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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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二郎這幾日忙著讀書,將給家人置辦禮物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仔細說起來,作為一個男人,他還真沒長這根筋。

    想當初秋闈時,如不是翩翩特意叮囑瑾娘,把她要禮物的事情千萬告訴他,徐二郎說不得就空手回家了。

    那次他給翩翩買了絡子、衣衫以及其它玩具,給母親買了新款的首飾,給徐翀買了一柄匕首,長安長平的是端硯,而給瑾娘的,則是兩隻他親自刻了字,又讓匠人加工的紅寶石鐲子。

    那次家人接到禮物時欣喜的表情還曆曆在目,以至於現在想到這件事情,徐二郎就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讓墨河駕馬車去街上給家裏人尋覓些帶回去的東西。

    他能想到給瑾娘的,除了華貴的首飾還是首飾,便先開口說,“去最好的珠寶店。”

    京城最好的珠寶店就是朱翠樓。

    據說老板乃是一位閑散王爺,究竟是不是也無人去探究,反正隻是來消費,又不是來找茬,沒必要知道那麽多。

    出入朱翠樓的客人很多,男女都有,大多是幾人結伴而行。或是母親帶著女兒,或是兄長陪著姐妹。當然也有獨身而來的公子,多是青蔥稚嫩,一看就是想要買首飾送給意中人。諸如徐二郎這樣看似成了親的貴公子,也不是沒有,所以他走進來也無人訝異。

    徐二郎進了店鋪隨意一瞅,熟料就再次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

    他腳步頓住,心裏冷笑一聲,還真是孽緣。

    徐二郎眸光瞬間冷了兩分,隨即移開視線,沒再多往那裏看。

    店內的丫鬟注意到這個清貴清冷,穿著不俗的年輕人過來,連忙過來招呼,“公子想看些什麽?是要送母親還是妻女?”

    這丫鬟冷不丁出聲,還口稱“公子”,原本在店鋪挑揀首飾的婦人千金們聞言都看了過來。這一眼之下,多數人驚豔的暗讚一聲,而那位明顯身懷有孕,身材略微豐腴的婦人,卻瞬間白了臉。

    她神色倉皇似見了鬼,似乎還是不敢相信小叔會上京來,她甚至還不著痕跡的揉了揉眼睛。可惜,人還是那個人,並不是她眼花了。雖然比之之前她認知中的小叔更冷厲漠然,也更瘦削鋒利,看著更加不好接觸,可別的倒是沒有什麽變化,確認是小叔無疑。

    這婦人眼神閃爍,麵上的冷汗順著麵頰流了下來。她臉上蒼白如紙,像是得了什麽急症一樣手腳發顫,看得一旁的丫鬟心駭不已。

    “夫人,夫人您怎麽了?”她一側的丫鬟焦急的問。

    而這夫人另一側一個年約十五六歲,長相清秀,眼尾細長,麵容有些尖酸刻薄,看著就不好接觸的少女見狀嘟囔一句,“是你說要給我買些首飾添妝的,如今你又做出這副模樣是做什麽?別以為你如今懷了父親的孩子,就可以栽贓陷害我!哼,我可不怕你。繼室到底是繼室,就是我娘死了,以後逢年過節你也要對著我娘的牌位行妾禮。對於我們這些原配子女,你也隻能尊者敬著來。我告訴你,你別給我搞這些陰謀伎倆,別又在這扮柔弱裝可憐,謀取別人同情心。我給你說,你要是敢壞我名聲,我就敢把你拋棄兒女在先夫熱孝期間改嫁的事情說出去,我們就看看到時候誰丟臉。”

    那穿著富貴,大著肚子的夫人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嚇的,瑟瑟發抖的更厲害了。她麵色也更難看了,如同金紙一般,好似下一刻她整個人都要閉過氣去。

    丫鬟看了一陣不忍,卻又不敢招惹大小姐,隻得求饒,“大小姐,求您別說了,夫人隻是身體不適,沒說,沒說不給您買首飾。”

    “是我求著她給我買的麽?是她自己想討好才主動要給我買。如今可好,我一樣東西沒挑呢,她就快不行了,這要是讓有心人看見了,我還嫁的出去麽?”

