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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我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那雙並不漂亮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情緒。眼底的冰清點點,是他本身的至寒陰氣。他低聲道:“過來。”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了自己的脖子。飛天夜叉是不吸血的,但是……
下一瞬,我落入一個冰冷的懷抱裏。稍稍掙了一下,手臂上就一痛,已經見血,又迅速被凍住。
他按住我的頭,低聲道:“待會兒,義兄會來接你。吾知道你要的是什麽。不要你做什麽,隻要你陪義兄三個月。吾的精血,你可以讓人先送走。”
我的腦子轟的一聲,神馬?!要我去陪那個流氓金龍?!還三個月?!
福年低聲道:“宓兒……”
半個小時之後,我被送出了這地下宮殿。不是甘願的。但是我全身都已經被凍住了。換句話說,被送出去的,就是一塊冰雕……
我還有意識,但是似乎身體已經沒有知覺了,所以並不痛。眼睜睜地看著遠處一個黑發張揚的男子走過來,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和福年說了兩句話,然後偏過頭來看我。伸手,敲了敲冰麵,頓時梆梆響。
雖然氣得半死,可是我無可奈何。
厲蒼把我一卷,不過片刻,就到了一處山澗。他輕鬆地拎著我往裏走,直走上一處直聳入雲霄的玉階。就這氣勢,是他那兄弟福年根本不能比的。
也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麽主意,竟是慢慢走了上去。
我感覺到身上的冰,被這至陽的金氣給慢慢融化了,從手指開始,慢慢恢複了知覺。不過還是全身癱軟,動彈不得。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道:“好了?”
我憤憤地哼了一聲。
他也不在意,笑道:“你把我兒子弄到哪兒去了?”
我道:“就你這人品,還生得出兒子來?就算生出來了,那也沒菊花。”
他顯然不懂我在說什麽,但是他還是不在意。隻是又嗬嗬笑了兩聲,倒像是心情很好。
過了一會兒,我耐不住了,道:“你……怎麽知道我要那冰夷夜屍的精血?”
他哈哈大笑:“金赤練,是我的手下。”
“……”靠!竟然是連環計!這一下我就灰頭土臉,心裏又懊惱又生氣。可又隻能認栽,別無他法。
最終我道:“你最好快點放我回去。不然……”
好歹我身邊還有一頭千年應龍吧,我尋思著,他總不敢太亂來。
他笑得張狂,捏捏我猶在僵硬的臉,道:“女人,不要總是威脅男人,不然吃苦頭的還是你自己。”
我被他帶入那個幾乎聳立在半空中的宮殿,遠遠的就有身穿紗衣的女人迎了出來。我看了一眼,各種品種都有,甚至還有凡人。見了他,似乎都麵帶喜色。但是看到我,又都一愣,麵色就不怎麽和善了。
“尊主……”為首一個,長得白白淨淨的,雖非十分美豔,卻很是可愛,一雙晶瑩剔透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
厲蒼笑道:“她叫雨朵兒,是附近這一代的雲精。你看看,她是不是,跟你有點像?”
我瞪了那女人一會兒,然後哼了一聲:“不像。”
那雨朵兒的臉色就變了,眼中有一絲隱藏得很深的陰狠之色。
厲蒼道:“行了,都下去吧。今天不用伺候了。”
這一陣動靜就引起了嘩然,那些女人一個個不知所措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隻有那雨朵兒還算鎮靜,道:“尊主,這位妹妹是新來的吧?要不要雨朵兒來伺候她洗浴,順便教導?”
厲蒼嘴角一直有一絲笑意,隻道:“不用,吾親自動手。”
我背上的寒毛頓時立了起來。
最終,那群女人都出去了。
厲蒼把我抱到內殿,一個巨大的水池就出現在我麵前,上麵還飄著厚厚一層瑰麗的花瓣。
我的手腳還不靈便,但是手已經緊緊揪住了我自己的衣領,道:“你要幹什麽?”
他哈哈大笑,齜了齜牙,突然把我拋了出去,我驚呼一聲,滾入旁邊的一個池子裏。裏麵卻沒有水,隻是鋪了滿池子的花瓣。我手忙腳亂地想要爬出來。
“幹什麽?臨幸你!”
“!!!!!”
