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天命何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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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至黎明之時,瑟瑟涼風吹過,雨水落下,起初還隻是細密的雨絲隨風飄蕩,但雨勢逐漸增大,淅淅瀝瀝充沛綿密,落在身上很快將衣物浸濕、打透,再被冷風吹拂,寒意徹骨。
    這大抵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雨水,來的卻有些不合時宜……
    長安城南明德門外,程咬金一身盔甲,摁著腰間橫刀站在臨時搭建的雨棚下,蹙眉看著戰場上一隊隊潰兵被鄭仁泰指揮的鄭氏私軍俘虜,而後驅趕至圜丘一側的空地上看押,最終目光穿透越來越密的雨絲,落在燈火輝煌的明德門城樓之上。
    明德門上的叛軍根本無法抵擋薛劉鄭聯軍的猛攻,很快易手,劉仁貴率領水師入城,追殺潰兵,形勢一片大好。
    雨水打在雨棚上劈哩叭啦的響聲,卻擾亂了程咬金的心神。
    為何要在此時降下這樣一場雨水
    右屯衛有火器助陣,戰力傲視天下,以之進攻自是無堅不摧,賴以防守更是固若金湯,當初大鬥拔穀一夫當關,吐穀渾十年生息集聚的剽悍騎兵決死衝鋒未能越雷池半步,時至今日,縱然叛軍再是人多勢眾怕是也不能攻陷武德殿。
    不僅僅在於火器的威力,更在於右屯衛對於火器的操作、運用,乃至於針對火器而衍生出來的戰略、戰術,都堪稱獨步天下。
    然而現在這一場大雨,卻給武德殿固若金湯的防禦帶來一絲不可測的危險。
    水克火,既然是“火器”,必然怕水,無論火槍還是震天雷都受到雨水天氣的製約,威力大打折扣,相對來說火炮的影響小一點,但一場戰鬥之中火炮又能有幾門、能打出幾發炮彈
    更別說武德殿周邊的地形、建築嚴重製約了火炮的威力……
    本是李承乾占據絕對優勢的局麵,因為這場大雨驟然之間出現變數,尤為重要的是這樣一場關於國祚皇位之爭,必將受到上蒼感應,此時降下大雨,難道蘊含天意
    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人間帝王天命所歸,自然受到上蒼之屬意,若無天命在身,縱然如項羽一般王霸蓋世、氣衝霄漢,一樣要落得十麵埋伏、烏江自刎……
    牛進達與程咬金相交莫逆,二十餘載相互扶持、情同手足,對於彼此自是無比熟悉,此刻見到程咬金站在那裏定定的望著雨幕出神,且臉上神情變幻,心裏便咯噔一下。
    他上前站在程咬金身邊,低聲問道:“大帥,可是有何不妥”
    對於這個可以在衝鋒之時將後背交付、臨死之時可以托妻獻子的老部下,程咬金自然毫無隱瞞:“這場雨有些不妥。”
    牛進達莫名其妙:“秋日雨水本就多,現在即將入冬,更是雨水頻繁,不過這場雨水之後氣溫迅速下降,過個十天半月,怕是就要下雪了。”
    程咬金斜睨了牛進達一眼,哼了一聲:“愚蠢!”
    牛進達不滿,諷刺道:“莆田之下就你聰明是吧你既然那麽聰明,為何沒有成為宰輔之臣,也未曾見得有什麽傳世詩詞妙手得之,更別說著書立說傳諸後世……”
    “放屁!”程咬金惱羞成怒,叱道:“聰明人不一定要會念書,會念書的也不一定是聰明人,老子天資聰穎、才思敏捷,聰明勁兒沒放在念書上罷了,否則當世大儒之中未必沒有一席之地。”
    牛進達:“嘔。”
    程咬金擺擺手,不屑道:“你這頭奔牛腦子不好使,跟你說這些就是對牛彈琴。”
    “別貧嘴了,到底為何心事重重的模樣”
    牛進達從未見過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程咬金歎了口氣,目光再度投注到雨幕之中的明德門城樓,低聲道:“這場大雨勢必影響右屯衛的火器威力,當右屯衛沒有火器為憑恃,能否抵得住尉遲恭、李道宗、以及入城的山東私軍輪番猛攻”
    牛進達想了想,搖了搖頭:“怕是很難,若沒有火器的威力,任是右屯衛再如何剽悍,一樣雙拳難敵四手。”
    繼而他麵色驟變,瞪著程咬金,驚詫道:“你該不會是又改主意了吧你可別忘了李靖還坐擁數萬東宮六率坐鎮春明門外,隻需他率軍入城,與右屯衛匯合,尉遲恭也好李道宗也罷,怕是都難逃兵敗!咱們之前已經得罪了陛下,縱然陛下寬宏既往不咎,但晉王可不是那般恢弘大度,即便咱們現在重新投靠晉王那邊,也未必得到善待!”
