出另一隻手拍拍他的手背,含笑說道:“但在此之前,你要先養好自己的傷才是正事。寡人還等著雪神醫,為寡人治好右手呢。”

    雪靈染淺淺一笑,說道:“陛下,請閉目養息。”

    鳳墨影還沒有弄明白他說的話,便已感覺到從他握住她的手腕的地方傳過來一個溫和暖洋的氣息,從兩人相接處流轉入了她的體內,慢慢地循著手臂的經脈一直往上流淌而來。

    她竟一時呆住,這是怎麽回事?

    那暖流在她體內的經脈中回旋往返,這種感覺就像心念循著那本醫書療傷的法門轉動時出現的感覺一樣。不過,這一次的更加順暢流轉,絲毫無須她動念,難道這就是內力療傷的方法。

    鳳墨影心念一轉,倏然一驚,急道:“你身上傷勢未好,如此對你可有礙?快放開寡人。”

    雪靈染極輕極輕的搖了搖頭,神色間堅決而固執,卻未發一言。

    鳳墨影不知道其中的輕重,是以內心擔憂,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害怕自己再無意中會傷及了他。

    氣息在她的體內遊走了一個小周天,忽然鳳墨影隻覺得一陣心悸過後,一股逆流推湧而上,忍不住張開嘴“呃”地一聲,嘔出了一大口血在榻前,看它顏色漆黑如墨,讓人心驚。

    手腕處的氣息忽然斷開,原先握住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鬆了開來。

    鳳墨影猛地一抬頭,隻見雪靈染偏頭躺在枕上,臉色蒼白如初融的雪,額上冷汗淋漓,像是驟然大病了一場似的。

    她一轉手握上他的手,隻覺得那五指寒涼如冰,心中慌跳起來,急問道:“你怎麽了。”

    雪靈染稍稍牽動了一下嘴角,輕聲應道:“臣無礙。”才說完,一口血氣湧了上來,他阻攔不及,便慢慢地淌下了下頜,一條細細的血痕蔓延到了修長的頸項上。

    如此情景,讓人看得觸目驚心。

    鳳墨影憂心道:“你這是不要命了。你說過的話都不算數。你為什麽總是這麽任性,這麽喜歡讓人為你擔心?”

    雪靈染抬手背擦掉了血跡,笑如快消散的雪花般淡薄:“陛下,別害怕。臣隻要休息一下就會好了。臣答應過陛下的話,總是要算數的。臣要護得陛下安康,但眼下隻能躺在榻上,讓陛下擔憂。若臣能助陛下清除了餘毒,恢複了內力,陛下便可有了自保之力,臣也就不必再憂慮了。”

    鳳墨影心中大震,覺得世上竟還有如此忠誠的人。這種感覺都讓她有點不敢置信了。但現如今就是在她的眼下,這人兩次三番地毫不顧及自己地來救她,為她擔憂,為她付出他所能給的一切。

    眼睛微微地濕潤,泛上了猩紅之色,她並不是感性的人,但有些人有些事,在猝不及防間便讓人觸動了內心深處的那一點柔軟,身體便為此做出了最誠實的反應。

    鳳墨影雙手攥緊他的手,聲音有些艱難地道:“你為寡人如此,寡人也必要護你安康。但你一再如此任性行事,是要讓寡人食言嗎?”

    雪靈染的眼睛在眼皮底下微微的轉動了一下,氣息不定地道:“陛下,臣隻想全心全意地待你好,別無他想。”

    鳳墨影隻覺得口中微鹹,似有眼淚的味道,轉眼看了一下還放在矮案上的藥丸,輕問道:“靈犀丸,如今對你可有用處?”

    雪靈染抿了一下唇,低聲道:“好。”

    鳳墨影似得了安慰般,放了他的手,轉身就去拿了靈犀丸和熱水過來,將藥往他嘴裏塞進去。

    雪靈染將藥丸含進嘴裏,就著茶盞喝了些水,一起吞下。

    鳳墨影放下茶盞,又去拉住他的手,另一隻手拿了帛布為他擦去額上的汗滴和唇角、手背上的血跡。

    除此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他做點什麽,自己可做的事真是少之又少。第一次發覺,自己在這裏是如此的無能為力,如此的渺小,如此的一無所知,如此的毫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