    婦人渾身抖的更厲害了,那丫鬟也是氣的不成,卻憋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還是店裏另外一個原本給她們介紹首飾的丫鬟眼尖,冷不丁看見那婦人身後出了血,當即驚叫出聲,“血,血……”

    “啊!”隨著少女一聲尖叫,那婦人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大堂瞬間兵荒馬亂,好在不遠處就有一家藥鋪,老大夫及時被請過來診脈。結果情況還好,婦人隻是氣怒攻心,驚懼交加,才暈厥過去的。至於出血的情況,也是因此而來,不過隻是動了胎氣,好生養著就能好,倒是沒什麽大礙。但是這夫人年紀大了,身子也不是很康健,所以大夫建議這段時日臥床休息。

    稍後那婦人蘇醒,就立即吩咐丫鬟帶著那尖酸刻薄的少女回府。

    那少女沒買到合心的首飾自然不願意離開,可又擔心那婦人真的流產了,她會被父親遷怒打罵。她心下畏懼,也隻能怏怏的上了馬車,跟著離開了。

    這幾人出了朱翠樓,遠遠坐著馬車沒了蹤影,朱翠樓裏的夫人小姐才小聲嘀咕起來。

    也是方才那位少女抱怨的聲音太大了,這些夫人小姐才聽到,原來那位懷孕的婦人竟然在先夫熱孝期間,就拋棄幾個子女另嫁了,這可真是……

    雖然現在這個時代對女子要求沒那麽嚴苛,女子和離改嫁也不是不可以。但類似這種喪夫的,不管是夫婿家要求,還是因為幾年夫妻情誼,為夫婿守上三年總是必要的。沒想到這婦人看起來慈眉善目,知書達理,實際上辦的全不是人事兒。

    也有人小心說,必定是婆家不容,娘家又嫌棄,才不得已嫁人謀生。不然換做誰也不能這麽快出嫁,這得是對先夫多恨啊,才能在他屍骨未寒的時候,做出這等惡心人的事兒。

    眾說紛紜,總之議論什麽的都有,徐二郎卻權當聽不見,隻對那負責招待客人的丫鬟說,“把你們店裏款式新型的首飾都拿來我看看,不拘是環佩碧玉,還是珠寶金銀,都可。”

    丫鬟一聽就知道這是大主顧,一時間喜笑顏開,忙不迭的應了一聲,就跑去櫃台拿首飾去了。

    而徐二郎從這家朱翠樓出去時,時間才剛過去一炷香時間。

    這麽短時間,一些夫人小姐還沒思考好,究竟是選珍珠好,還是翠玉好,是金銀更富貴,還是寶石更合適。然而,徐二郎已經高效率的挑揀好給家裏所有女眷的首飾,且付出了一大筆銀錢。

    這種爽快的客人是生意人最喜歡的,因而恭送徐二郎和墨河出去時,那丫鬟滿心滿眼都是笑意,還一個勁兒說著“歡迎客人下次光臨”。

    買過首飾,又去逛了書齋,之後在一家珍玩齋停下。

    珍玩齋顧名思義專門售賣各種奇珍古玩,徐二郎在此停下是因一眼看中一個飛泉假山。

    也不知那匠人是如何製作的,泉水從假山上飛流而下,發出“叮咚”“叮咚”的輕響,聽著讓人感覺非常舒心。

    而這假山上樹木花草樣樣齊全,還有一個穿著彩裙,梳著釧發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在捉蝴蝶。而泉水流到了下方的“小湖”中,其中養著幾尾小巧可愛的錦鯉,在水中自在的遊來遊去,非常活潑靈動。

