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九章 欲加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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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覽等待李弼審訊結果,坐在值房內如坐針氈。
將近申時衙門即將下值,李弼這才快步而來……
“啟稟寺卿,三人對諸多軍械損耗過甚之事一言不發、拒不認罪,下官認為應當對東宮六率之武庫以及相關官員予以拘傳、審訊,看看那些對不上數目的軍械是藏匿武庫之中,亦或流向軍隊之外。”
獨孤覽揉了揉眉心,頭疼。
“東宮乃國家之本,東宮六率更是儲君直係護衛力量,焉能輕易拘傳、徹查?此舉一出,朝綱大亂矣!此事到此為止,三位將軍暫且關押,老夫入宮請示陛下聖裁之後再做決斷。”
找個借口將三人羈押以便於陛下那邊做出針對布置也就罷了,你還想給三人定罪?
真以為房二那個棒槌不敢打上你們英國公府啊?
就算你不怕,老子也怕啊!
李弼卻不這麽認為:“國家自有法度,既然三人確實觸犯律法軍紀,自當予以懲戒,何以視如不見、偏私袒護?”
既然已經站在對立麵,且已撕破臉,那就應當將三人徹底摁死,而不是象征意義的予以羈押,等著將來有可能翻身。
打蛇不死,必有後患。
獨孤覽很是堅決:“少卿莫要多言,此事就這麽辦吧,你若不服,等到老夫致仕之後你坐上寺卿之位,自然悉聽尊便。”
我還沒退呢,你就想蹲在我頭上頤指氣使?
別說你是李勣的弟弟,就算是李勣的爹也不行!
真以為老子是泥捏的?
李弼默然稍許,點點頭:“下官聽從寺卿吩咐。”
所以你個老不死的怎麽還不退呢?
一把年紀了戀棧不去,占著茅坑不拉屎,很討人嫌啊……
獨孤覽起身,沒理會站在麵前的李弼,抓起一件蓑衣披在身上走出值房之外,喊來自己的仆從套上馬車,坐著車直奔承天門而去。
……
禦書房內。
李承乾親自動手斟了一杯茶放到獨孤覽麵前,笑容溫和:“天氣濕寒,叔祖多飲熱茶祛祛寒氣。”
獨孤覽激動得雙手顫抖,連聲道:“多謝陛下!”
有了這一聲“叔祖”,也就值得了。
獨孤覽之祖父獨孤信,獨孤信第四女嫁給唐國公李昞,其子高祖皇帝李淵,乃李承乾之祖父……所以獨孤覽乃李淵之表兄,太宗皇帝要稱一聲叔父,李承乾稱其為叔祖正合輩分。
但這一聲“叔祖”卻是帝國第三代從未曾喊出口的……
喝了一口熱茶,畢竟是前隋遺臣、曆唐三帝,獨孤覽心神逐漸穩定下來。
沉穩道:“陛下明鑒,今日老臣在衙門內審核過往賬目,發現東宮六率所領取之軍械數目與核銷賬目存在差距,故而將李思文、程處弼、屈突銓三位將軍拘傳至衛尉寺予以審訊,但三人隻字不言、情緒抵觸,老臣不得其法,故而入宮懇請聖裁。”
李承乾略作沉吟,有些為難:“這三人皆朕之肱骨也,當初若非這些功臣誓死護衛與叛軍死戰,朕此時不知身處何地也!倘若軍械相差數目不大,便稍作訓誡、下不為例吧。”
獨孤覽一臉正氣:“陛下寬厚仁愛,老臣欽佩無地。然國家自有法度、軍中自有規紀,功是功過是過豈可功過相抵?三人身為東宮六率之將領,負有維係東宮、護衛儲君之責,倘若軍械流出形成後患,此國家之禍也!”
“可畢竟是朕之功臣,豈忍相責?”
“陛下身為國君,當公私兩顧、賞罰分明。”
“即使如此,亦不可輕言其罪,衛尉寺當仔細核查、小心甄別,一張弓、一柄刀也要查清去向,寧可費心費力也不能冤枉朕之功臣。若是當真軍械數目差距甚大,再做計較不遲。”
獨孤覽心領神會,既然“仔細核查、小心甄別”,且要“費心費力”,那就意味著此事將會耗時甚久,不可輕易結案。
當然,更為深層的意思則是拖延時日即可,但不能使三人當真背負罪責……
老臉上滿是感動之色:“陛下宅心仁厚、寬宏大量,實是臣民之福也!”
李承乾感慨道:“朕一直希望君臣相得、共譜佳話,與功臣一起共富貴!奈何人心不古、欲壑難填,總有人辜負朕之信任、器重,朕卻又狠不下心滌蕩超綱,如之奈何!”
