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三十九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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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營之中,最重軍紀,尋常隻是即便些許爭執亦不能容,何況是眼下出操之時,圍在此處吵嚷推搡?

    當即一夾馬腹,戰馬飆前,抵達營門之外方才站定。薛萬徹緊隨其後,在房俊身側勒馬,嘖嘖讚道:“右屯衛果然不同凡響,這大唐軍令,形如虛設麽?房二郎當真調教得一支強軍啊……”

    房俊頓時麵紅耳赤,惱羞成怒,居然被這個渾人給鄙視了?

    大喝道:“營門之外,嘯聚毆鬥,都不要命了嗎?”

    混亂的人群瞬間一滯,兵卒看清是房俊親臨,頓時嚇了一跳,趕緊散開。

    人群之中,一身甲胄的薛仁貴與習君買、程務挺、高侃紛紛走上前,單膝跪地,施行軍禮,齊聲道:“末將見過大帥!”

    房俊黑著臉,手裏捏著馬鞭,厲聲道:“給某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薛仁貴正欲開口,後邊人群裏忽然有一人口齒不清的說道:“娘咧!你算哪根蔥,在爺爺麵前裝蒜?”

    周圍空氣瞬間一滯……

    薛仁貴、習君買、程務挺、高侃幾人紛紛起身,轉過身怒目相向,就待衝上前去,將這個出言不遜之人拿下!

    右屯衛中,膽敢對房俊這等無禮,若是不予以嚴懲,他們這些自詡房俊鷹犬之輩,何以有麵目見人?

    隻是未等他們邁開腳步,便聽到一聲馬嘶,接著薛萬徹已然縱馬向前,在馬背上大喝道:“小兔崽子,活膩歪了是吧?今日,你薛爺爺就拿你的人頭做一個投名狀!”

    戰馬如龍,他在馬背上抽出腰刀,一手握韁,上身伏在馬背上,狠狠的一刀斬下去!

    “啊!”

    一聲尖銳的驚叫刺破雲霄,一條身影在薛萬徹馬前滾了幾個滾,堪堪避過雪亮的腰刀,這才大呼道:“大將軍饒命……”

    薛萬徹勒住馬韁,端坐馬背,居高臨下的瞪著那人,哼了一聲,道:“吾道是何人敢再軍營重地撒潑打諢,卻原來是裴公子,怎地,仗著你家先祖的名聲,就認為這關中擱不下了?”

    那人從地上打個滾爬起來,卻是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腆著臉陪笑道:“侄兒縱然誰都不服,焉敢在薛叔叔麵前拿大?”

    薛萬徹不理他,回首對著房俊道:“此乃河東裴宣機之子,其祖父乃是聞喜縣公、民部尚書裴公。”

    房俊一愣。

    聞喜縣公、民部尚書,那不就是裴矩麽……

    這位牛人的孫子,幾時進了右屯衛?

    怪不得以薛仁貴之勇武剛烈,亦不敢輕易將此人拿下,以正軍紀,而是與其在此地推搡不休。

    實在是裴矩的名聲太過響亮,遺澤太過深厚……

    裴矩出身河東裴氏。

    裴氏其先,自周漢命氏,自古為三晉望族,爰及晉、魏,衣冠煒盛,八裴之稱,為冠族歟。曆六朝而盛,至於隋、唐,蘊而不竭,與韋、柳、薛,關中之四姓焉。裴行儉亦是出身河東裴氏,雖然其出身中眷房,與出身西眷房的裴矩非是一支,卻是同宗同族。

    裴矩其人,堪稱傳奇,曆經六朝八帝卻仍能左右逢源,古往今來,無人能出其右。

    其在隋,讒言媚上深受隋煬帝之信任,舉世稱其為“奸佞”。

    其在唐,卻又清廉職守、敢於諍諫。

    曾一生最重要的功績,乃是經略西域,致力於中西商貿和文化交流,使西域四十國臣服朝貢於隋朝,拓疆數千裏,史稱“交通中西,功比張騫“。?後來更是使用離間計分裂突厥,借內耗削弱其實力,從而減輕對中原的威脅,為日後大唐戰勝突厥打下堅實之基礎。

    然而,司馬光稱其攻略西域,乃是“西域諸胡往來相繼,所經郡縣,疲於送迎,糜費以萬萬計,卒令中國疲弊以至於亡,皆矩之唱導也”,認定此舉乃是亡國之道,這種觀點在當世堪稱主流,但是後世之學者卻多認為此是司馬光食古不化、不知變通之佐證,爭議紛紜……

    最重要的是,裴矩與高祖李淵相交莫逆。

    高祖李淵生時,曾有“惟願卿之一門,與國同休”之語,故而裴矩之親族素來受到李二陛下之優待,縱然偶有錯漏之處,亦不忍責罰,屢屢寬恕。

    裴宣機更是能夠直入大內的幾個外臣之一……

    房俊眼睛在這個裴氏後人臉上停留一會兒,看向薛仁貴,問道:“發生何事?”

