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心悅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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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墨影忽然皺眉,抬起眼眸來真誠地看向他,說道:“靈染,讓你滯留在後宮之中真的可惜了。若不圈宥於此地,若致力於朝堂之上,鳳曦國許能早一日擺脫如今的困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雪靈染一怔,卻是笑意融融,歎息道:“朝堂上的症結絕非一日之寒,要解決也並非朝夕之功,一蹴而就。隻要陛下有心,靈染無論身在何地,定當竭盡全力以助陛下一嚐夙願。”
他垂眸看著她,誠摯地道:“無論是在朝堂上,還是在此宮中,皆是靈染的命。能夠得遇陛下,傾心相知,亦是一生大幸,何求其他?靈染知足常樂,隻願看陛下一生長安長樂,百事無憂,便足矣。”
聽得他溫柔的剖白,鳳墨影心中柔軟,翻起身來,在他的臉頰上一吻。看住他迅速緋紅的臉頰,含笑道:“我若能得你一心相待,此生相知相守,亦不枉此人世一遭了。”
雪靈染垂眸微笑,輕聲道:“陛下洪福齊天,上蒼定會護佑我鳳曦國國泰民安,千秋永樂。”
鳳墨影挑眉,怎麽覺得他這話中有話似的。正是心中有異,杜衡已領著一眾宮女在殿門前稟報,得她點頭示意後,便魚貫而入,將殿中的案麵鋪滿了菜肴羹湯,接下來就是用膳前的一係列禮儀了。
坐在案邊,鳳墨影舉著筷子懶洋洋地吃著,不得盡心。雪靈染就吩咐杜衡領著一眾宮人下去,說有事相商,讓他們把殿門都給關上了。
鳳墨影有些詫異地望著他,眼睛一眨一眨地不明所以,問道:“有什麽事嗎?”
雪靈染輕笑道:“張口。”
鳳墨影莫名其妙地怔了一下,隨後在他那張純澈無比的笑靨誘惑之下依言張口,他便隨即夾了一片冬筍遞到了她的嘴裏去。她當即是兩頰一紅,微微發熱,這就是傳說中的投食嗎?
“可口嗎?”他笑靨無瑕地問。
她心頭怦怦地亂跳,盯住他的目光有點發直,訥訥地道:“可……可口,非常可口。”
“陛下,你尚未咀嚼。”雪靈染笑話道。
鳳墨影真想拍桌子不幹了,羞赧得無以複加,期期艾艾地道:“大膽雪靈染,你這是在作弄寡人嗎?”
雪靈染神色一肅,道:“靈染不敢,陛下請息怒!”睨著她的眼神裏分明盈滿了淡定的笑意。
真好,在這個宮裏終於有人可以不畏於身份與她偶爾嬉笑頑皮一下,而她也能夠放下防線地在他的麵前露出一些屬於自己的真性情來,無關猜忌,無關試探,無關防備。
鳳墨影真誠地一笑,忽然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嘟囔道:“寡人太累了,手指頭就連筷子都提不起來了,可怎麽辦?”
雪靈染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唇角噙住笑道:“你負責張嘴就可以了。”這一刻的笑容甜到,鳳墨影滿臉飛紅,感覺自己是不是有點太作了?太矯情了?正想著,他筷子上的食物已送到了她的嘴邊,她就自然而然地張嘴接住了再說。
這一秒鍾,她覺得談個男朋友也挺好的,特別是這個男朋友很上道的時候,就瞬間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一樣。
就這樣維持著吃了一頓,鳳墨影躺在躺椅上悄悄地摸了摸自己被喂得稍稍厚了一點的小腹。雪靈染已給她端上來了一盞消食茶,她不由歎氣道:“既然要消食,為何方才還要吃那麽飽?”
雪靈染在身旁的椅子上揮袖坐下,含笑道:“陛下受傷之後都清瘦了,因此要多吃一些,補充元氣。但腹脹的話也不好受,因此需要飯後喝一盞消食茶。”
這是想把豬養胖,又怕豬難受?
鳳墨影忙打消了自己的這一個念頭,怎麽可以把自己比喻成豬呢?
待宮侍們把晚膳的殘羹都撤了,殿內又恢複了原先的溫馨寧靜。
“靈染,你對如此朝堂中的士族有什麽想法嗎?”她覺得自己的盲點太多,難得抓住一個可信的人給她惡補一下。
雪靈染好似毫不意外,直言道:“沈唐青沐四大士族,如今唐家在當年被陛下以謀逆之罪懲處九族之後,在朝中已銷聲匿跡。沐家在朝堂上一貫中立,幾番更迭亦不曾表態,但卻至今屹立不倒。青家,當年先帝與之聯姻,一有試探其心是否有異之意;二有打壓青家在朝堂勢力的蔓延,以致往後的新君無法壓製之意;三有為未來國君拉攏重臣門閥勢力之意,用意不可謂不深。至於沈家……”
鳳墨影在他這幾句話中,得到的信息不知一點兩點,大大地豐富了她對這四大家族的認識。
更是聯想到了當年前女帝打殺唐家的真正用意究竟是什麽呢?真的隻為了他們維護先太子?還是為了以後的朝政大局做下的鋪墊?
