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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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伯黎橋:“來來,小池子寫來看看。”
    二伯黎林:“來看看我們家的小文曲星寫字如何……”
    江河湖海四兄弟:“小撒謊精,快寫來看看。”“寫吧寫吧!”“寫什麽啊?寫吧寫吧!”……
    被圍著的黎池在心裏一笑,他現在真像隻耍戲的猴兒。不過就跟‘下雨天打小孩——閑著也是閑著’一樣,白天忙完後閑著也是閑著, 逗逗猴兒(小孩兒)作作樂也是個消遣。
    作為一樁‘消遣’的主角的黎池, 用樹枝掃平泥土上的字跡, 然後穩穩地下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張……”
    隨著黎池越往後寫, 幾個大人玩笑取樂的聲音漸漸消失,臉上神情也從輕鬆玩笑變成正色震驚,最後在沉默中顯出震撼和驕傲來。
    年紀最大的黎江剛能通讀《千字文》,也就更知道全篇無誤地默寫出來的難度, 此刻也不再說黎池撒謊的話了。
    虛歲八歲的黎河去年冬裏才開始跟著爺爺黎鏢讀這書,一遍還沒讀完,有些字句不會認,“‘戶封八縣,家給千兵。’然後是‘高冠陪什麽, 驅什麽振什麽’……”
    “是‘高冠陪輦,驅轂振纓’。”黎鏢糾正了二孫子的讀法。心裏卻不像臉上表情那樣平淡,此刻頗不平靜。
    小孫兒兩三歲時就表現出了好學的一麵, 他時常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且沉得住氣一寫就是好久, 直到把兩條短腿給蹲麻了,然後一屁股墩兒坐到地上去。
    他看小孫兒這樣,就在院子裏砌了個小菜圃,裏麵鋪上細泥沙,讓孫子們用來寫字。可這小菜圃幾乎成了小孫兒專用,其他幾個孫子都是沒怎麽用過的。
    家裏的這些兒子們和孫子們,都是等長到七八歲的時候,他就在貓冬時開始教他們讀《千字文》。他斷斷續續地教,兒子和孫子們跟著斷斷續續地讀,他不指望將兒孫們教成京城四堂哥那樣的,不過是閑著沒事就教他們識幾個字而已。
    黎鏢當然知道讀書的好處大。京城的四堂哥因為會讀書,竟做了比縣令還高好幾個品級的大官;當初和他一起讀書的黎欽讀成了童生老爺,就被選為了族長;族學裏的先生讀書考上了秀才老爺,這才能當來錢多又輕鬆的教書先生。
    隻是,他還是半大少年時,京城堂叔家的四堂哥考中進士老爺,給族裏置辦了一百畝學田,族裏於是讓年紀還不大的子弟都去讀書,說不定也能讀出一個光宗耀祖的進士來,當時他也被送到了族學去讀書,讀到兩年才讀完一本《千字文》,看著他實在不像是根讀書的苗子,這才讓他回來繼續種田。
    他黎鏢羨慕讀書讀得好的,卻不苛求自己的子孫要會讀書,他自個兒都不會讀書呢,哪能要求兒孫們會讀書。
    卻是沒想到,自己這小孫兒看著卻是個會讀書的。
    很多人在他麵前誇這小孫兒‘乖巧懂事’、‘聽話孝順’、‘看著像是不得了的呢’……他都笑哈哈地聽著,隻是卻沒往心裏去,隻以為是自家婆子在外麵碎嘴自誇的緣故,沒想到……
    黎鏢自顧自地出神,黎林他們兩個伯伯和黎棋這個爹也是心中震驚,之後就帶著點與有榮焉的自豪了。
    “謂語助者,焉哉乎也。”黎池放下樹枝,蹭進爺爺黎鏢的懷裏,“爺爺,我寫完了,是不是沒寫錯?”
