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慈悲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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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墨影這麽的一番操作下來,宮中的牆角旮旯裏的議論聲卻又在悄悄轉變了方向。雖說雪公子的聖寵正隆,但照這個架勢,陛下的這個關心程度,青公子似乎也並未失寵。

    興許,之前是青公子的態度太冷淡,太驕傲,弄得陛下的心裏不高興,故此才將他晾一晾。

    這不,青公子這一病重,不說太醫、珍藥、膳食紛紛地出入“東辰宮”中,就連正得寵的雪公子都頻頻過來探望和關切,噓寒問暖。陛下縱使是再忙再累,亦不時擺駕過來關心安撫,侍女們還瞧見她親自為青公子擦拭額上的汗了。

    估計若不是青公子還在病中,這會兒早已如膠似漆,言歸於好。

    如此一說,這以後青公子、雪公子,風向要吹哪一邊?

    雲玳恰好在照壁後聽見,臉上一時半紅半青,重重地冷哼了一聲。照壁後的宮女們一時大驚,隨後立刻慌不擇路地哄然作鳥獸散去。她聽著那些忙亂無規矩的腳步聲,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她怔了怔神,歎了口氣,不禁苦笑。哥哥這樣是否因禍得福了?然而這禍也來得太慘烈了一些。希望經此一遭後,陛下與哥哥皆能互敞心扉,珍惜彼此。不然,哥哥在這諾大的皇城裏頭,實在是太孤寂了。

    希望,哥哥能漸漸放下了對宓漪姐姐的惦念,看清前麵的風景,看清腳下的路,不要再一意孤行,不要再如往日般的執迷不悟了。

    一陣春風過,廡廊旁的樹上杏花紛紛墜落,香雪片片,如煙如霧。

    雲玳一道倩影,心事重重地走入了“東辰宮”的內殿裏去。

    在青雲殿中,埋首案前處理政務的鳳墨影卻頻頻地打著噴嚏。這是誰在惦記她了?她懵然地看向一旁的雪靈染,眼色有些耐人尋味。

    一心問政的雪靈染被她盯得久了,回過神來,有些無奈地看向她,回想了一下方才隱約聽到的打噴嚏聲,問道:“冷了?”

    鳳墨影看著他一臉比自己更懵逼的可愛樣,心中暖泉流淌,搖了搖頭,笑道:“想你了。”

    雪靈染一怔,隨後極快地乜斜了一眼盡忠職守立在青雲殿門外的紫珞,臉色騰地漲紅。輕舒了一口氣後,心道,這可是青天朗朗,白日乾坤。

    鳳墨影被他忽然的麵無表情給鎮住,看見他兩邊美玉般的耳朵透出淡淡的薄紅來,嘴裏忍不住又皮了一下:“我想你了。”

    雪靈染一本正經地埋首案上未竟的公務。

    鳳墨影瞅著他這樣一臉肅然的神色,唇角一撇,心中正自痞子笑。

    雪靈染忽然壓低聲音,回了她一句道:“真的想,就回‘白露宮’去。”

    霎時,鳳墨影風弭雨停,安分守己,腹誹道,此人總攻得猝不及防。看來,是她把他拐到黑路上去了。

    沐王府平日裏極少有人拜訪,門可羅雀,極為清靜。

    斐玉晏為遠離朝堂紛爭亦極少出門,大多時間皆在府中研讀度日。

    這日,府中下人卻呈上了一封密封的書信。因管家被人劫掠失蹤,斐玉晏提了身邊的親信暫代。

    “這是何人的信?為何要收?”斐玉晏正在書房裏看書,聞言放下了手中的經書,淡淡地問。

    “看門的人沒有看清他的容貌,說是此人戴了鬥笠。”文安看見自家王爺皺了眉,急忙補充道:“但他自報家門自己是右丞府的家奴,且出示了青家的玉令,說此密信至關重要,他們才將此信收下的。”

    “青家右丞府?”斐玉晏心中隻覺此事蹊蹺。

    不說青家與他交情非厚,縱然是為了避嫌,也不會輕易如此朝他遞送密函。難道說,青夜離如今在宮中臥病乃是領有內情,右丞為了掩人耳目才出此下策,想要請他出手相助?

    斐玉晏睇了文安手中的信函一眼,道:“信放下,你先退出去罷。”

    文安依言將密信放在了他案頭,回身退了出門外守著。

    斐玉晏的目光在那一封信函上流連了幾次,終還是伸手將它拿了過來。仔細辨認了上麵的印漆,果真是青家的蠟印。

    此事,讓他心中有了了一些猶豫。

    青家如此與朝堂中事糾葛甚深,這一封信中無論說的是朝政,還是青夜離的事,都與如今的皇權脫不了關係。

    然而,他如今最不想牽扯的就是有關皇權的事。

    當年他多管閑事,救了落入湖中的年帝,不僅導致了自己身體所損,更令沐王府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暗害。雖沒有證據,但他隱隱覺得父親的死與這一件事情不無關係。

    他也親眼看著女帝從年幼的稚女,苦習兵書,勤練武藝,為了逃開宮中與朝中的謀害,請命遠赴戰場,義無反顧地投入那一場場的生死之戰。那時,每一次聽到她跟隨出征的大軍獲得勝利,凱旋而歸時,他擊掌欣然,心裏都不其然地高興,覺得自己當年的犧牲終究是有所價值。

