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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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英英深吸一口氣,撥通了電話,“爸爸,我今天聽我們班一個同學說,他哥哥啥病都沒有,醫學院非跟他說生病了,結果硬是讓住院,最後騙走了幾千塊錢,啥病都沒有。明天咱們再去二院查一下唄,看看人家醫生咋說,要是不用住院咱醫學院也不住了。”
    “行”興發一口答應,倒不是他沒腦子,隻是他對英英百分百的信任。英英這麽一說,更是覺得寶貝女兒有主見,有想法,對啊,自己怎麽沒想到要複查一下呢,萬一被醫學院騙了呢。唉,念過書就是不一樣。
    第二天,父親在檢查室裏檢查,英英就雙手合十,窩在一起,她第一次這麽誠懇的希望,這個世界能對他父親好一些,放過她這個不堪一擊的小家。如果這個家沒有了父親,她覺得自己家也活不下去了。
    檢查做完後,英英跟著父親一塊回家了,說是想回家吃好的了。檢查結果過了兩天才出來,英英和父親正準備去醫院催的時候,一個電話打過來,是做檢查的大夫帶來了,他們看過結果了,是肝癌無誤,還正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英英就把電話掛了。然後自言自語:“啊好,沒大病就行,打針就好了是吧?行,謝謝醫生。”
    然後笑的很坦蕩的跟父親說:“醫生說了,不嚴重,打吊針就好了。”
    騙完父親後,英英走到家裏荒廢很久的地裏,坐在地頭,看著這塊地,就是這塊地,讓父親攢了錢,蓋了房子,還供自己上學。也是因為這塊地,她小時候多少次舍不得的跟父親分別,那時候英英就坐在高高的凳子上,趴在屋裏的窗台上,期望聽到父親砰砰砰的拖拉機聲音,拖拉機的聲音就是父親歸來的聲音,然而往往是等到睡著了,也沒有等到,再次迷糊的聽到拖拉機聲音的時候,就是父親開著拖拉機又下地幹活的聲音。現在這塊地荒了,就等著國家來征購了。她突然有些眷戀這塊土地了,那個時候,雖然父親沒有時間陪自己,可是,父親那時候多年輕,多偉岸,一個無所不能的小夥子,現在卻得了這麽個病。英英知道,時間匆匆,再也回不去了……
    後來,興發還是知道自己得了啥病了,但是他知道的時候,已經是英英替他隱瞞了兩個月病情之後了。
    興發知道自己病情之後,想要把樓房蓋起來的願望更強烈了,他想給英英多留下些東西,他想蓋起一個樓房,自己死了之後,也能讓英英母子倆衣食無憂。可是又沒有那麽多錢,就找小舅子幫忙找了個投資商,興發出地皮,那人掏錢,掙得房租兩家五五分,最後把一個四層的小樓框架蓋起來了,好家夥,足足有七百多平米。過往行人看到了,都把頭高高揚起,羨慕的久久不願低下。
    2015年8月份,興發已經去了中醫院接受了第一次穿刺技術的治療,醫生了解興發家裏情況後,跟他說,“你家女兒很堅強。”
    “是啊,堅強,從查出我的病之後,就沒見她在我麵前掉過眼淚。”
    此時英英就在父親床邊,努力的咬住下唇,咬出了血,也沒讓自己哭出來。
    那時候英英也是絕望的,她白天在學校刷題,中午的時候連飯也來不及吃就去病房,看父親疼得連喊的力氣都沒有了,下午放學後再趕回家看母親,母親隻信自己和父親,如今她和父親同時消失,母親就在家裏鬧,她走進空蕩蕩的房屋,裏麵隻有母親一人,母親一見到自己就哭,問她興發去哪兒了。英英也沒有力氣跟母親解釋,就倒在床上,不理母親了。她真羨慕母親,明明是個當媽的人,還是可以這麽任性,想哭就哭,想鬧就鬧,可自己,卻要承受這麽多,哭也得看時候,鬧也不能鬧。這都是命啊,她甚至想到最壞的結果,父親死了,母親都接受得了嗎?她又要怎麽跟母親解釋,可是,誰又能給她解釋一下。
    穿刺技術的治療效果不是很好,但父親還是出院了,他出院後,好像什麽病都沒有了,生活過的還挺好,也就是那時候,英英知道了,癌症雖然一定會死,但是死亡時間可以延長,有人得了癌症二十多年才死,那父親怎麽就是那個快死的人呢。而且父親現在很少疼痛,吃飯也挺好。現在堅持中藥治療,效果也還不錯,貴香弟弟就得了兩種癌症,已經查出來十五年了,現在還是活的很好。英英覺得自己不該這麽悲觀。父親住院期間沉寂了很久的小屋,再次熱鬧起來。