    “是是,爺爺的小池子真聰明,一個字都沒寫錯。”揉了揉鑽到自己懷裏的毛茸茸圓腦袋,黎鏢此刻的心裏簡直柔軟成了一汪水。
    大伯黎橋也伸出大手掌拍拍黎池的腦袋,“小池子可厲害了。”
    作為親爹的黎棋自然更加自豪,“小池子做得很好,不過,可不能驕傲自滿。”
    被誇獎了的黎池努力抿著嘴,看著像是因為得了誇獎止不住高興,卻又記著不能驕傲自滿而努力忍著笑容。“嗯,小池子記住了。”
    一篇《千字文》寫下來,也已過去不短時間,太陽都已落山好一會兒,晚飯都做好了。
    奶奶袁氏擦著手從廚房裏出來,“我就說我們小池子聰明,老頭子你還不信,現在知道了吧?”
    “是是,這次是真知道了。”黎鏢真心讚同,再不像以前一樣點頭‘哼哈’著敷衍。
    黎池從爺爺的懷裏出來,噠噠地就往廚房方向跑,“奶奶,要吃飯了嗎?我去拿筷子!”
    他到底年級還小,端菜盛飯這些活還不能放心交給他做,若是摔了撒了就浪費了,因此每到開飯的時候他就隻去幫忙拿筷子。可家裏做飯的就有三個大人,哪裏就會缺一個拿筷子的人了?不過是想表現一番他想幫忙的心意而已。
    奶奶袁氏順手撈過胖墩墩的小孫兒,彎腰一把摟住,“今天可不能還要我們小池子做活了,你就隻等著我們端到你手裏吃就好了!”
    黎池一歪頭,疑惑地看著奶奶。“吖?”
    五個孫子裏就這小孫兒長得胖嘟嘟的,現在小孫兒正歪頭看著自己,袁氏這心裏啊……隻喊著心肝兒肉啊,真真是愛死了!“今天小池子是小壽星啊!哪有讓小壽星勞累的道理?”
    黎池對自己現在白白胖胖的外貌知之甚深,也沒忘記今天是他滿六歲的生日,六歲卻是虛歲,實際是滿五歲。“喔!我今天過生日啊?!”
    蘇氏端著一小碗麵條從廚房裏出來,“是啊,今天二月初三,既是文曲星的誕辰,也是我們小池子的生日呢,你奶奶可是特意提早回來給你做了一碗長壽麵條呢。”
    “謝謝奶奶!謝謝娘!”黎池的臉上揚起大大的笑容,向奶奶和娘親道謝。
    聽到這邊動靜的堂哥們也跑了過來,隻比黎池大了幾個月的黎海看著眼饞也要吃,“奶奶、奶奶我也要吃麵條!三嬸、三嬸我也要麵條!娘、娘我也要!”
    這一串疊聲……叫得讓人腦仁疼!
    還沒等奶奶袁氏說話,廚房裏就傳出二伯母聲音尖利的訓斥,“叫什麽叫、叫魂啦?!你去年過生日的時候已經吃過麵條了!”
    “我現在還要吃!”
    “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吃了你弟弟吃什麽?!今天是你弟弟過生日,不是你!”
    “嗚哇哇~!!我就要吃!就要就要!”
    “你再鬧!再鬧看看!再鬧我出來就是一頓柴火條子抽死你!”