我氣苦,手腳並用地掙紮著要從這花池裏爬出去,可是剛爬到一半,就被他一把拉住腳踝,拖了回去。繽紛絢爛的花瓣就湧了過來,甜蜜的香氣將我整個掩蓋,也阻隔了視線。
隻感覺到裙子被拉了上去,一雙放肆的手已經撫了上來。我緊張得連腿都繃直了,用力踹了兩腳,結果腳踝被人一把拉住,雙腿被拉開。
我的心一涼,拚命用手抹開臉上的花瓣,終於視線清晰了。那厲蒼卻隻是握著我的腳踝,低著頭看我,一臉捉弄似的笑容,也沒有急著再做什麽,隻是這麽看著我,好像想看看我能玩什麽花樣。
“如果你要咬舌自盡,不如自斷心脈。不過,你死了,那精血可就沒有了。”
我咬了咬牙。當然,要我這麽去死,我才不甘願。現在和當初又不一樣,我又沒有心灰意冷自知死到臨頭。
他看了我一會兒,突然笑了,聲音很低沉。
我的眼前一黑,龐大的身影,帶著繽紛碎落的花瓣,俯下身來。我一看不對勁,就想溜,結果沒來得及,還是被他利落地壓住,連下巴都被鉗住。
“跑哪兒去?”
他輕笑,頭一低,張口咬住我的下唇。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氣,這下不防,就被他長驅直入!
吸星大法沒有作用了!
這會子我也說不清我心裏是什麽情緒,忽悲忽喜。直到舌尖一痛,才反應過來自己就要晚節不保了!登時大怒,手腳並用地開始推他。
掙了一會兒,漸漸沒有力氣,隻被他按住後腦,被迫抬高小腦袋,接受長驅直入的深吻。隻感覺到他吻得又深又急,氣息也越來越重,強悍的攻擊性衝擊得我眼前都有點發白。肺裏的空氣漸漸被抽空,慢慢就感覺到像是要炸開了一樣疼。
我也不知道,這個吻到底持續了多久。
直到我感覺到肋骨也因為空氣不足的擠壓而開始疼痛的時候,他才放開了我。我回過神,隻聽到自己和他的喘息融在一處,他還半伏在我身上,手裏緊緊地抱著我。些許鮮紅的花瓣從他黑色的衣料裏被擠壓出來,豔麗得有些觸目驚心。
偉岸的身軀緊繃著,有些顫抖,他的聲音也聽不出喜怒:“他……竟真的將龍魂給了你!”
我不吭聲。心裏尋思,那吸星大法突然沒用了,是因為……龍魂?
可是,我更關心的卻是,那天,在桃花澗的大雨裏,抱我的那個人……究竟是真,還是假?既然吸星大法失效不是我的幻覺,那麽,有沒有可能……
這個想法,讓我的心尖,都開始有點顫抖。
連他偏過頭輕輕吻我的臉頰,都感覺不到了。
依稀之中,似乎聽到,他在低聲道:“果然是因果相報,若是用你來償還那場孽債,倒也不無不可。”
後來,我就被這流氓加變態從這花池子裏抱了出來,他吩咐我自己去洗澡,自己出去了。我心想,我才沒這麽傻,洗什麽澡?在這種地方,我恨不得再把我自己裹上三層才安心。
赤腳小心地不在這個大殿裏發出動靜,躡手躡腳的像做賊似的,出了這個偏殿。神識一探,附近都沒有人。
我左右看了看,又貓回偏殿。這一刻,我緊張得手都在發抖。摸出一枚紙鶴,剛剛燒掉,腰身突然一緊。
“!!!!”我嚇得差點神魂出竅,一回頭,看到一張笑得很邪肆的臉,心登時涼了半截。
已經來不及了,空氣中,已經慢慢浮現出了胖胖的臉。他似是早就看到了我身後的厲蒼,麵色很凝重。
我用力想掰開這流氓的手,卻無可奈何,隻好對著那影像,頹然道:“胖胖。”
胖胖看了我一會兒,道:“等著。”
“……”
我還來不及說話,厲蒼已經伸手一抹,將那影相抹了去。
不過片刻,門口就響起了震天的呼聲,和巨大的衝擊聲。此時我還被這厲蒼摟在懷裏,完全動彈不得。他的心情很好,嘴角噙著一絲笑意,道:“來得真快。”
說著,就把我放下了。我舉步想衝出去,可是腳下突然一重,來不及驚訝,一頂牢籠突然從天而降,將我兜頭罩個正著!