神情、言語、心態,俱與以往“寬厚仁愛”之風範一以貫之。
簾幕之後,起居郎將君臣之間的對話一一記錄下來,將來編撰《起居注》,以供後人傳閱、瞻仰……
*****
盧國公府內,吵鬧一團。
主母崔氏坐在堂中眼眸泛紅,手掌拍著茶幾,瞪著程咬金厲聲喝問:“三郎平素循規蹈矩、清廉自持,如今衛尉寺驟然拿人明顯是要栽贓陷害,你卻任由獨孤覽那個老匹夫搞事,程咬金你到底意欲何為?”
作為續弦,崔氏出身名門、年輕貌美,自然很是受寵,在府中頤指氣使、說一不二,急惱起來就連程咬金也得退避三舍。
剛剛回京的程處默、詢問而來的程處亮都坐在一旁,悶聲不言。
程咬金有些尷尬,他自是知曉程處弼不會有大事,即便陛下將其調任也會顧忌房俊的反應從而給予一個肥差,甚至官升一級……但這些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又如何能堂而皇之在家中公然說起?
隻好勸道:“三郎是我兒子,他若有事我豈會不管不顧?衛尉寺不過是遵循慣例予以核查而已,過幾天必然放人。”
“你當我是那些大字不識的無知蠢婦嗎?”
崔氏心神慌亂口不擇言,流著眼淚恨聲道:“帝國百萬軍隊,軍械損耗不計其數,哪一支軍隊能將數目完全核準無一錯漏?衛尉寺還能將所有人都抓起來?怎地偏偏就對三郎下手?”
程咬金無言以對。
崔氏垂淚續道:“這就是要拿三郎立典型,肯定沒好果子吃!你個狠心的根本不在乎三郎死活。倒也是,你兒子多著呢,爵位家產給大郎,二郎尚公主,自是不在乎三郎的前程性命,多這一個不多,少這一個不少。”
大郎、二郎乃已故的原配夫人孫氏所出,而三郎程處弼則是她親生。
一旁低眉垂眼、大氣不敢喘的程處默、程處亮嚇了一跳,沒想到裝死都躲不過去……
趕緊起身跪在堂上,恭聲道:“母親何出此言?我們與三郎手足兄弟、血脈至親,往後絕不會虧待三郎,這家業將來也必然有三郎一份兒!”
崔氏雖然潑辣卻也明理,知道自己言語無狀打擊麵太大累及兩人,遂擺擺手:“你們自是好的,兄弟和睦親厚敬愛,但你們的爹不是東西。”
程處默、程處亮無奈垂頭,這話不好接,也不能接。
程咬金也惱了:“你到底有完沒完?我說了三郎無事,那便是無事!倘若當真有事我自去頂罪也將他全須全尾給你帶回來。婦道人家懂個甚?為了家族未來榮耀莫說是他,就算是需要我犧牲也得豁出去!”
崔氏大驚:“居然要到犧牲的地步?我不管,你現在就去將三郎帶回來,否則我馬上去京兆府呈遞訴狀,與你和離!”
程咬金:“……”
自知失言,陰著臉拂袖而去。
女人就是麻煩,寵著她便不知天高地厚,冷落一陣反倒老實。
崔氏到底是大家閨秀出身,潑辣不等於撒潑,見程咬金拂袖而去,便坐在椅子上哽咽哭泣、垂淚不止。
程處默與程處亮麵麵相覷,前者小心翼翼道:“母親不必擔憂,孩兒這就寫一封書信送往華亭鎮向太尉說明情況,隻要他出手相救,三郎定然不會有事。”
程處亮也道:“我回去與公主商量一下,請她入宮向陛下求情,說到底三郎當初在兩次兵變之中功勞不小,陛下仁厚,想來即便有什麽罪責也能予以寬宥。”
崔氏這才止住哭泣,淚眼婆娑:“那就辛苦你們了,你們父親鐵石心腸不管三郎死活,你們要多多奔走以全手足之義。隻可惜我清河崔氏雖然世代簪纓、名門望族,如今卻是連一個在陛下麵前說得上話的都沒有。”
入唐以來,“五姓七望”雖然底蘊不減、實力雄厚,但自高祖皇帝之時便為了抬高隴西李氏之聲望而對“五姓七望”打壓不斷,導致這些世家在朝堂上的勢力大不如前朝,或許厚積薄發之下幾十年後可以穩定朝堂,但當下能夠屹立於朝堂之上者寥寥無幾。
倒是有一個崔敦禮外放為封疆大吏,但他是“博陵崔”,與“清河崔”隔著挺遠了……
兩兄弟忙道:“母親息怒,父親定是有苦衷的,否則豈能對三郎視如不見?我們兄弟自當四方奔走,將三郎撈出來。”
崔氏感激不已:“你們都是好孩子,我剛才口不擇言,還望你們勿怪。”
“母親說哪裏話?這些年來您對我們兄弟視如已出,我們自是感恩在心,絕不敢有一絲一毫之怨懟。您放心,我們這就回去辦事,請母親靜候佳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