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章 一顆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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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色警戒下的蘇維埃!
    外立的時候,整個中國都在革命的浪潮之中蹣跚,是北方的實力派,還是南方的革命派,很多人都不知道該怎麽抉擇。
    那樣的一個混亂的年代,所有的實力者都在渴望成為亂世梟雄,外蒙確實抓住了最好的良機。
    不了解外立時的內外局勢,很容易產生一種錯覺,覺得外立是蒙古民族主義的複興的結果,其實,這是個偏薄、片麵的觀點。
    《資本論》中講過“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這話題太大了,但是任何事情的發生都離不開經濟因素。
    仔細觀察,其實在清末的中國,無論是蒙人、藏人,還是苗、壯諸族,都沒有太強烈的民族主義傾向。就算是漢人,在這段時間裏,也隻有一個模糊的民族概念。
    以經濟為基礎觀察,你會發現真正催使那些王公合夥的,是一個很可笑的原因債務。
    沒錯,就是債務。
    以大盛魁為代表的晉商兩百多年的經營,早已滲透到了所有的蒙古部族,上到王公,下到牧民奴隸,都已經離不開晉商的商隊了。形成這種依賴的同時,晉商也成了蒙古人的債主,從上到下的債主。
    那些沉重的債務負擔,把所有的蒙古王公壓得喘不起來。至於牧民,他們沒有能力負債。
    在蒙古,有兩種東西是必需品,一個是茶磚,一個褡褳布。
    前者是用來接觸羊奶的膻味,以及取出身體裏過分的油脂,讓疾病減少;後者卻是最廉價耐用的布匹,是蒙古牧民能夠使用的唯一選擇,也是一種著裝習慣。
    茶磚、褡褳布,再加上鹽糖、木碗、生煙和藥材,幾乎所有的商品蒙古都不產出,他們隻能依靠晉商的商隊。
    出售牛羊和毛皮等原料,購進大量的生活必需品,巨大的貿易逆差無可避免的形成了,蒙古王公債台高築。就以土謝圖汗部的和碩親王杭達多爾濟為例,在立之前,他就欠了晉商高達兩百萬銀元,這債務是幾代親王傳下來的遺產,無法擺脫。
    每到臨年過節的時候,堂堂的蒙古和碩親王都有些心驚膽戰。
    過去,晉商隊很有信譽,債款向來是隻借不催。可從辛醜年之後,俄人步步緊逼,晉商號經營艱難,有些小商號周轉不靈,開始派遣夥計上門催債。
    欠債的是大爺,可催債的是小鬼。
    隻要每天有一個上門催債的,時間久了,這些王公的名頭和威望都要大降。沒有一個王公願意整天和小鬼打交道,可若是不理會,商隊就可能斷絕整個部落的貨物供養。這是清代晉商的一貫作風,手段是果斷狠辣,經常將這些王公的悲苦難言。
    一群腐朽到骨頭裏的蒙古王公,幾百年的時間裏,骨頭裏的脊髓都已經被晉商掏空了。除了那些還在他們名下的牧民和爵位,王公們幾乎赤貧如洗。債務清算下來,說他們是無產者都不為過。
    過去,清廷發放的幾萬到數百兩不等的俸祿,是王公們最穩定的收入,可這隻是勉強夠那些王府、輔國公府、貝勒府平日開支所用。一旦稍加放縱,就不得不再向晉商借貸。
    可偏偏,晉商又不像過去那麽大方,王公們的日子越發的難熬。
    窮則思變,蒙古王公們也是如此。
    “思藉一筆勾銷”,這是和碩親王杭達多爾濟想出的點子。隻要立,他就能“名正言順”的擺脫晉商的那兩百萬銀元的債務。
    這個主意得到了相當多蒙古王公的讚然。
    有人得利,就有人失益。
    立,早就迫不及待的蒙古王公,有樣學樣,紛紛解除了晉商的債務糾紛,無論是欠了十代的老債,還是新借下的債務,一律不承認。晉商旅蒙的各商號瞬間虧損嚴重,幾乎要破家蕩產。
    華商遭到排擠,導致商路斷絕一時。
    俄國本身就是個物資匱乏的國家,無力承擔整個蒙古的需求,尤其是在自身陷入歐戰不可自拔後,俄國物資全部投入到了歐洲,蒙古所有的貨物來源被斷絕,王公們的日子很清苦。
    為了過日子,蒙古王公不得不取消,吸引那些商隊繼續把茶磚和褡鏈布運進來。
    庫倫,都護使公署。
    這座昔日的清廷駐庫倫辦事大臣的官衙,隻是換了一麵匾額,就變成了民國中央政府設在庫倫的都護使公署,都護使同樣也是中央駐在庫倫辦事大員,職能倒是沒有太大變化,不過權力縮小了不知多少倍。
    數年的經驗,陳毅已經取得了巨大的進展,越來越多的蒙古王公願意回到中央政府的懷抱。
    尤其是蒙古的黃黨和黑黨鬥爭的炙熱化,左右逢源的陳毅幾乎能看到,他一力促使蒙古回歸的那一天。
    可惜,夢被打破了。
    一身戎裝的李恒站在陳毅麵前,頭微微低著,有些不敢看他。從身份來講,李恒是都護副使、佐理專員,而且是一名少將,無論從軍政那方麵看,他都是陳毅的副手,隻不過陳毅在庫倫,他在恰克圖。
    僅僅一級的差別,李恒犯不著如此低頭。
    轉了一圈又一圈,陳毅的鼻息越發的粗重,後背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沒有暖氣,房間裏的氣溫並不高,可是李恒腦門上還是滲出了細小的汗珠,後背也被浸濕了。
    “我以為她說的有理……”回想起那個白種女人的話,李恒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刮子,腦子抽了哪門子筋,竟然相信了她。
    “有理?”冷笑一聲,陳毅臉上掛著似哭似笑的表情。
    “蒙古沒有中央駐軍,我能夠在庫倫待著,靠的就是恰克圖的六個連的騎兵在威懾!”