我大驚,掙了兩下,怎麽都掙不開。巨大的威壓已經滅頂而來,一時之間將我震得不能動彈。
厲蒼已然長嘯了一聲,化作巨大的金龍,咆哮而出,幾乎要撐壞這座宮殿!
不,不是幾乎。這座宮殿已經開始崩塌,稀稀拉拉的石頭也開始砸下來。神識辨得外麵有三道巨大的力量,已經鬥在一處。有兩個是熟悉的,是胖胖和福年。
還有一道,乍一探,隻覺得弱一些,那威壓也小一些。可是其強悍精純的攻擊力,卻令人吃驚!甚至隱隱壓下了身邊的千年應龍!
我的心口狂跳。這種重攻不重防的作風,倒是很像……
可是那股靈力,明明是陌生的。即使是他,也不可能有這麽精純如白刃的火靈力!
一激動,我手裏的雷刃暴漲,劈了十來下,沉重的牢籠終於被我劈開。
我伸手扒開缺口,鑽了出去。
“轟”的一聲整座空中宮殿都崩塌殆盡。我扒拉出去的時候,隻感覺到頭頂一陣烏雲蔽日。抬頭一看,登時目瞪口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龍。
一金一黑,兩頭不同屬性的千年應龍,便也罷了。偏偏,還有一頭,幾乎遮天蔽日,與天地同息。張著巨大的羽翼,渾身浴火,連熾熱的太陽,在她麵前,也要遜色幾分。
低低的獸鳴聲傳來,飽含著挑釁的意味。我低頭一看,正是對上福年的睚眥。
最上空那一頭,是已經飛升天際,位列上神的,朱弋原祖神龍,炎姬。
厲蒼的身形比那炎姬小許多,一看就是差距頗大的。但是他竟然渾然不懼,還哈哈大笑了幾聲,盡是甘暢淋漓:“炎姬!你總算肯出來見吾!”
我頓時震驚。心中快速思量。這厲蒼是老龍一頭,在被封印在複城之前,就已經是千年應龍。而他被封印在複城,倒也已經千年。我未曾打聽過阿尉娘親的年紀,難道,他們倒是相識的?或者說,厲蒼當時若未逢此大變,也該已經飛升了?
所以,他根本就不是對我有興趣。而是直指我身後的阿尉……甚至朱弋原祖神龍?!
這一下,我才真正感覺到,我們,果然是中了人家 的連環計……
可是,就目前這個情況來看,厲蒼就算把神龍引來了,又如何?怎麽看,他都沒有勝算。
然而下一刻,他就為我解開了迷惑。
三龍不斷盤旋的天空中,突然暗了下來,好似這巨大的力量,要折服整個天地。
一絲看似微弱,卻極其駭人的東西,從厲蒼手中漲了出來。
那股熟悉的能量,簡直具備摧枯拉朽的強悍能力!
“那是……天劫!”
我先便尋思那厲蒼也早到了該飛升的時候,滯留人間大約還是因為受了傷的緣故。可不曾想他卻是果然已經有過飛升的經驗,還把那強悍的天劫,給保留了下來!
胖胖大叫:“阿語!!”
原祖神龍發出一聲蒼涼的嘶鳴:“尉兒——”
下一瞬,巨大的力量鋪天蓋地地彌漫開來,以我的實力,本絕無可能逃過。可是這一刻,頭頂突然張開了一個巨大的結界。我尚未從那種驚懼中回過神,突然腰身一緊,我被按住頭死死地按在一個懷抱裏。
一個對於我來說如魔似魅的聲音在我耳邊道:“別怕,穩住心神,你便什麽也不必想!”
“!!!!”
不想?怎麽可能?
掙紮之間,我脫開了他的手,一抬頭,果然看到那張熟悉的麵容。下一瞬,眼前被太過刺眼的電閃刺傷,再也看不見。
他立刻又死死把我摟在懷裏。而這一次,即使眼睛依然刺痛,我也無比安心。
耳中聽得那朱弋炎姬在和厲蒼對峙。
“我兒已有半神之體,隻待閉關養好元神,就可飛升。這在三界,都是人盡皆知之事!你如今召喚出天劫來阻撓,是想逆天而行麽?!”
