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二七章 好戰不一定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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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諸位同僚,我覺得大家對於‘國雖大,好戰必亡’之言有所歧義,見解不夠深刻,致使有諸多誤解產生,影響到國家政策之製定、推行,所以有必要在此將我之理解闡述一番,懇請諸位指教、斧正!”
    房俊腰杆挺直、氣勢十足,麵色隨和、但神情堅毅。
    諸人:“……”
    忍不住麵麵相覷。
    若說詩詞歌賦、舞文弄墨,在場諸位的確沒誰能比得上房俊,畢竟“詩詞雙絕”“書法大家”這些評語並非憑空得來,普天之下,能堪堪與其比肩者寥寥無幾。
    可說到對於各種經史典籍的解釋權,房俊就完全不夠看了,畢竟這位可是有貽笑大方之前例的,連《漢書》都未讀完……
    文官們都來了精神,劉洎正襟危坐:“願聞其詳!”
    就看看你這個“偏科”的家夥能有什麽高論!
    看著房俊儼然一副學者大儒即將高談闊論之架勢,一直麵沉似水的李承乾都來了興趣……
    房俊侃侃而談:“好戰必亡也好、忘戰必危也罷,首先,咱們要明白戰爭的本質是什麽,亦或說,是什麽支撐起一場戰爭?”
    不待有人回答,他直接點名李勣:“英公乃帝國第一名帥,敢問英公,對此有何見解?”
    李勣捋著胡子,不滿的瞥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滿於這個“帝國第一名帥”的高調名頭,還是不滿於將他這個看戲的拉下水,沉吟稍許,道:“一場戰爭所涉及的領域多不勝數,統帥對於戰略之製定,將校對於戰略之執行,兵卒能否悍不畏死……但最為重要的,卻是後勤補給。所謂‘以少勝多’看似振奮人心,實則並不可取,因為十次以少打多的戰鬥,也未必能獲勝一次,即便有那麽一次,也不過是僥幸而已。後勤補給充足,才是支撐一場戰爭的決定性因素。”
    大唐立國未久,雖然“出將入相”已經成為遙不可及的高標準,但當下的宰相、大臣們也都精於兵事,聞言紛紛點頭。
    劉洎接話:“所以在某種程度來說,戰爭打的就是後勤,而後勤便是錢糧、軍械、甲戈……現在更是火器。一場戰爭下來,無論勝負,消耗的後勤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房俊頷首,輕輕拍了一下麵前案幾:“所以,這便是‘好戰必亡’的最根本原因。譬如當年漢武帝,損失了無數兵卒、錢糧、甲戈、軍械,最終雖然取得勝利,拓地千裏、天威赫赫,打出了堪比‘千古一帝’之威名,卻將國家財政揮霍一空,空前勝利的同時,國內百姓卻艱辛困頓、水深火熱,甚至一度財政崩潰。”
    他目光炯炯:“所以‘好戰必亡’之本意,是在勸誡君王,在發動一場戰爭之前,要謹慎思慮,這一場仗打下來,是虧是賺?若是虧本,當予以慎重,可若是賺了,為何不打呢?”
    禦書房內頓時一靜。
    因為這個觀點有些超出諸人的固有思維——由古至今,除去天下大亂、軍閥混戰為了爭奪大位、一統天下,其餘幾乎所有的戰爭都是與草原胡族去打。
    無論被動防禦、亦或主動出擊,所為要麽是保家衛國、要麽是青史垂名,哪有為了錢打仗的?
    打胡族也不可能賺錢啊!
    耗費無以計數的人力、財力、物力,頂著國內輿論紛紛,最終打贏了又如何?
    能繳獲多少牛羊?能占據多少土地?
    繳獲的牛羊再多,沒等驅趕回國內便死了大半;占據再多的土地,還得需要派遣軍隊駐紮;至於俘獲人口……中原王朝多得是人口,要那些醃臢腥膻的胡人作甚?!
    所以,自古以來曆朝曆代的對外戰爭從來都是虧本的,區別隻在於大虧還是小虧、是否達成戰略目的。
    這也是主要由儒家所構成的文官集團賴以反對戰爭的主要理由,付出與收益很多時候完全不成比例。
    既然打仗注定是要賠錢的,且還有戰敗之風險,何如談判以解決爭端呢?大不了就是賠些錢,若擔憂國內輿論,那便給賠款起一個好聽的名字,譬如“歲幣”,反正中原王朝地大物博、物阜民豐,區區“歲幣”何足道哉?
    甚至於在某些時候,文官集團為了遏製軍方,甘願將無數將士血肉白骨換來的領土拱手讓人,美其名曰“止損”……
    隻要不打仗,權力便緊握於文官手中。
    反之,文官則無法製衡軍方,被迫將更大利益讓出。
    而且,每當爭論戰爭與否,文官們都會提及一個經典案例,讓反對者無可辯駁:似隋煬帝那般舉國之力征伐高句麗最終導致亡國,簡直就是“好戰必亡”的典範……
    劉洎蹙眉:“你這是謬論!所謂的賺,也當是在勝利之時才有可能,若是敗了,無論你戰前如何算賬都是白費。而戰場之上局勢瞬息萬變,即便常勝不敗的英公,難道就敢斷言下一場戰爭必勝?”