    如是瑾娘在此,就會發現這其實就是一個假山加濕器。現代很多加濕器就做成這種模樣,擺在屋內跟盆景似得,還挺好看。

    而比之現代那些粗陋的做工,這個“盆景”無疑更精致,更名貴,也更靈性。

    徐二郎幾乎是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到,若小魚兒長大了,一定會喜歡這個。

    一想到女兒,不可避免又想到了前幾日瑾娘郵寄來的書信中,夾雜的兩隻小手和腳丫的圖案。他心肝被萌的發顫,一時間隻想把最好的東西全都捧到小魚兒跟前。

    徐二郎最後帶著那隻“假山盆景”回了府裏。

    翌日墨河告知他,如今有幾處房源,不管是價格還是環境都不錯,問是徐二郎自己過去看,還是他走一趟。

    徐二郎想了想,決定自己去看看。

    買房的事兒是來京都前就考慮過的,這事兒也和瑾娘商量過,瑾娘也非常讚同。

    按她的想法,京都乃天子腳下,不管是哪裏的房產貶值了,這裏都不可能貶值。況且徐二郎要科舉,這次不中以後還得來,總不好次次都住平西侯府。若是隻有他一個人也能湊合,可若是下一次他們一起進京呢?闔家人都在人家府裏蹭吃蹭喝,這有些不好看。

    所以想來想去,還是要買個院子。

    再來,就是買了自家不住,租出去也是一大筆進項。遠的不說,隻說每年科舉時租房多難啊,普通的農家小院租住兩個月都得幾十兩銀子,更何況齊整的小院了。

    所以,買!一定得買!

    徐二郎看了三所宅院,一所兩進,兩所三進。院子都收拾的很整潔,老板還打出誰誰誰曾在這裏住宿過,並在科舉中取得了多好多好的成績的牌子,來促進銷售。

    這些老板說的雖有些誇張,但也不全都是作假的。就比如他們說,若非現在科舉結束,學子們幾乎都返鄉了,收不了幾個租子了,他們還真不想把房子賣出去。

    可不賣不成啊,如今這宅院太小了,一家幾代人住在一起實在擁擠,想買所更大的,可卻錢不夠……

    徐二郎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買下期中一所三進的宅子。

    宅子空間很大,即便之後把一家老小都接來京都,也能住的開。就是長安長平婚後也住在這裏,也依舊寬敞。

    這宅子距離國子監不遠,距離朱雀大街隻需要拐過兩個胡同就到,出行可以說是相當方便。而周圍人家多是清貴的人,所以環境也好。

    樣樣都好,樣樣都合心,也意味著,這宅子價值不菲。

    最後徐二郎花費了足有六千兩銀子才將這宅子買下,也算物有所值了。

    買完立即過戶,隨後他就交代墨河找人將宅院重新休憩整理,模糊掉原主人家留下的痕跡。

    墨河派人去忙碌此事,徐二郎就去見了給他授課的兩位先生。

    他先是情真意切的說了一番諸如“父母老邁,弟妹幼小,侄兒侄女無父無母,妻女孱弱”的話,成功博得兩位先生的同情心,隨後才堅決的說,“不是弟子不想留下繼續進學,委實是不放心家裏。先生明鑒,我此番回去必定不會荒廢學業,必定會更加努力進取,以求三年後金榜題名,不墮先生威名。”

    “我這一把老骨頭了,說不得何時就進了棺材了,要那些威名作甚?罷了罷了,父母在不遠遊,你既已打定主意,便回家盡孝去吧。”

    先生這話明顯還帶著怒意,徐二郎聞言頭垂得更低了,他一句也不反駁,隻是再次深深的給先生鞠了一躬。

    先生見狀,良久後歎出一口氣,“你是個心性堅韌的,又有幾分才氣,心氣也正,若不然,即便當初有平西侯的麵子,我也不會收下你。隻是你既然是我的掛名弟子,師徒一場,我也不能半道上把你丟棄了置之不理。”

    “這樣,等你回了朔州,若有疑難不解,可寫書信前來問詢。還有這些書本,”年已老邁的先生起身從一側的博古架上,取下十多卷書籍,“這都是我往年所寫的讀書心得,你若有興趣,便拿去一觀。若沒興趣,丟在火堆裏燒了就是。”

    徐二郎聞言抬起頭笑了,他鄭重的從先生手裏接過這些書籍,像是接過稀世珍寶一樣。“這都是先生畢生的心血,學生那裏敢怠慢了。先生一番苦心,弟子都曉得。如今也好叫先生知道,弟子回去後定然苦讀不輟,不敢懈怠。等三年後再見,若學生進益不及先生要求,願憑先生打罵。”

    “我老的走都走不動了,還打你罵你做什麽?”老先生雙手一背直接走出門去,“到時候為師直接把你這不孝徒逐出門去豈不更好?也省的你壞了我的名聲,墮了我門下聲望。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