前女帝大刀闊斧的硬拚,似乎是得了一時之勢;卻失掉了人心。還是當時為勢所逼,她不得不如此以狠戾之名,來謀求一條出路?
在鳳墨影接受過新時代洗禮的觀念中,這樣的道路畢竟是太過於血腥了,是她始終無法接受的。
而在鳳曦國前一代的女帝眼中,她又是看到了什麽,又是有什麽樣的籌謀,才設法將青家聯合了起來?
鳳墨影微微偏著頭,以期待的眼神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雪靈染徐徐地說道:“至於沈家,鳳曦國的大部分兵權都掌控在了他們的手中。如今在西北用兵,雖有所損耗,但一旦凱旋而歸,沈家的聲望便要更上一層樓了,在鳳曦國他們就是永不敗仗的象征。屆時,陛下亦要論功行賞,但沈家的榮耀已無以複加……”他轉眸,神色擔憂至極,“沈家的野心雖未揭露,但臣唯恐有朝一日終成禍患。”
鳳墨影點頭,曆代曆朝以來,功高蓋主的人多半不是被皇帝給砍翻了,就是把皇帝給推到了。若他沈家無野心,便不會把兵力養到早已足以威脅帝皇,養到成為了當權者眼中的禍患。
隻是在於,這個野心要在什麽時候爆發罷了。
想到此,鳳墨影心中不由一震,一個念頭在此一閃而逝,快到她抓也抓不住。
雪靈染的聲音依然溫軟地響在了耳邊,“陛下當年從軍,得到了先帝的首肯,想必亦是存了壓製沈家兵權的心思?”他回望她一眼,笑得高深莫測,“先帝有意栽培原本荏弱的楚家和新秀容家,陛下提拔他們的用意亦是一樣的,幸好他們也沒有辜負先帝與陛下的期望。”
她總覺得他此刻笑容有些耐人尋味,目光雖不明,一字一句卻是通透無比,對朝堂與帝王的心思亦洞若觀火。此刻,卻又是如此毫無顧忌地在她的麵前坦然地說了出來,他就不怕惹得聖心猜忌和不快嗎?
鳳墨影有些看不明白地皺了皺眉,他對她就這麽地放心?將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全族安危都交付到了她這個陛下的手中?
他並不是口直心快,全無顧忌,毫無城府的人。
“還有沐王斐家地位特殊,世襲罔替的尊崇與爵位,不僅是對功臣的一種獎賞,激勵後人為國為民,奮不顧身,亦是一種穩固和製衡的手段。先帝所封的靖寧侯洛家亦一樣,他們代表著皇權的昭示,更是借以打壓、抵抗門閥士族獨占特權的先鋒士卒。洛家的小侯爺為此而歿了,斐家的玉晏一直躲避於鬥爭之外,他想要明哲保身也沒錯,興許是覺得已沒有什麽他值得為之一搏的。”他給她一一剖析著,語氣不急不躁地道,目光冷靜而犀利,給人一種與平日裏的清潤溫柔截然不同的感覺。
鳳墨影有些怔然地瞧住他,心中感覺百味雲集。
“至於我雪家……”他停頓了片刻後,眼中複有了些許的落寞,慢悠悠地道:“家父雖生為家主,卻生性不喜爭奪。先帝指為太子太傅,家父當年曾上疏先太子提議興學改製、舉薦人才,卻不得先太子的青眼。雪家更多的人喜歡爭名奪利,熙熙攘攘,不得安寧。”
鳳墨影終是明白他眼中的落寞是為了何故。他的父親是一股清流,想要為朝廷,為百姓辦一些利在當代、功在千秋的實事,一心為公,卻無人響應。想來亦是無奈、寂寞、失望的,聽他話語中的語氣,是認同這些觀念與作為的,是曾想過要幫助父親實現這些政治抱負的,亦曾想以一己之力報效家國、實現個人的理想,但錯綜複雜的時世與鬥爭不休的各方勢力,讓他身不由己地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來。
如今,他是看透了,還是灰心了?
鳳墨影忍不住起身,過來輕輕地抱住他,安慰道:“不必灰心失望的,你不是還有寡人嗎?世事如棋,天下為局,又豈可知我們不能翻盤?”
雪靈染雙臂緩緩伸出抱住了她,漸漸收緊,埋首在心上,柔聲道:“靈染已說過,得遇你,乃我一生之大幸。”
在此刻,她才多少明白了他此話中的意思,並不是日常的表白,而是出於真心的珍惜。
“靈染,能夠與你相遇相知,又何曾不是我一生幸事!”她情由心生,亦不禁感慨道,眼前似掠過了自己往事中的種種際遇與磨難。
雪靈染瞬間擁緊她,眼角泛起了一抹微紅,雙眼中悄然地氤氳起了不為人知的星濕。他的目光定在了一處,裏麵依次地掠過了心疼、愧疚、珍惜、寬慰以及堅定。
他心中默然地念道,絕不會一錯再錯了。
鳳墨影以手為梳輕輕地理著他背上披散下來的頭發,難得如此柔聲細語地道:“雪靈染,我心悅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