厲蒼大笑:“吾厲蒼,當日豈也不是飛升在即。是他百煉,利用吾渡劫的機會,將吾鎮壓在複城下,蹉跎千年!如今更是元氣大傷!如今用他百煉唯一的兒子來一消吾心頭之恨,難道不應該嗎?!”
我低低地叫:“阿尉……眼睛疼。”
摟著我的那雙手就一緊,摸摸我的頭發,低聲道:“先忍一忍。”
朱弋炎姬怒道:“吾與那百煉,早已決裂。你與他的舊怨,自找他去報!我兒,你卻碰不得!”
厲蒼有些狠厲地道:“這可由不得你。炎姬,你已位列上神,羈絆紅塵,可會招來心魔。你這個孽子,吾是非殺不可。到時候,不怕那百煉不來見我!”
說著,一陣強大的威壓緊逼而來。我縮在他懷裏,卻暗自心驚。隻道,這天劫恐怕不簡單,隱隱比當日阿尉所渡的那魔劫,威力還要大一些。
我卻不知道,原來這天劫,竟是經過壓縮的。即使是炎姬這種上神,甚至九天玄女自己,也難以抵擋。
但眼下我不怕。橫豎有他在,他總會保我周全。就算不能,也沒什麽可怕的。
隻聽朱弋炎姬道:“尉兒帶桃花暫避!”
摟著我的人應了一聲,把我抱了起來。片刻之後我便感覺到身體在急劇下墜。熟悉的氣息湧入鼻端,這裏是盤古洞天。
眼睛還是看不見。一落地,我便茫然失措地伸手去抓。
他握住我的手指,低聲道:“你被天劫傷了眼睛,莫怕,養個幾天,就好了。”
我惶惶不安,緊緊抓住那手指。摸索了半天,摸到他左手小拇指的一個熟悉的小疤,還是不敢相信,抓著他的手,用力咬了一口。
“……阿語。”
我便開始發抖。他扶著我的肩膀,讓我坐下來。我隻不肯放手。
他耐心地道:“阿語,我不走。”
我搖搖頭,手順著他的手臂,慢慢地往上摸索。
他是不是我的阿尉?
我不確定。
但即使看不到,我也能判斷。當日我懷疑的時候,他告訴我,我認得他身上的每一個疤……還有他的氣味,他的溫度,他抱我的方式,肌膚相觸的感覺。
即使已經分別那麽久,我依然都記得,他是我最親近的人,好像從來沒有走遠。
手下是衣服下壁壘分明的胸膛,我挨上去,用手找到地方,把臉貼在上麵,聽他的心跳。
聽著聽著,就淚流滿麵。
突然被人一把掐住腰身,抱了起來,然後背後輕輕貼到地麵。我眼前看不見,隻能茫然地躺著。手指被人抓住,一陣溫熱,竟然是指尖被一一吻過去。
雖然看不見,但是我可以感覺到,渾身的肌膚已經因為這個熟悉並認可的人的接近,而變得緋紅。果然聽到他驚豔的歎息。
然後便是翻天覆地的熱焰蒸騰。盤古洞天裏並沒有鳥雀,因此耳邊隻有悉悉索索的風聲,和一聲重過一聲的喘息。
他不溫柔,我卻還嫌不夠。甚至想要他就這麽把我揉碎了才好。
本來就還有些刺痛的唇被帶著怒意一般淩虐,我吃痛,卻輕輕笑了一聲,沒有反抗。他的吻便落在敏感的耳跡,雪白的脖頸,鎖骨……
體內有一股能量在隱隱發燙,那是他的龍魂,因為他的靠近,而強烈地悸動著。幾乎要帶走我的神誌。而到後來我真的神誌不清,隻能死死扣著他的手指,不想要在這最親密的時刻讓自己真正失去意識。
他伸手,幫我把裙子拉好。
我立刻抓住他的手:“為何?”
他似乎在苦笑:“我如今是半神之體,你會受不了的。”
“何謂半神之體?”
