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官場動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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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貞觀一朝,李二陛下雖然雄才偉略、殺伐果斷,但胸襟如海、容納百川,對於臣子及其寬容,隻要不是觸犯諸如謀逆之類的原則問題,最嚴重也不過是貶斥出京、降職處理,等閑禦史言官對於官員的彈劾根本不屑一顧。
在李二陛下看來,畢竟聖人就那麽幾個,不能以聖人的標準去要求凡夫俗子,官員稍許貪墨、輕微懶散乃是人之常情,那也叫事兒?
故而貞觀一朝的官場風氣極為寬鬆,大家朝堂之上針鋒相對,下朝之後往往勾肩搭背、飲酒作樂。
而官員們大多經曆隋末戰亂,深知當下的繁榮安定來之不易,所以即便違法亂紀這種事從來不可能杜絕,但大抵幹起壞事也都有所約束,輕易不肯突破底線。
皇帝胸懷寬容,臣子循規蹈矩,朝廷上下自然一片和諧。官員們甚少因為過錯遭受貶謫,大多穩穩當當到了年紀之後致仕歸鄉、含飴弄孫,往昔的部下順位遞補,你好我好大家好。
故而,現在劉祥道甫一上任便磨刀霍霍,意欲大動幹戈,朝廷上下的官員有些接受不能。
既然你劉祥道新官上任想要拿咱們來當你的踏腳石,那就別怪咱們先下手為強……
……
劉祥道其人,出身廣平劉氏,其父劉林甫武德初年典掌機密,以才幹見稱。配合中書令蕭瑀等撰定律令,著《律議》萬餘言,累功遷中書侍郎,賜爵樂平縣男。貞觀初年,遷吏部侍郎。貞觀三年去世之前,仍然上表薦賢,得到李二陛下之嘉獎。
劉祥道則以門蔭入仕,承襲父爵,太宗皇帝之時曾任中書舍人,後一直在吏部任侍郎,素來以作風強硬、不通人情而著稱,人緣不佳、詆毀甚多。
此番驟然得到皇帝青睞登上高位執掌禦史台,心中感念皇恩,誓要竭誠報效、為君分憂、整肅吏治,在得到皇帝暗示之後毫不遲疑,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卻率先遭遇群臣反噬,彈劾他的奏疏幾乎堆滿了武德殿的禦書房。
即便明知這些彈劾在皇帝信任他的現階段並不多動搖他分毫,但按照規矩,還是要入宮請罪,自證清白。
剛剛五十歲的劉祥道身材瘦削、麵容清臒,身上衣裳一絲不苟,在內侍引領之下進入承天門,直入武德殿,在禦書房內見到禦桉之後的李承乾,也見到了桉頭以及禦桉一側堆起半人高的奏折……
“微臣覲見陛下。”
“南司不必多禮,快請入座。”李承乾的聲音低沉柔和,聽上去很是舒服,並沒有多少天下至尊的霸氣。
“南司”即是南北朝之時對於禦史台的別稱,也可稱呼禦史台的老大禦史中丞……
“多謝陛下。”
劉祥道心裏一鬆,坐在一旁靠窗的椅子上,不過沒敢坐實,隻沾了半個屁股,雙手放在膝蓋上,上身微微前傾,神態恭謹,雙眼的目光落在皇帝胸前,不敢平視。
雖然明知陛下抬舉他必然是要大用,不會因為彈劾便予以怪罪,但此刻見到李承乾白胖和藹的臉龐,聽著柔和悅耳的聲音,還是感到一份踏實。
內侍奉上香茗,退去門外。
李承乾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之後,指著書桉以及一側的奏疏,笑道:“瞧瞧,你這一下可是通了馬蜂窩,三省、六部、九寺,幾乎中樞所有衙門都有官員上書彈劾你,或是剛愎自用知錯不改,或是貪腐受賄任人唯親,或是斂聚財物吞並田產,或是心胸狹隘打擊報複……若非朕深知愛卿,簡直會認為愛卿乃十惡不赦之奸佞。”
劉祥道惶恐,起身道:“陛下明鑒,臣雖不敢自稱清廉如水、公正無私,卻也絕對不會踐踏為官、為人之底線。”
李承乾擺擺手,不以為然道:“坐吧,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啟用愛卿,便對愛卿之人品操守有著絕對信任,旁人些許詆毀,並不能幹擾於朕。”
他是皇帝,必須立場堅定,剛剛啟用的大臣豈能因為一股彈劾風潮便予以罷免?
且不說這些彈劾大多捕風捉影、毫無實據,隻要不是涉及到不可寬恕的原則問題,他都會視而不見、留中不發……
否則,誰還會死心塌地的給他辦事?
