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陰謀珠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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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皎皎似沒有絲毫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以及眼前人的身份似的,執意地沒有停下話題,將餘下的話說完道:“雪公子師從藥師穀,可知這是什麽病症?是否可治?”

    她的眼神有些過於殷切地望著雪靈染,那一雙盈盈大眼裏似有許多的東西蘊藏於其中,卻是不能一吐為快。

    雪靈染目光一凝,心中猜疑不定。一時不能確定,她是有些什麽事情想要告訴他?還是她又是別人手中利用的一顆棋子?

    就在這麽猶豫的一瞬間,杏林外忽然傳來了宮女們的叫聲:“郡主……郡主……”那些聲音不遠不近地焦急喚著,似乎就要闖進了杏林裏來。

    鳳皎皎驀地臉色一變,雙唇張合了數次。瞧著雪靈染眼中的神色,她倏然一咬牙,急忙轉身朝杏林外跑了出去。

    鳳墨影見她如此,心中不由有些怪異。她渾身的毛孔炸開,屏住了呼吸,靜靜地聽著周匝的氣息。心中的直覺有些毛骨悚然,似乎是有什麽人的視線正籠罩著她;又似乎有什麽陰森的大網正在她的身後闃然地圍攏。

    她此刻就像是獵人相中的獵物,別人已經對她張開了陷阱,等著撲殺、屠戮、滅頂之災的降臨。

    春天旖旎,秋天蕭條的杏林裏,忽然就顯得肅殺而陰霾重重了起來。

    她不知雪靈染是否也有這樣的感覺,隻見他亦是極快地轉身,從杏林的另一邊退了出去。悄無聲息的,挺拔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落葉蕭蕭處

    又倚著樹幹等了許久,鳳墨影才往回走。心中思緒翻騰,鳳皎皎說的那些話是何意?她又是想要幹什麽?最後又慌慌忙忙地走了,是真的在害怕些什麽?還是在作著一場引君入甕的大戲?

    看來,她需要讓北堂派些暗衛去留意一下她的行蹤了。

    夜幕降臨之後,鳳墨影如約到了沐王府,車駕直接從後門進入了府內,在王府裏麵下的車。

    她不想招搖過市,也不想引人矚目,更不願為斐玉晏拉仇恨。

    才下了車駕,便瞧見斐玉晏沐浴著月光,在車前等著了她。他沒有豎冠,隻隨意地把兩鬢的長發收攏在了腦後,其餘的披散在背上。穿著一身湛藍色的常服,顯得頎長俊秀而玉樹臨風,衣擺和對襟上麵繡了些白鶴紋,淡淡的在月色下彰顯著一絲雅致與矜貴。他臉上的笑意恰到好處,眼中的黑瞳裏卻藏著一抹暖融,似是溫暖的燭火,照亮了眼前的人。

    王府裏果然十分的冷清,就連下人也是極少。若不是當年所賜下來的府邸還彰顯著昔日的榮耀與輝煌,她幾乎懷疑他這裏不是一座王府,而是一座普通的小宅院。

    兩人一路上閑話家常,斐玉晏領著她到了王府中的溫室花房。

    裏麵燃著燈火,花房建得極是精致,裏麵的花卉亦極是珍稀嬌貴。在她的印象中,這一座花房還是前女帝親手設計的,她確實是一個建築大師,可惜被砸在身上的帝王事業給耽誤了。

    鳳墨影心中在暗暗的歎息,目光流連在花房的琳琅滿目、群芳吐妍上,不無驚歎。卻又要謹慎地隱藏好自己的心思,不讓身邊的人察覺。

    “花房裏的花,也還是那些,讓陛下見笑了。”斐玉晏自嘲道。

    鳳墨影含蓄地一笑,趁機回道:“你費心照顧得很好!再多了也累人,還不如恰如其分來得自在。”

    斐玉晏點頭,神色是滴水不漏地道:“正是如此。”

    瞧住他這一份大大方方、光風霽月的態度,鳳墨影心中稍為安定,始有閑心與他準備拉一拉家常,認一認親了。

    誰知,在花房深處坐下後,斐玉晏朝她瞧過來時,卻是一臉的肅正。

    鳳墨影心裏登時騰地一跳:這是要鬧哪般?

    斐玉晏擺弄著茶案麵的器具,低語問道:“陛下,北堂可信嗎?”

    鳳墨影旋即覺得一番陰謀論調即將來襲,她緊了緊神色,心領神會,亦低語道:“花房外有北堂守著,無人可隱藏蹤跡。”

    “那好。”斐玉晏將手中的春茶沏好,推了一杯到她的麵前,深濃的茶汁中透著一股醇香,他才緩緩開口言道:“臣日前研讀的古籍《山河誌》不翼而飛了。”

    鳳墨影挑眉,對於這麽一句有頭無尾的話,一時間不明白他想要說的是什麽?

    斐玉晏慢條斯理地喝著手中的茶,語氣也並不惶急,一派從容,有著身為沐王府主人沉澱歲月的寧靜,仿佛看他一眼,整個人也能跟著沉穩下來一般。她竟覺得他俊秀的臉龐上,近來佛性是越來越明顯來,無論笑與不笑,皆是淡淡的,讓人看不清裏頭的情緒。

    “自從管家失蹤後,臣一直懷疑有人潛伏在身邊,有所圖謀。”他的聲音不緩不慢地傳來。

    鳳墨影心下暗驚,問道:“你是說你的那個王府管家……”

    斐玉晏點點頭,平和地道:“臣有所懷疑,但並不確信。但近日察覺此事,已經是水落石出了。”

    對於他這猶抱琵琶半遮麵,打著啞謎的話,鳳墨影伸手捏了捏眉心,耐心地道:“可否從頭說來?”