    ……
    黎池對眼下的場景已習以為常,其他人也同樣都習慣了。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總有個小孩不聽話的時候,訓斥吵鬧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一大家人分大小兩個八仙桌坐下吃完飯後,媳婦兒們去收拾桌子和碗筷,爺們兒和奶奶袁氏就離桌,在椅子板凳上坐著歇息消食。
    然後,又談起了飯前黎池默寫《千字文》的事。
    “小池子能一字不差地把《千字文》默出來,看來是真的讀背通順了。”老二黎林說道。
    爺爺黎鏢看著門外快要黑下來的天色,在院子裏玩耍的孫子們,“是啊,我原打算今年冬天再正經教他們三個小的讀的,沒成想兩個哥哥讀時小池子聽了兩耳朵,就能讀、能背、還能一字不錯地默寫出來……”
    爺爺黎鏢的話落之後,屋裏就靜下來了,一時間也沒人接話。
    他們心裏麵都明白,接下來的話可能會給這個大家庭帶來一些改變,至於這改變是否劃算,短時間內還看不出來。
    蹲在門外屋簷下的黎池聽清了屋裏的談話,卻似沒聽見一樣,照常和堂哥黎海猜拳。
    最後,還是奶奶袁氏開口了,“小池子從小就乖巧孝順、聰明好學,沒人教他就自個兒學會了那一大本書,且他還是文曲星誕辰那天出生的,說不定就是文曲星下凡呢!看著就是個有造化的。”
    黎鏢收回目光,斜了袁氏一眼,“老婆子,你說話可是要注意些,一個村裏都能碰見兩個娃娃同一天出生,滿天之下還不知有多少個二月初三出生娃娃呢,難不成這天出生的就是文曲星了?哪能分出這麽多個文曲星下凡呢?”
    被老頭子撅了一嘴,袁氏也沒覺得怎樣,“我還不知道說話要注意?這不是就家裏這幾個人在嗎。雖說這滿天下間二月初三出生的娃娃不少,不可能個個都是文曲星下凡,可你看我們小池子這樣乖巧聰明,肯定他就是那個下凡的真文曲星,其他這天出生的娃娃都是假文曲星!”
    外麵屋簷下一心二用聽牆角的黎池:……
    “照我說,我們家就送小池子去族學,而且要盡快地送去,我們小池子這麽聰明,晚送去一天就虧了一天。”袁氏知道老頭子和兒子們的心裏在想些什麽,可她就覺得送小池子去最合適也最劃算。
    一百畝的學田出息,隻堪堪供養得起一個教書先生和三十來個學生。且若不是先生就是黎家族學裏供養出去的,還收不了三十來個學生,因為一般一位私塾先生都隻教幾個或十多個學生。
    而這三十來個還不是每年新進的學生數量,而是族學裏所有學生的數量,裏麵有些是讀了好幾年的學生,每年新進學生名額不超過五個,且在逐年減少。
    五個新進名額,適齡進學的卻有四五十個不止。因此今年春節開祠堂祭祖的時候,就定了每家隻能有一個進學名額。
    黎鏢這一房,有黎橋、黎林和黎棋三個兒子,三個兒子又育有江、河、湖、海、池五個兒子,五個孫輩,卻隻有一個進學名額。的確黎池從小就顯得更加聰明好學一些,可這個名額若直接就給黎池了,不說幾個還不明事的孫子會不依,就是黎橋和黎林兩兄弟心裏也不得勁。
    黎鏢沉思著,黎橋和黎林也沒開口,黎棋作為黎池的爹也不知道怎麽說。娘提出的讓自家兒子去上學,拒絕吧不舍得,接受吧,又占了兩個哥哥尤其是大哥的便宜,他隻好沉默不說話。
    那時他任職的縣裏計劃發展特色旅遊業,就建了一個特色旅遊區,裏麵就有古法手工造紙作坊。建成後包括他在內的縣領導班子要去視察,而他習慣每次在視察前都做足準備,那次的準備資料裏就有一本潘吉星所著的《中國讀本:中國的造紙術》。看過這書後,他對古代紙史、紙原料、製造技術及其應用就有了些了解,在視察實地參觀之後,又基本掌握了如何實操上手造紙。
    托他記憶力強的福,他有把握能夠照葫蘆畫瓢,造出可用的紙來。
    袁氏和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一樣,對讀書人格外信服。而且現在說可以造紙的,還是她寵愛的讀書人孫子,她就更是深信不疑了,且她又是做事果斷、雷厲風行的性格,信了就要著手做!
    “小池子說能行,那就肯定能行!等晚上爺兒們回來了再商量商量,早點把造紙這事定下來。快點的話,還能趕得上一茬晚麻,不然拖拖拉拉的,就隻能等明年收麻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