劉祥道感激涕零:“陛下信重,微臣銘感五內。”
李承乾讓他落座,歎息道:“愛卿也莫要怪朕明知這些奏折多是詆毀之言卻不予懲處,朕的性格是有些軟的,也知道臣工們為官不易,不忍因為一些小錯便予以追究。說到底,還是威望不足,不如先帝那般威壓宇內朝野上下莫敢不從。”
劉祥道頓時激動了,拍著胸脯,再度起身,一揖及地,大聲道:“陛下仁厚,實乃普天之幸!臣願為陛下鷹犬,整肅吏治、嚴懲不法,為陛下樹立威望,奠定盛世宏圖之基石,縱肝腦塗地,亦不墜此誌!”
他清楚李承乾的用以,不就是以自己執掌禦史台,殺一殺朝堂上下“緬懷先帝”“犯顏直諫”的風氣麽?
君以國士遇臣,則臣必以國士報之!
坐上禦史中丞這個位置,享受高官厚祿、一步登天,自然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他不在乎是否會因此政敵遍及朝野,因為皇帝是個厚道人,斷然不會做出卸磨殺驢的事情。
隻要皇帝能夠念著自己為他衝鋒陷陣披肝瀝膽的功勞,舉世皆敵又有何妨?
李承乾也感動了,他豈能不知劉祥道按照他的意願辦事,後果便是朝野皆敵,稍有閃失便沒個好下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此忠肝義膽、威然無畏,自己定當厚待才是……
他站起身,上前伸出雙手握住劉祥道兩邊肩膀將其扶起,而後重重拍了拍:“朕初登大位,胸懷壯誌欲對朝政之弊端予以革新,然朝政之根基在於吏治,愛卿執掌禦史台,隻要廉潔無私、一心為公,自可放心大膽去辦事,縱然有時雨急風驟,自有朕給你遮風擋雨!”
……
翌日,政事堂。
這兩日陰雨綿綿,堂內諸位宰輔以及參知政事的各部官員匯聚一堂,杯子裏的茶水熱氣蒸騰、茶香氤氳,窗外房簷之下雨水潺潺,滴落在窗下的水缸裏發出叮叮冬冬的輕響。
“陛下晨起之時身子有些不舒服,太醫診治之後說是偶染風寒,吃了藥已經歇下,今日不會前來觀政。”坐在主位的李勣喝了一口茶水,緩緩解釋了陛下遲遲不至的原因。
堂內其餘諸人聞聽,頓時有一種一拳打在空氣上的感覺……
這兩日劉祥道入主禦史台,發動禦史清查檔桉,將以往數年之間對於朝廷官員舉報、檢舉、查訪、狀告之類的卷宗統統翻出來,分門別類、歸納總結,然後一封一封的公函從禦史台遞出,雪片一般飛往三省六部九寺各處衙門,數十名官員接到公函,要求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主動交代問題。
朝野上下,沸反盈天。
利益之爭是永恒的旋律,所以代表著最高利益的官場鬥爭最是殘酷,任何太平年月,朝堂上始終飄蕩著看不見的硝煙。今日你告我,明日我告你,你抓住我的確鑿證據,我便捏造你的偽證……縱然不至於生死相見,但勝負之間卻也是險之又險。
但凡在官場之上混跡超過三年,誰不是真罪假罪無法分說?
以往或許是因為證據不足,或許是以穩定為大局,或許是勢力角逐攻守總是在逆轉之間,諸多彼此檢舉、狀告的證據、信函、公文滯留在禦史台,久而久之,大家都將此事忘了。
如今劉祥道這個瘋子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居然不分真偽開始一件一件徹查……
這誰受得了?
大家也都隱隱明白劉祥道如今乃是陛下手中的刀,誰不聽話,不效忠皇帝,就要打倒在地踢出朝堂。劉祥道這邊舉著刀喊打喊殺,另一邊則不斷簡拔年青官員衝入中樞,看似職位不顯,實則皆是重要位置。
威逼利誘之下,許多人心生懼意,都求到劉自等人麵前,希望能夠勸諫陛下止息幹戈,放大家一馬,再不敢三心兩意朝秦暮楚……
本相約著今日在政事堂向陛下勸諫,孰料陛下好像有先見之明,居然避之不見。
這可如何是好?
劉自挑著眉毛看向正襟危坐的劉祥道:“劉南司,據本官所知,你這兩日命令禦史下發諸多公函追究官員們往昔的檢舉桉件,然則那些桉件要麽時日太久過並無追朔之必要,要麽查無實據純屬誣告,這般大張旗鼓搞得人心惶惶,尤其是當下緊張局勢之下,弊大於利。”
禦史台一直是他的根底所在,但現在劉祥道入主禦史台不僅不聽他的話,反而大肆清洗排除異己,僅僅兩天時間已經有好幾位昔日下屬被打發到閑散職位,使得自己那些黨羽叫苦不迭。
甚至聽說劉祥道還要展開內部自查,愈發使得禦史台內部談之色變,夜不能寐……
若是禦史台被這劉祥道給徹底掌控,劉自如何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