半神之體,就是仙嬰已經破體,可是卻遲遲沒有洗髓換骨飛升的人。這樣的人,遲早要飛升的。但是會走到這一步,就是一個劫。也許片刻就悟透,得以飛升。也許,卻還是要經曆千萬年。
這樣的體質,卻是最不穩定最危險的。天地人三道,除了上神天道,幾乎坐穩了地人二道霸主的地位。因為其體質帶有強烈的不穩定性,所以破壞力,是十分驚人並且不可控製的。
無論妖魔人神,都講究攻守得宜,猶如陰陽調和。阿尉天生就是重攻不重防之人,他會有今天,卻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他平伏了呼吸,懷抱著我,低聲道:“我阿娘不惜大損仙嬰替我催化出我體內的仙嬰,如今我仙嬰破體,卻因為元神傷於那魔雷劫中,不能再經曆洗髓換骨之痛,如是便耽擱了下來……阿語,你莫急。”
我的老臉一紅,連忙打斷道:“那你為什麽不回來?”
他摸摸我的臉,聲音就變得很柔和:“我的體質很不穩定,需封印起來,不然容易闖下禍端。我阿娘的意思,是等我飛升再說,也盼著沒有我在身邊擾你,你能加緊修行。在我身邊,你能長到元嬰已是極限,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來走。我也覺得甚有道理。”
我的淚珠兒就開始在眼睛裏打轉,揪著他的手指的手也開始發白:“那你就不要我了?你也不想我?”
他安撫似的,親親我的臉頰,輕聲道:“傻阿語,怎麽不想?隻是……我們不能隻圖眼前痛快的。我也怕傷了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委屈地道:“總之你都有道理。那你今日何必來?”
他認輸似的歎氣:“哎,阿語。”
我低著頭。好啦是我沒腦子,被人騙到這裏來做誘餌。他肯定有他的打算,可是他也隻能被迫現身。連已經飛升的朱弋炎姬娘娘都被扯了進來。
眼睛刺痛的厲害,也不知道會不會一直瞎下去。他捧著我的臉,耐心地吹我的眼睛。溫熱的氣息拂過濃密的睫毛,讓我有些微顫栗,畏縮了一下。
還是看不見。但是我伸出手,摸索著抱住他熟悉的,強勁結實的腰身,把臉貼上去。不管怎麽樣,讓我抱個夠總是要的。
情緒稍稍平息下來,我猶有些哽咽:“你什麽時候走?”
他低聲道:“不怕,至少等你的眼睛好起來。我阿娘擋住那天劫,自會傳信到地脈。”
我忍不住又要哭了:“為什麽一定要走呢?說怕傷了我什麽的,我才不要聽……阿尉,起碼告訴我你在哪裏,你在西山對不對?那我可以住在你山下……一定不打擾到你。”
他不說話。
我真是欲哭無淚。原以為我一向不是這樣的女人,會懦弱成這個樣子,我也從來不覺得我是沒有了男人活不下去的女人。
可,他是阿尉啊。如父,如師,如兄,如夫又如友。相對的時候我隻認他是我的丈夫,外出的時候隻有他是我最可靠的夥伴。我的整個人生,每一個角落,都有他的影子。
如果我的愛人不是他,我必定不會這樣的。
明明是他告訴我的,入魔也沒有什麽。那時候我以為在他心裏就隻有我是最重要的。可是現在看來好像不是,他好像還有什麽別的更重要的事情,讓他必須離開我。
“阿語。”
我搖搖頭,不說話。
他苦笑:“你知道為什麽我不見你?我怕,見了你你就要哭,然後,我便走不了了。”
可是為什麽一定要走?
“……阿語。”
我們沒有在盤古洞天呆多久。一共不過三四天,在外麵,大約也就是眨眼之間罷。那天劫的力量如電光火石一般,瞬息若是擋不住,便會漫延。
眼看他收到信,就要走,我心中頓時又鈍又痛,做下了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之一。
那天,我的眼睛才剛剛好起來,依稀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可是我尚看不清他的臉,他就要走了。
他低聲道:“阿語,你的眼睛不方便,你先在這裏休息。我讓炎龍帶你回去。”
我立刻抓住他的袖子,所有的情緒一齊湧上心頭,終於拋下了一切矜持開始撒潑哭鬧:“不準走!”
“……阿語。”
我搖搖頭,抱住他的手掌,跪起身子把淚濕的臉貼上去:“你不是說,入魔也不要緊嗎?那你現在為什麽要走?我錯了,我以往都錯了!我願意留在盤古洞天,我願意永世在這裏閉關直到飛升!我求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我一向知道他是經不得我哭的,雖然自己也覺得無恥,可是,我是真心希望我能夠留下他……起碼,讓我看清楚,看清楚他的樣子。
不要就這樣錯過啊……連麵容都看不見,又要我陷入無止境的等待裏。我不過,也就是一個一直被你庇護的小女孩子,我,受不了這些啊……
他果然猶豫,隻握著我的手,有些艱澀地道:“阿語,我……不走不行……”
我未料到他這樣狠心,頓時心中就寒了下來。他要抱我,我也不讓了,揮手用力打他:“不,我未料到你會有不要我的一天!好,你走,你走!今後你也不要來見我!”