    斐玉晏露齒一笑,柔聲道:“我正想從頭說起。”眼睛望向她,一副“請稍安勿躁”的笑意,聲音漸轉為低幽:“陛下可知沐王府百年以來一直守著一個秘密?而這個秘密本不該為人知曉,但如今顯然不是僅有我所知的秘密了。”

    鳳墨影心中咚咚一響,這個秘密連前女帝也不知曉?

    斐玉晏垂睫看著手中的杯子,道:“陛下,如今你對抗門閥世家,建國子監、開太學,在西北設立鎮軍、府衙如百花盛放……想必心中藍圖亦不隻於此,但戶部在早年間已被左相唐家把持時移為私用,庫房虧空,如今各處所需物資火上澆油,早已抓襟見肘。然而……沐王府卻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的聲音明明無起無伏,卻聽得鳳墨影一陣心驚膽跳,風起雲湧。

    “沐王府曆代忠烈,除了彰顯它的榮耀之外,其實它還守著一處寶藏。”斐玉晏道:“此事本除了太皇陛下與沐王府曆代主人知曉,並不為第三人所知。但如今看來世上並沒有不透風的牆,隻是遲早的事。”

    鳳墨影心中一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斐玉晏恍然不察地道:“我用古籍《山河誌》試探了一下,果然有人將此書盜走了。上麵有一處我齊頁撕下來的山川,怕是很快就會有人來查找,或許還會到那一處山陵去打探。”

    鳳墨影回過味來,心中隱隱的猜測也浮現出了水麵:“那日你說遭人算計,就是有人為了把那本《山河誌》盜走?”

    斐玉晏抬眸,似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微笑道:“正是如此。”

    鳳墨影卻被他這一眼看得有些敏感,但一個影子又快得抓不住,卻是反應過來了另一件事情,問道:“你是說你王府以前的那個管家也是他們的人?他刻意接近你爹,潛伏到沐王府中來就是為了這一處寶藏?”

    斐玉晏歎息道:“極大的可能。”

    鳳墨影眼眸幽深,老沐王守著這麽一個秘密,竟然有人埋伏在身邊多年也查不出來。那麽他們沐王一代一代相傳這麽一個足以致命的秘密,又是何等毅力才能辦到深藏不露、無動於衷。

    斐玉晏眉角眼梢忽然有些悲色,低語道:“許是我爹……也是為了這一件事亡故的。”

    鳳墨影抬眸瞧見他眼中難掩的愴,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放在案麵的左手。斐玉晏一怔,垂眸看了一眼,隨即釋然的一笑,並不慌張,也並不退縮,隻道:“我多習慣了。”

    此話一出,又是讓人心頭為之咽哽。

    習慣了一個人承受悲傷?習慣了一個人忍受孤寂?習慣了一個人保守秘密?習慣了一個人住這一座諾大的空蕩蕩的王府?習慣了一個人頂著讓人仰視的虛名,實際卻是身處冰淵之上的孓然獨行。

    有些情誼,就是從將心比心開始的。鳳墨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心中有點泛濫的同情心壓下。回想著她剛醒來的那一會兒,覺得他過於淡漠,對於宮中的事避而遠之、明哲保身,那時還吐糟過他,為難過他,實際是自己有些不明情況之下地將他架在火塘上炙烤了。

    那會兒那些人將他引入陰謀之中,想必也是像借她的手逼迫他有理由背叛沐王府與皇族的誓言,逼迫他向對方低頭、合作、吐露寶藏的下落吧?不料是她陰差陽錯,提前動手將斐玉晏請入了宮中,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不然,為何那管家就恰好在那時被黑衣人救走了?許是對方以為自己已露出了破綻,但那管家潛伏多年,怕他身上或有沐王府的秘密,才不得已動手將人救走,而不是就地屠戮。

    鳳墨影腦中浮光掠影地想起了秋玉琢曾說過,在那時曾有人夜探王府與管家勾連。那麽,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她心裏熱騰騰地跳著,如今許多當時並未明晰的線索,一點點的嶄露了頭角來,就像是一顆顆的珠子般,代她穿針引線,將它們一顆顆地串聯起來,揪出它們真正的麵目。

    不得不說,她當時的直覺也許是真正的拉了斐玉晏一把。不然,當其時種種誣陷都指向了他,無論斐玉晏是奮起一擊上犯謀逆;還是臥薪嚐膽隱藏蹤跡都是不會引人懷疑的。

    這樣,豈不是把他逼到了絕境,加上管家與老王爺的誓死相隨的深情厚義為墊,在走投無路時拋過來一枝橄欖枝,再輔以各種心機算計,不怕魚兒不落套,不上鉤。

    秘密在斐玉晏的心裏,他們是絕不能輕易提刀相向的。隻能循循誘之,讓人迷惑其中,將心裏緊咬的蚌殼撬開後,才能把裏麵珍寶似的秘密心甘情願地吐出來。

    當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係厲害,鳳墨影在溫暖如春的溫室裏亦是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漿,汗毛倒豎。

    再一次抬眸望向斐玉晏時,不禁有些想問一問。他當時毅然應召入宮,是懷著怎麽的心情呢?

    是逃出虎口,又入狼窩?

    還是以為她看穿了一切,憑著對前女帝的一貫信任,心懷希翼,滿腔期待地踏入了宮門中來。

    最後,在“青雲殿”裏看到的卻是讓他失望的算計,是故人露出無情的獠牙臉麵,等待他的是一杯奪人性命的鳩毒?

    鳳墨影不禁覺得汗顏,鬼使神差、陰差陽錯,如今心中隻道了一句: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