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三章 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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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雄嘴巴歪斜,擠出三個字:“運屍車。”

    均州城內,分明是一片蕭條,卻偏偏洋溢著一種怪異的喜氣。

    新登基的陛下李重福要納妃了,納的是均城中富戶秦家的獨女。

    據說,李重福一來均州便喜歡秦家小姐了,隻是他一直低調,並沒有機會表白。

    李重福起兵後,專門頒布了軍令,均州城內唯有秦家四圍三百步內免屠。作了真命天子的李重福如今要納妃,秦家小姐自然然是不二人選。大喜之日,李重福特地下旨旨,全軍將士自可與陛下同樂,軍法不禁。

    迎親的轎子就停在秦家大門外。

    這是頂什麽樣的轎子啊,大概亂兵們聽說皇帝穿的用的都是黃色,為了討好陛下,他們才備下這頂黃軟轎。

    皇家用的是明黃,民間哪裏有?

    也真難為這些人了,搜羅了各種各樣的黃,拚湊成轎衣。有女人衫子上的鵝黃,酒簾上的杏黃,店鋪裏的薑黃,倒還真有幾片不知哪裏弄來的明黃布料。粗針麻線,歪歪扭扭斜著縫在一起,硬套在轎上。有幾處黃得發怪,卻是硬貼上的裱糊紙,這便是亂兵們抬來給李重福迎“皇妃”的花轎。

    本是頂兩人抬的小轎,轎杠兩側卻硬擠下八個,非要全八抬大轎的禮數。

    轎子一早就抬過來,秦家的小廝見了,不知死活掩嘴偷笑,給亂兵們看到,立時按在轎杠上剁了腦袋,懸上轎簾,說是“給過門妃子去祟衝喜”。

    這小廝才十幾歲,從鄉下來秦府僅僅數月。人頭懸在轎簾前,斷口裏尚自滴血,滿麵驚恐,五官扭曲。一旁亂兵看也不看,連人頭帶轎簾一把掀起,示意秦家小姐上轎。

    秦家小姐手掩發飾,低頭邁步上轎。血淋淋的人頭從她蒼白的臉旁劃過,幾滴血落上火紅的吉服。

    抬轎護轎的亂兵一齊聒噪,連吼帶嚷大呼小叫:“起轎還宮嘍……”

    坐在轎內的秦家小姐淚如雨下,自己要……嫁人……?

    那些虎狼叛兵,便是迎親隊伍?

    那貼裱糊紙的怪轎,便是那些清白女兒家一生隻能坐一次的……花轎……?

    花轎停了,秦家小姐矮身下轎。

    剛剛站定,四周震天般喝彩喊好一時如陰司裏鬼哭狼嚎齊齊爆發。

    她這才看清,她給抬進均州府衙,麵前就是府衙大堂,原來所謂陛下的行宮就是這座衙門。

    府衙裏,大堂前,密密匝匝擠了數百亂兵看熱鬧,扯著嗓子衝陛下的新妃子調笑亂吼,沫液橫飛。數不清的人頭臂膀在人堆裏晃來晃去,簡直像是蛆蟲蠕動。秦家小姐一陣惡心,緊走幾步,邁進府衙大堂。

    進來才發現,大堂裏一隻燭火也無。幾個亂兵在後麵將朱漆大門掩上,兩扇門重重相合,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了。

    這夜,均州城裏處處狂歡,醉醺醺的亂兵滿街亂竄,隻有陛下駐驊的府衙,幾條街之外都是靜悄悄的。想是亂兵識相,不敢擾陛下春宵。

    柯雄、安波柱等人開始還疑有暗哨埋伏,步步小心。府衙正堂大門不閉,待眾人一路進去了才相信,圓房之夜,李重福真的是不為春宵設防。整座“行宮”,大堂二堂空無一人,空得詭異。

    李重福的心思,有些天機莫度,神鬼不測。

    兩盞風燈掛在三堂匾下,依稀燈火下,映出張令人憎惡的臉。

    崔文利大馬金刀穩坐堂前,他的手後立著不少人,他們正在盯著這些不速之客。

    崔文利撫膝道:“到這裏就行了。後麵春宵一刻值千金,耽誤一刻你們都賠不起。就再勞我動回手吧,把你們腦袋留到這張案上。”

    說著崔文利手指公案,密密麻麻擺著滿案人頭。

    安波柱刀鋒橫截,挺前兩步,左腰疼得鑽心,柯雄景況還不如他,其餘的人也都參加了昨晚那場惡戰,沒餘下幾分再戰之力。崔文利該就是看準這點,才敢在這裏為李重福新婚守夜,靜待他們自投羅網。

    柯雄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對張寶兒道:“這裏交給我們,李重福留給你……不要小看他……他遠比你想的要強大的多……”

    柯雄的聲音越來越小,細若蚊哼。

    柯雄知道張寶兒不會武功,將李重福交給張寶兒,當然是要倚靠跟進在他身後的華叔和吳辟邪,算起來他們二人的武功是眾人裏麵最高的了。

    可是,憑著他們三人真的能拿下李重福嗎?

    突然,柯雄一聲暴吼,不管不顧,拔出雙錐,合身撲上,朝著崔文利兜胸便刺。

    安波柱深吸口氣,刀鋒翩閃,緊跟進著朝崔文利兜頂一刀劈下。

    安思順等人,也毫猶豫衝上去,與崔文利的手下戰成一團,死死的阻住叛兵,為張寶兒進入後宅創造條件。

    張寶兒看了他們一眼,說了聲“我們走”,便向後宅而去。

    ……

    秦家小姐終於看見李重福了,他身著高冠黃袍,俯仰之間極有分寸氣度。從側影看去他應該是在寫字,筆意飄忽,說不出的俊逸,懸腕飛騰,隱隱看去漫紙撒出星輝。隻是空氣裏甜絲絲的腥味比大堂裏還濃,濃到化不開。

    秦家小姐手伸向發髻,盈盈一握,發簪盡入掌心。掌心很涼,一條冷線從掌心直貫心底。寒涼乍激,她的心給激得一掙,居然漸見明晰起來。

    這簪子極普通,戴在冷雨凝發問絲毫不顯眼。白玉扁長身,下收尖,光素無紋,簪首彎作如意,盤繞葵花卷雲。

    “愛妃……在看朕寫字是嗎……”李重福開口了,卻並不回頭。語氣噝噝,像兩塊金屬用力摩擦,擦出未可言說、似悲似喜的淒涼,又像是天上如水的月亮,幾欲沉山。

    秦家小姐心跳又在加快,她手按胸口,靜靜道聲“是”。

    “好!”李重福擲筆,負手道,“這幅字專賜愛妃。”

    欣賞片刻,李重福袍袖輕揚,回身向秦家小姐走來。

    李重福腳步聲若有若無,聽腳步聲分明還遠啊,他究竟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