    簡直不可思議,這程老黑瘋了不成
    先是屬意晉王,故而對陛下的詔令視而不見,接著效忠陛下對晉王反戈一擊,現在居然還想改弦更張,重投晉王陣營
    如此朝秦暮楚、反複橫跳……與那“三姓家奴”何異
    程咬金鬆開腰間橫刀刀柄,隻是澹澹說了一句:“李靖隻能待在春明門,他不敢妄動半步。”
    而後背著手,望著雨幕沉默不語。
    牛進達連連跺腳,很是煩躁:“這如何使得勝敗乃兵家常事,縱然站錯隊,也自去承擔後果就好,榮辱無謂、生死何懼!但若為了勝利反複無常,豈不成了逐利小人……罷罷罷,反正總是你說了算,你說如何,那便如何。”
    神情語氣即位鬱悶。
    這麽多年與程咬金一道衝鋒陷陣、建功立業,固然其間程咬金屢屢施展詭計,可畢竟立場堅定,故而諸多功勳那也是實至名歸,頗受天下人稱頌。
    何曾有過這般反複無常、左右橫跳
    程咬金不搭理牛進達,這麽多年袍澤之情、生死與共,他知道隻要自己作出決定,每一次牛進達都會無條件的遵從執行、奉行不悖,這一回也不會例外。
    】
    他在心底權衡良久,卻遲遲不能做出決斷……
    “薛萬徹現在何處”
    牛進達道:“薛萬徹懶得入城追繳潰兵,正率軍駐守明德門,鄭仁泰帶著其私軍暫時於安化門一帶修整,唯有劉仁貴率領其麾下水師兵卒入城。”
    程咬金點點頭,歎氣道:“這是在防著咱們啊。”
    牛進達遲疑一下,悶聲道:“那不是很正常麽誰叫咱們立場不堅、朝三暮四,換了咱們也不放心這樣的人走在咱們身後,必然加以防備。”
    薛劉鄭聯軍現在徹底分開,一部入城剿滅潰兵,順便支援太極宮,一部駐守明德門防備程咬金,另外一部也不受信任,但較之程咬金略微強上一些,正好作為防禦程咬金的輔助……
    三支軍隊分工明確,將明德門守的鐵板一塊,根本沒有程咬金背刺的餘地。
    也就是說,即便現在程咬金改弦更張,放棄李承乾投入晉王陣營,也很難有所作為。
    他不明白程咬金究竟在糾結個啥
    程咬金橫了牛進達一眼:“你懂個屁!”
    牛進達:“……”
    智商不行就要遭受歧視對吧
    他轉身就走:“你想怎樣就怎樣,隻不過要將弟兄們的生死前程放在心上。”
    程咬金看著牛進達走遠,嘖嘖嘴,罵了一句:“娘咧!”
    若非為了跟隨他對年那些生死弟兄的前程,他何至於這般糾結憂愁
    軍中這些老弟兄既是他的底氣、根基所在,確保他始終能夠權勢不減、地位崇高,但有些時候卻也成為他的負擔。
    弟兄們信任他,將身家性命都交托於他,他又怎能自私自利隻為了自己的前程
    他隻是想站隊在勝利者一方,又有什麽錯呢
    不管陛下坐穩皇位還是晉王逆襲成功,最根究底都是太宗皇帝的兒子,他程咬金既沒有不忠,更沒有不義,怎地就朝秦暮楚、反複橫跳了
    這老牛仗著自己腦子不好使,將所有責任都推給他這個主帥,簡直無恥之極……
    劉仁軌將崔信留下駐守春明門的叛軍擊潰,占據春明門,而後便率領麾下水師兵卒自城門大舉進入長安城,然而等到他進入城內,便見到往昔繁華的長安城烽煙處處、潰兵橫行,沿著朱雀大街兩側的裏坊亂糟糟一片,無以計數的潰兵橫衝直撞,砸開朱門大宅,放肆擄掠,儼然一片末日景象。
    劉仁軌麵沉似水,沉著下令:“以旅為單位,各自旅帥率領麾下兵卒沿街一個一個裏坊向前推進,凡是擄掠燒殺之潰兵命其繳械,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軍中司馬負責安撫城中百姓,定要聲明吾等乃水師部隊,奉皇命入京勤王,保護城中百姓安全!”
    “全軍上下,不可擅取百姓一針一線,縱有百姓簞食壺漿,亦要堅定回絕!”
    當初劉邦入鹹陽,於城中百姓“約法三章”,殺人者要處死,傷人者要抵罪,盜竊者也要判罪,於是秋毫無犯,盡得民心,劉仁軌隻需有樣學樣,便可以彰顯水師的嚴明軍紀,得到長安百姓、達官顯貴的支持。
    可以為他往後的政治生涯積累充足的資本……
    “中軍隨吾沿著朱雀大街推進,前往承天門!”
    “喏!”
    數千水師如狼似虎的水師兵卒以旅為單位,迅速湧入各處裏坊,將其間正在擄掠燒殺的潰兵或繳械、或剿滅,快速恢複長安城的秩序。
    劉仁軌則刷領三千中軍,沿著朱雀大街向北挺進,與崔信剛剛組織起來意欲阻止潰兵擄掠長安的山東私軍直接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