    “若是買賣城丟了,你們把騎兵都給我帶到庫倫來,這樣也好啊?”陳毅恨極了,道“現在可好,六個連丟了兩個,軍械彈藥全留在買賣城了,你回來幹什麽,怎麽不吞槍自殺了?”
    麵色慚愧,李恒低聲道“買賣城地處中俄邊境,俄國又發生了革命,我們駐紮在哪裏,很容易引起兩國糾紛,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激黨(布爾什維克)主張平等外交,有歸還我失土的打算,我們實在不易駐兵俄境,有傷友邦之心!”李恒的腦袋快縮到脖子裏了,聲音幾乎不可聞。
    “你信嗎?”陳毅盯著李恒問道。
    “鬼才信!”心中呐喊的李恒一言不發。
    沉默了良久,陳毅終於平複了情緒,人也一下子頹廢了許多。
    這麽久的經營努力,本以為自己就要功成名現,沒想到世事無常,計劃趕不上變化。買賣城的中國駐軍一退,威懾力就降低大半,本來對自己心生畏懼的蒙古王公難保起些別樣心思。
    “我會向段總理發電,請求調動歸綏(呼和浩特)的第4騎兵團抽調一部入蒙,繼續保持中央對蒙人的威懾。”
    當初入蒙的部隊,都是袁世凱精挑細選的高大壯碩的優秀士兵,再加上配備了讚新的武器,經過加強訓練,駐恰克圖各連在蒙人的謠傳下,已經成了天神一般的軍隊。就連那些王公貴胄,都對恰克圖的駐軍甚是畏懼,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也不願招惹近在咫尺的中央駐軍。
    現在好了,“強大”的中央軍在布爾什維克的攻擊下,迅速崩潰,許多手握軍權的王公難免要起試探心思,蒙古要進入混亂狀態了。
    李恒對這一切知之甚詳,他甚至還知道現在北洋政府正處於內亂之中,南方的護法軍政府實力強勁,北方又因為“複辟”和“府院之爭”,各軍閥混戰不休,根本沒有可能派兵至蒙古。
    每當想起自己被一個女人三言兩語就給糊弄了,李恒就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陳都護使,民政員路邦道曾經提到過,買賣城是一座商貿之城,沒有產出,隻要我們封鎖交易,他們很快就會陷入物資匱乏,到時候我們就能收複買賣城了。”
    眉頭皺成了一團,陳毅道“封鎖倒是不用了,現在下了大雪,商隊都不會再向北出發。”
    “不過,我擔心他們會主動出擊,打破後營子,威逼庫倫啊!”
    “不會吧?”李恒覺得這有些不可思議。
    “我倒是寧願相信他們不敢,隻怕他們敢啊!”歎了口氣,陳毅急忙向李恒下令道“你立刻返回後營子,王廷蘭和馬蘭坡分屬兩部,我擔心他們互相不服,隻有你適合節製兩部。”
    “是!”
    “記住,後營子決不能丟,哪裏是我們能夠駐守的最後地點。”陳毅叮囑道“按照當初簽署的協議,我們不能在蒙古內地駐軍,如果丟了後營子,等於丟了半個蒙古。”
    一咬牙,李恒大聲道“我願立軍令狀,丟了後營子,我自己去上軍事法庭。”
    看著一臉堅毅的李恒,陳毅良久才點了點頭。
    “上軍事法庭事小,丟了外蒙,我們都是千古罪人,後營子決不能丟。”
    直到李恒的馬嘶聲漸漸消失,身影淹沒在風雪中,陳毅默立著。買賣城就像是一顆釘子,紮在蒙古和俄國之間,那裏是中國能夠施加影響力的最北方,丟了那裏,等於失了北疆。
    風雨交加中的中國,丟不起買賣城,她再也丟不起領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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