    “雨雁,我帶你看我們以後住的房子。”父親現在也不上班了,專心在家吃藥,他沒事就帶著母親走到新蓋的樓房,走到屬於自己住的那個房子,“這是廁所,這是臥室,還有這兒。這麽大的房子,以後就我們三口人住。”說得多了,雨雁也開心,有的時候沒事幹了,就拉著興發帶她去看大房子。不工作的父親就整日陪著母親,母親很高興,當年倆人一起下地,一起撿磚、一起挖糞的日子好像又回來了,隻不過現在,日子過得好了。雨雁也不在一個人孤單的在屋裏等著興發下班回來了。
    英英看著母親因為父親的陪伴而開心的樣子,就很感動,她覺得這就是真正的夫妻,互相接納,互相體諒,彼此忠誠。
    10.13,那是個星期一,英英正在上英語課,班主任突然打開了門,她飛快的用眼神掃視班裏同學,英英覺得,她就是在找自己,這種感覺很熟悉。果然,“佟雲英,你出來一下。”班主任說。
    英英走出教室,勉強的笑著說:“老師,你不要這樣,我在夢裏夢到你這樣。”是的,英英夢到過,夢裏老師就是這樣把自己叫出去,然後告訴她一個噩耗。英英每次離開家都是恐懼的,她害怕在她不在家的這段時間,父親會出事,然後她就再也沒有爸爸了,所以每次給父親打手機,隻要父親很長時間不接,英英就緊張起來。
    “別磨蹭了,你現在快去縣醫院,快點。”英英預感到發生了什麽。她趕緊跑回宿舍,拿出手機,果然,上麵全是未接來電,他把父親的電話打過去,電話通了,很久沒有說話。
    “英英,你快來,你媽她出事了。”是爸爸的聲音。
    等英英趕到醫院的時候,是父親跑到門口接的自己,父親此刻頭發很亂,額頭也都是血。身上是汙穢的嘔吐物。“你媽她突發腦出血,已經昏迷了兩個多小時了,醫生說可能是不行了,你去那兒叫叫她,你看能不能把她叫醒。”興發說著說著就哽咽了。
    英英木訥的走進急診室,病床上躺著她的母親。周圍圍了一圈孫家的人,雨雁帶著呼吸機,粗重的喘著。
    “媽!媽你醒醒啊!”英英哭喊著,然而也沒有再喊醒她的母親。
    雨雁有高血壓,興發後來打掃房子的時候,搬開沙發才看見,以前給她的降血壓藥她嫌難吃,都偷偷扔到沙發縫裏,這一數,足有一百來顆。雨雁死去的那天早上,興發去醫院開藥,他出發的很早,雨雁還是坐起來,看著興發,興發說:“等我回來買好菜一塊做午飯。”等興發提著菜回來的時候,村頭就已經停了一輛救護車,而他的雨雁,就躺在人群中間,閉著眼抽抽著一個勁的往外吐。興發把手裏的東西一扔,就托起了雨雁,她怕雨雁咬到舌頭,把自己的手指放到雨雁的嘴裏,雨雁一咬,興發就叫了一聲,她仿佛聽到了興發的叫聲,就鬆口了。這個村頭,就是雨雁每天等興發回家的地方。興發額頭的血,也是給醫生下跪磕頭的時候留下的。
    英英後來再走到那個村頭的時候,就想起來她離開母親回學校的時候,母親也坐在村頭,看著自己上了公交車,她當時在公交車上,說不清為什麽,她就情不自禁的一直轉著頭往後看母親,母親也一動不動看著她,這個眼神,英英一輩子也忘不了了。每次父親送自己去學校的時候,英英總是隻記得父親送別自己時候的樣子,可是母親何嚐不是對自己戀戀不舍,她也默默的再後麵跟著,目送著她們父女倆的離開,直到跟不上摩托車為止。雨雁用了自己的一輩子,去守護這兩個,她深愛的人,也隻有這兩個,完全的得到了雨雁的信任與感激。雖然雨雁不會說,但是英英和興發能夠感受的到。
    我的媽!你要走好!
    雨雁的離去給貴香帶來的打擊是致命的,幾乎要了她的半條命,她整日以淚洗麵。她從雨雁小時候,就沒有給她一絲一毫的母愛,反而虐待她,折磨她,如今女兒死了,也如了她的願了,可是母子連心,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份打擊確實貴香接受不了的。她整日活在對女兒的愧疚與恐懼之中。剛剛三歲的瑾萱一向由貴香照看,瑾萱從小就和這個大姑親,她誰都不讓抱,就隻讓雨雁抱。可是自從雨雁離開後,這孩子,晚上睡覺就死活不讓關燈,一關燈,就哭個不停。貴香也有些害怕了。
    她想到女兒就難受,就懊悔,可這一切有什麽用呢?她這個母親對於雨雁來說,就是個噩夢。反而是佟家這兩個外來人,對雨雁是好的沒話說,這個大女兒,從小受了那麽多委屈,家裏好的東西都給了海燕,海燕還不領情,給雨雁一點好東西,她就高興的直笑個不停。想到這兒,貴香心又碎了。
    他隻能通過對女婿和外孫女好來減輕自己內心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