    她每一次回來都拉他出去飲酒,她的酒量越來越好,談吐行止亦越來越像一個雷厲風行的軍人,而漸漸消逝了宮中女眷的雍容嬌貴。

    他看見她稚氣的眉眼漸漸磨礪出了風霜,沉澱了老練與銳氣,清澈的眼眸中漸漸透出了犀利。

    為他的變化感到安慰,亦感到悲傷。

    她如此便可以更好的生存下去,但亦失去了許多難能可貴的美好韶華。

    一直以為那個與他沒大沒小的人,他早已熟知,早已看透。

    卻不想,一朝變故,她會成為了他無法想象,無法麵對的模樣。

    她竟然站在了九五之巔,手握皇權,血流成河。

    斐玉晏闔閉了眼眸半晌,彌去了思緒,手指用銀刀削開了密函的頂端,將裏麵的信紙取出,展開在眼前。

    他為何還要去為她說服沈嶽?為何還要去多管閑事?

    難道隻是因為青夜離與雪靈染的說詞?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上的內容,指節驀然地泛白,緊緊地捏住了信紙。胸臆中似有人給了他一記悶拳,使得一口氣喘不過來,幾近窒息。

    有一次喝酒,她曾說過自己將披上戰袍,從此滿身的罪孽,不想沾染了他的白袍。那時,他隻以為她如往日般是在說笑。

    可後來的許多事,都印證了她這一句話。

    如今他還在在意保護的人究竟是那個年幼無助的人,還是在為虎作倀?

    青夜離與宓漪的情書暴露,她還曾親口說過:青夜離亦是可憐之人。

    可右丞又不正是有助登基的一大助力?難道當年的事真是如手中的這一封信函上所說,宓漪是為了宓家聽從了女帝的利用?最終被女帝親手下毒毒死在獄中?

    斐玉晏隻覺得自己胸中的一顆心怦然無規律的跳動,思緒有一瞬間的混亂。竟不知道自己當年救下的是可憐無依的幼童,還是心藏血腥的惡鬼?窗外的光照在他的臉上,臉色煞白如紙,心痛如絞。

    他如今縱是有心再救,也已救不起了。

    這些年來,他都是盡量地在躲避著。

    當年的她,他看不透,如今的她,他是越發地看不明白了。

    在繼青家後,是要利用雪家了嗎?青夜離的明哲保身已不堪大任,雪靈染的犀利尖銳,更適合成為利刃了嗎?

    斐玉晏白皙秀長的雙手控製不住地顫栗了起來,蒼白俊秀的臉龐上,一雙漆清的眼睛微微地染上了紅暈濕潤。

    鳳墨影……

    這一去不回頭……

    你是再也不能回來了嗎?

    青夜離之所以可憐,是在這裏麵也參雜著你的利用與設計嗎?

    胸中的絞痛,宛如挖肝刮肺。斐玉晏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幾近痙攣,一股無力之感竟深深地攥緊了他,無論如何也掙不脫去。

    當年的義無反顧,他以為自己沒有錯。

    但如今,他卻驀然覺得自己這些年讀下來的佛經都是白念的,都是虛的,再多的懺悔,也挽救不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與掙紮。

    要麽,徹底的不顧成佛。

    要麽,違心的閉眼沉淪。

    無論是哪一種,都好過他這些年來這些費勁的掙紮……

    吟詠再多的佛經,也隻是枉自徒勞,也無法解脫。慈悲難度,他此等畫地為牢之人。

    “東辰宮”中,青夜離還在養著病。

    宮中卻迎來了為西北大捷而舉辦的慶功宴,宴會依然設在洛水雲天東苑的“昭華殿”上,金碧輝煌,濟濟一堂,君臣同賀。

    許多人或親曆,或聽聞,元宵宴那一夜的風起雨湧,皆是有些心中戚戚然。扶著那些欄杆,踏著那些樓板,總覺得仍有鮮血滲浸流淌,總有屍首橫陳地麵,心頭忍不住顫栗,腳下一陣陣發軟。

    漸漸地,在那座高樓中邀歌舞,興絲竹;賜宴席,賞美酒,極盡喜慶浮華之能事。

    殿上觥籌交錯,歌功頌德,仿佛最初震懾人心的血腥亦被喧囂鬧得淡成了昨日雲煙。

    鎮國侯府沈家人此番揚眉吐氣,沈嶽身後一字排開坐著侯府中的在朝官員,洋洋灑灑,蔚為壯觀。

    如今沈家的名聲如日中天,風頭一時無兩,春風得意之極。朝中已沒有哪一家豪門巨擘可以與之媲跡。

    酒過三巡,沈家大公子沈燃出席,朝高位上的鳳墨影揖手作臣禮。

    他忽然出列,大家都無所預料,殿中眾人都是微感驚愕。鳳墨影因他此刻稍顯出格的行為,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了站在殿中的這個人。

    對於這個人,她可是聞名已久。

    上一次的元宵宴飲,他自也在其中,但因種種事端一波接著一波,她未及對此人留心,細細打量。

    沈燃道:“臣有一事鬥膽懇求陛下恩準。”

    鳳墨影道:“何事?”

    此人身形高挺,肩寬腿長,寬袖錦衣穿在他的身上還是將那硬朗的體格表露得一覽無遺。劍眉星目,臉型俊朗,一雙黑眸寒星閃爍,沉穩色調的錦衣穿在他的身上,更顯得雍容矜貴,男子的冷硬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