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4364 加入書籤
三年後,江南。
南方魚米之鄉的春夏之交,總是格外溫美綺麗,波光湖的水,細柳垂楊,景色怡人。所謂暖風熏得遊人醉,這五月間,恰正是文人士子最愛出門踏青的時刻,文采激揚的書生更是因這嫵色春景留下了多少動人的詩章。浙州城內的棧店客似雲來,城郊的別院小莊來客也絡繹不絕。
才不過酉時,天色便蒙上一層暮影,江南謝家的別莊此時卻已經燈火通明,謝家三公子世睿這回科考取中了進士,點了臨南府安平縣的正七品知縣,擇日便要上任,便趁著發小親朋餞行的機會,在別莊內夜夜笙歌。
謝世睿在院門前親迎幾位素日交好的朋友,正要請了他們入內,卻看到四五輛端華的馬車從門前駛過,徑直停在了斜對麵那座題了靜園兩字的別莊前。
靜園的主人他倒是見過幾次的,是一對年輕的夫婦,雖然看氣度風華都絕非常人,但他們隻稱自己是來自西寧,姓周,旁的便什麽也打聽不出來。周,雖然是國姓,但周朝之內卻也並不隻有帝王家是這個姓氏的專屬,周姓散布四海,西寧也有一支沒落的世家冠了周姓的。是以,他便一支以為這對小夫妻,恐是西寧周家的子弟,因不容於家族,所以搬來浙州避居。
但方才那一隊馬車經過,謝世睿打眼看到了車上爵徽,認出那是盛京平南伯府的徽號。平南伯顧元景原是永寧侯府三房的公子,因平藩亂有功,被禦封了一等平南伯爵,又因他是幼帝的舅父,深得幼帝信任,這兩年在朝堂叱吒風雲,與韓相和建寧侯三足鼎立,撐起了新朝朝政·是炙手可熱的權臣。
他心中震驚,又疑惑平南伯府和對麵靜園的關係,便索性立在門前不走,有心想要看一看馬車裏下來的是誰·出來迎接他們的又是誰。
隻見車簾微動,跳下個儀表堂堂的男子來,他看起來十分年輕,也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雖然隻穿了一身墨綠色的直綴常服,但樣貌俊挺非凡,氣度威嚴肅穆·身上自有一股威懾,赫然便是平南伯顧元景本
顧元景令身旁小廝去叩響緊閉的門環,自己卻從車裏接過個兩歲不到粉妝玉琢的幼兒,在麵對懷中孩兒時,他臉上一貫的嚴肅竟頓時一掃而光,儼然一個再慈祥不過的父親。他在玉雪可愛的孩兒額頭輕啄一口,又轉頭對著車內喚道,“夫人·下來吧。”
一個穿著杏色裙衫的美貌少婦便嫋嫋婷婷從車裏下來,她舉止端方,舉手投足和步履間處處彰顯著世家婦的風範·可走到顧元景跟前時,臉上卻洋溢著靈動的撒嬌,她撅著嘴說道,“萱姐兒真真是……連個應門的小廝也不肯多請,咱們都來了這麽一會,這門還沒有開。”
她忍不住便高聲喚道,“有朋自遠方來,把門開開吧!”
話音剛落,便見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透出個腦袋來·她手裏牽著個三歲的男孩,滿臉笑意地撲到了美貌少婦的懷中,“嫂嫂!哥哥!”
她對著顧元景懷中的小男孩滿目驚喜地叫了起來,“呀,信哥兒也來看姑姑了!快進來,快進來。”
顧元景語氣略顯嚴肅地問道·“妹夫怎麽不在?家裏的人呢?丹紅和長庚去哪了?湛哥兒呢?你大著肚子,這些人就敢讓你一個人在家裏帶孩子,連有人來都要自己開門?妹夫到底是怎麽想的!若是他不能好好地照顧你,這回你和湛哥兒就跟我一塊回盛京,你住在伯爵府裏,我和你嫂子照顧你。”
大腹便便的女子咯咯笑了起來,一邊將這行人迎了進屋,一邊說道,“瞧哥哥說的,阿宸對我好得很,我們好不容易從盛京逃了出來,誰稀罕跟你回去啊?再說,平常也不獨我一個人在家的,今兒是因為我想吃後山的果子,阿宸便帶著長庚去後山上親自采去,他們臨走時拉下了水壺,我讓丹紅送了去,這才落了單。”
謝世睿再想聽下去,隻見靜園的門扉合上,隻傳來隱約的聲音,卻再也聽不清了。
但光是這點事實,卻足以令他震驚非常了。他在盛京趕過一次科考,對盛京城的名門勳貴自然有所耳聞,他方才聽得清清楚楚,這靜園的女主人喚平南伯顧元景叫做哥哥,而平南伯隻有一個嫡妹,乃是大名鼎鼎的安平王妃。他在盛京時聽說安平王妃得了重症出京休養,可方才那位懷了身孕的夫人麵色紅潤身體健康,哪裏有一絲半點得了重症的模樣?