    房俊笑道:“你這才是謬論!戰爭勝敗與否,難道不看對手的嗎?”
    他轉頭,笑問李勣:“若是如當年那樣征伐突厥、吐穀渾、高句麗,自是難言必勝,若統率我大唐虎賁,架戰船去征伐林邑、柔佛、獅子國,英公可言必勝否?”
    李勣歎氣,無奈答道:“以十倍、百倍之兵力,且軍械、甲戈全麵碾壓,若不能戰而勝之,某可以自裁以謝天下了。”
    戰爭自然無必勝之理,可“以百淩一”,武器裝備形成代差,輔以大唐兵卒之勇悍,“一漢當十蠻”絕非誇大之辭,即便想輸也不容易。
    裴懷節忍不住道:“然而戰爭並非是一場買賣,隻要戰爭發起,無論任何一方都陷入水深火熱,固然成就將帥之赫赫威名,但最終受苦的乃是最底層百姓。誰家的丈夫不是丈夫,誰家的兒子不是兒子?若在戰爭之中化作一堆白骨,對於這些厭惡戰爭的百姓來說,何其悲慘。”
    似乎找到了政治正確,劉祥道趕緊道:“正是如此!一場大戰下來,史書之上隻見‘殲敵若幹,傷亡若幹’,何人知曉那是百姓之血淚?古今中外,最苦最難便是百姓!”
    禦書房內,一片感慨,體恤百姓、痛斥苦難,仿佛在這一刻全部化身聖賢。
    “當當”
    房俊用茶杯敲了敲案幾,一臉疑惑不解:“諸位,是不是讀書讀傻了?怎地滿口妄言、胡說八道?”
    劉祥道今日被氣得夠嗆,反問道:“吾等哪一句是妄言,又有哪一句是胡說?”
    “陛下麵前,太尉卻大放厥詞、毫無尊重,毫不顧及朝廷重臣體麵,著實過分!”
    “戰爭之下,斑斑血淚,百姓哭號悲慘,太尉難道能予以反駁嗎?”
    “太尉隻見到自己之赫赫功勳,可那些追隨你作戰的將士,又有幾人平平安安回到家鄉?”
    “冷血漠然,殘暴至極!”
    一時間群情洶洶,對房俊口誅筆伐。
    李承乾冷眼旁觀,不予製止。
    房俊再度敲了敲案幾,待到禦書房內靜下來,正色道:“那些追隨我作戰的將士,活著的自然加官進爵、繳獲豐厚,不幸戰死的也都撫恤優厚、無後顧之憂。對待他們,我問心無愧。”
    劉洎道:“撫恤再多,哪裏比得上人命重要?我想他的父母妻兒寧肯不要那些撫恤、繳獲、田地,隻想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能夠全須全尾的活著回來。”
    房俊扭頭看向李承乾,歎氣道:“陛下,微臣有一諫言,還請您罷黜中書令、靈擇賢能吧。此人迂腐不堪、不諳世事,隻知從書本上學來的一些道理,卻渾然沒有將之應用於治國之才能。此等蠢貨宰執天下、輔佐陛下,怕是將來要釀成大錯,遺恨萬年啊!”
    李承乾瞪了他一眼,抿著嘴巴不說話,這廝慣會這種東拉西扯的嘲諷,一般人真的受不了。
    劉洎氣得臉色發紅,咬牙道:“太尉倒是說說看,本官如何迂腐不堪,如何不諳世事?若說得對,本官這就在陛下麵前請辭,退位讓賢!可若是說的不對,本官定不與你幹休!”
    麵上發狠,疾言厲色,心底實則有些發虛,頭腦飛快運轉,回想自己剛才話語是否有不妥當之處,畢竟這房二看似憨厚、實則伶牙俐齒,萬一被其抓住把柄,那可了不得。
    左思右想,也不覺得自己哪裏有錯……
    可目光瞥見一旁的李勣正在搖頭歎氣,心裏頓時咯噔一下,意識到大事不妙。
    房俊目光炯炯、氣勢十足:“敢問中書令,大唐立國至今,對外戰爭百戰百勝,是何緣故?”
    劉洎哼了一聲,不予作答,一副“明知故問”的模樣。
    其實他是不敢說話……
    劉祥道、裴懷節等人也意識到似乎有些不對勁,都緊緊閉上嘴巴。
    房俊麵色肅然、聲震屋宇:“唯將士死戰矣!”
    “將士為何敢於死戰?是甘願為了帝國拋頭顱、灑熱血、死不旋踵嗎?固然有,但大部分連個大字都不識,懂得什麽家國情懷、曉得什麽為國為民?其中最重要之原因,無外乎賞賜豐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