    薛仁貴拱手道:“兵曹參軍裴子肇,昨夜外出飲酒,徹夜不歸,已然觸犯軍紀,今晨宿醉而歸,守門兵卒不準其入內,並且通知軍中司馬,依律對其懲戒,然此人冥頑不靈,非但不予認罪,反而大吵大嚷,視軍紀如無物……末將無能,未能肅正軍級,甘願受罰。”

    一旁的習君買亦道:“末將亦願受罰。”

    房俊蹙起眉頭,有些為難。

    裴矩乃是先帝寵臣,其子嗣一直受到李二陛下優待,依照李二陛下護短的性子,自己若是以軍紀處置這個裴子肇,怕是要惹得皇帝不高興。這倒罷了,維護軍紀乃是首要之事,不能因為害怕惹得皇帝不爽而有所寬宥。

    關鍵是此子乃是出身河東裴氏,與裴行儉同宗。

    裴行儉之父裴仁基與其長兄裴行儼被王世充所殺,河東裴氏中眷房遭受重創,正是因為裴矩之維護,方才漸漸重新振作,故而,裴行儉兄弟一直對裴矩非常尊重。

    若裴子肇犯了尋常軍法也就罷了,整肅軍紀,即便是裴行儉也說不出什麽。但裴子肇擅自出營,徹夜酗酒,而後又依仗家世,藐視軍紀,按照軍法,不但要重責三十軍棍,而且要流配嶺南……

    眼下裴行儉坐鎮華亭鎮,掌握著房俊的家底命脈,若是因此而使得裴行儉心生不滿,得不償失。

    這年代士人心中,宗族第一。

    縱然是裴行儉,亦會對族人百般維護,更何況是其恩人裴矩之後人?而且在世家門閥的子弟看來,若房俊未能對裴子肇放一馬,而是斤斤計較不徇私情,那就是不給裴行儉麵子,哪怕裴行儉實際上心裏恨不得一刀將其親手砍死……

    該死的親親相隱!

    孔子所言“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這在房俊看來,簡直就是對法治的無情踐踏!

    有法而不依,立法又有何用?

    不過當房俊看到薛萬徹,心中頓時一動。

    看上去薛萬徹與這個裴子肇乃是舊識,想想也對,一個出身河東薛氏,一個出身河東裴氏,世家門閥之間聯姻、結盟,乃是最常見之事,說不得兩人之間就有什麽瓜葛牽扯。

    而且這個裴子肇對著薛仁貴等人時桀驁不馴,毫不在意軍紀之嚴懲,但是麵對薛萬徹,卻乖巧得很……

    心念及此,他看向薛萬徹,問道:“大將軍戎馬半生,開疆拓土衝鋒陷陣,乃是吾等之榜樣,軍伍之事,吾等多有不足。依大將軍之見,此子之行徑,該當何罪?”

    當著如此之多的兵將麵前,薛萬徹被房俊這番話誇讚得洋洋得意,他自知智謀不及旁人許多,生平最得意之事,便是戰陣之上勇猛無雙。

    此刻被撓到癢處,薛萬徹意氣風發,揚著下巴道:“軍伍之中,最重軍紀,若不能令出法隨,即便是麵對衰弱之敵,崩潰亦是頃刻之間耳!此事若是在吾軍中,任他是天王老子,杖責三十,流配嶺南,絕無二話!”

    那裴子肇嚇得臉都白了。他依仗既有皇帝的維護,又有族兄裴行儉的麵子,他不信房俊這個假棒槌敢把自己怎麽樣。

    然而薛萬徹與裴家世代相交,他深知此人乃是真棒槌,萬一……

    未等他出言求情,房俊已經微微頷首,衝裴行儉道:“既然如此,還請大將軍客串一番右屯衛的軍中司馬,不知大將軍意下如何?”

    薛萬徹想當然的就想拒絕。

    老子憑什麽幫你得罪人?

    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不得不咽了回去,因為他想起來了,自己可是紅後白牙的說是要跟著房俊混,結果話說了沒多久,這就不聽指揮了?

    而且,他隱隱感覺得出,或許這正是一個向外界宣示自己往房俊全麵靠攏的好機會。

    想到這裏,他目光不善的看向裴子肇,對於這個故人之後,他其實已經不滿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