隻是,聽他們的對話,卻又果然印證了他的揣測,那靜園之中住著的,的確是安平王和王妃。
謝世睿一時便有些呆呆的,他愣在原地不動,一時又想到自己的附近竟然住著一位親王,有一種與有榮焉之感,一時又慶幸之前一直對周氏夫妻以禮相待,並未因為他們身份不顯而怠慢過他們,一時又覺得能與安平王和平南伯搭得上關係,將來對自己的仕途有所幫助,一時又為難該如何與園有著更深的交情。
與他同來的友人便不耐煩了,“謝兄這是怎麽了?”
他回過神來,忙道,“啊,無礙無礙,幾位兄台,酒水皆已經準備好了,趕緊進去飲宴吧!”
靜園內,明萱安排了顧元景和黃衣的房間,不多時裴靜宸和長庚丹紅便也回了來,準備一桌家常酒菜。此時長庚和丹紅已經在明萱夫婦的主持下成了婚,因要遠離盛京,在江南水鄉過隱世的生活,所以裴靜宸和明萱都將他兩個的賣身契還了他們,從此之後並不作主仆處之,而是當做要好的兄弟姐妹來過。
是以,晚膳時,明萱也讓長庚和丹紅夫婦與他們同坐,湛兒和信兒則由平南伯府帶來的乳娘和嬤嬤們帶著,他們六人圍坐一圈,把酒言歡,暢訴別情·彼此都將身邊發生的趣聞挑那些特別的說,這席次間不僅喝得暢快,也聊得十分盡興。
酒入七分,黃衣問明萱·撇下王妃的尊榮生活,和妹夫來到鄉間野嶺過這些清苦的日子,你難道一點都不後悔嗎?”
明萱笑著反問,“撇下在南疆苗寨自由自在的生活,和我哥哥來到規矩最嚴苛繁瑣的盛京,當一個端著不能放下的伯爵夫人,嫂嫂難道一點都不後悔嗎?”
黃衣認真地想了想·又堅定地搖了搖頭,“不習慣肯定是有的,但我會努力做好自己該做的,偶爾也會想念從前的生活,可現在這樣的日子,我也很努力地過好它。說懷念那些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是必有的,但我從不後悔。因為我愛的人在盛京·他需要我做這樣一個端著不能放下的伯爵夫人,隻要他需要,我便義無反顧·這是我一直以來為人的道理。”
她臉上晃開明媚笑意,“對,我一點都不後悔!”
明萱也笑了起來,“那我和你的心便該是一樣的,隻不過相比較起來,你比我更加不容易。這裏的日子雖然清淨平淡了一些,可若說清苦那卻絕不是的,再說浙州也是繁華地界,算不得什麽鄉間野嶺,我在這裏不受規矩約束·想怎麽活就怎麽活,過得可舒服了!其實,這就是我一直以來想要過的日子啊。”
她瞥了眼裴靜宸,嘴角露出甜蜜的笑容來,“我,阿宸和湛哥兒在哪·我們的家就在哪裏,我也一點都不後悔!”
沒有錯,明萱在生完湛哥兒之後,便就一直想著要逃離政治,遠離盛京城的熙熙攘攘,恰好隱居避世,過些自由自在的輕鬆生活,那也是裴靜宸一直以來的心願,所以這兩口一拍即合,便以明萱產後病體虛弱為由,果斷地拜辭玉真師太和幼帝,以尋醫休養的名義離開了盛京
幼帝依戀明萱,一開始自然是不肯的,但後來裴靜宸親自進宮與玉真師太促膝長談了一次之後,沒隔幾天,師太便勸說著幼帝同意了。幼帝一日比一日依戀明萱,他是當真將明萱當成了母親的替身,這種感情雖然能為將來的安穩富貴打下堅實的基礎和保障,但同時刀刃的另一邊卻也對著自己。
幼帝太過依賴明萱,不僅會威脅玉真師太的地位,還會對朝堂已經安穩下來的格局產生變化。
而此時明萱和裴靜宸抽身離開,不論對誰,都是最好的。有幼帝的這點念想和玉真師太的維護在,哪怕空有一個親王的虛銜,手中沒有半分權勢,在周朝國土之上,也不會有任何人膽敢欺侮他們了。更何況,裴家的那些暗衛仍在,裴靜宸多年經營的勢力仍在,他和明萱能夠真正做到遠離朝政,卻不為朝政所左右。
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幸福生活,至此終於實現了,重活一世,命運對明萱來說,本來就已經是一個奇跡了,她對上蒼這恩賜感激萬分,手中又緊握著幸福,她怎麽會後悔?她絕不會後悔!
裴靜宸目光溫柔似水,眼眸中蓄滿了點點柔情蜜意,他將妻子摟入懷中,低聲在她耳邊說道,“青枝蔓蔓,白首相依,你和孩子們在哪,哪裏便是我的家,阿萱,我的心與你的心,是一樣的。
顧元景和黃衣見狀,便也動情地雙手交纏,盈盈情意,脈脈不語,全在眼神的交匯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