“阿語!”
我且哭且笑,自己也覺得自己像個瘋子:“沒有你也好……沒有你更好!那我誰也不用等,四海之內任我逍遙!你走你走你走!以後不要再回來!”
眼前一片朦朧,看不清他的表情。
盤古洞天的上空突然風起雲湧,朱弋炎姬的聲音冷淡地響起:“竟然這樣不識大體,如何能窺得天道?更無論成為我兒的道侶。尉兒,為娘答應你的事情,俱已經做到。現在,隨為娘回山吧。”
我的一隻手,還拉著他的一根手指。此時便一僵,最終還是被他一根一根掰開。
他有些艱澀地道:“阿語……你要聽話。等我,回來。”
我跪倒在地上,雙手掩麵。即使看不見,也無法,直麵他就這樣拋下我的情景。
心裏愈發,冷如死灰。
隻能苦笑不已,他,是否也覺得我是個不識大體,沒有出息的女人?
其實,他若肯為我留一留,我也不會不放他走。
原以為他一定會為我而留。隻要聽到我想聽的話,我馬上就會改變主意主動要他走。可……這算不算是人算不如天算,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拋下我走了,所幸我自己的孩子還算有良心。胖胖來把我撿了出去。他遭遇雷劫,受了點傷,但並不重,反而有部分能量被他吸收,修為更進一層。
我魂不守舍地被他拎著出了盤古洞天,沒想到炎姬和阿尉卻還在。
反正我眼前看不清,我便低下了頭。
朱弋炎姬似乎在生兒子的氣:“尉兒,你當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不過是十年曆練,你當真以為你能護著她一輩子!且莫看現下,你難道不是自身難保!”
一直沒有聽到他說話。但是似乎還在抵抗。
我低聲問胖胖:“怎麽了?”
胖胖無奈地道:“這是朱弋炎姬,還有阿尉的父親和厲蒼的一樁舊怨。多年前厲蒼飛升時被阿尉的父親,百煉所害,現在他就是要用天雷劫劈了阿尉。他手裏有天雷劫,朱弋炎姬也拿他沒有辦法。剛剛你們躲進盤古洞天,便是我們殊死一鬥。最終他又改變了主意。”
“改變了什麽主意?”
胖胖低聲道:“他說,你曾許諾在這裏呆三個月,以換冰夷夜屍之血。他便要你再在這裏呆上十年,算是替阿尉償了他的那筆孽債。從此他可以不再糾纏阿尉。”
我道:“哦。”
胖胖道:“當然了,怎麽可能讓你去……阿尉也不會答應的。”
我道:“我去。”
“……”
我愴然一笑,道:“我去。”
剛剛就聽見他與他母親在爭執,雖然他現在倔著不肯鬆口。可是我實在是怕,現在已經沒有多少把握,隻怕他最終被說服,還是要傷我的心。那還不如,讓我自己做主。
厲蒼哈哈大笑:“阿語,來。”
我轉向視線裏那個模糊的影子:“你現在是一方之王,你說的話,都是要作數的。”
厲蒼傲然道:“自然。遲早有一天,我會找出那百煉匹夫,將他碎屍萬段!”
我道:“這我不管,我要冰夷夜屍之血。你要我呆在北方十年零三個月,可以。但是我隻留下人而已。你不是我的主子,如果我不願意,你不能對我做任何事。”
未料,他沉吟了一回,還是道:“可以。”隨即冷笑:“吾本該是曆經飛升之龍,如今別的好處沒有,壽元倒是不盡的。耗你一個小姑娘,你當吾耗不過麽?”
言下之意,他認為,總有我甘願的一天。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怎麽樣。
遂掙開胖胖的手,腳下小心地踩著雲,慢慢地飄向那個模糊的影子。
路過某一處,聽到一聲:“阿語……”
極低,好似極痛。
我深吸了一口氣,最終沒有在旁人麵前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