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的沒錯，人真多……真的很多！熙熙攘攘，烏烏央央，裏三層，外三層，立三層，坐三層，把偌大的榆蔭堂擠得嚴嚴實實，水泄不通。

    她以前看程諾送到她手裏的鎮國公府的情報資料，也不記得沈家有這麽多的三親六故啊！沈老夫人是從哪兒弄來這麽多的人來的？

    莫少璃想著，就又抬目向上看了一眼。

    不差不偏，竟正碰到屋中上座正中間坐的那位穿著一身簇新絳紫團花暗紋褙子老婦人視線，神情嚴肅，目光淩厲，看得莫少璃呼吸都不由凝滯了一下，忙垂下了眼瞼。

    在她和沈策沒被賜婚，她沒成為縣主之前，因為莫家的社交圈子和沈家的社交圈子相差甚遠，幾乎沒有什麽交集，她沒有什麽機會見著沈老夫人。再更往前娘親還活著時她雖然應該會在宮裏遇到過沈老夫人幾回，卻也並沒有什麽印象。

    被賜婚後，她成了縣主，雖然夠得著和沈家交往了，但為著避嫌，也為著並不想見沈老夫人，她曾刻意避開幾回和沈老夫人的見麵。

    因而說起來，莫少璃並不認識沈老夫人。

    但雖然不認識，就隻看上方那老婦人的凜冽的氣勢和看自己時冷冰冰的眼神……莫少璃知道，這位應該就是國公府老祖宗，沈老夫人了罷？

    她心裏不由就歎了口氣。

    原本，她以為自家祖母莫老太太凶起來就已經夠凶的了，目光冰冷起來就已經夠冰冷的……此時見到沈家老太太，她發現自己不得不承認。

    跟眼前上方這位比起來，自家祖母真應該算得上是慈眉善目，和藹可親了。

    且和祖母相比，這位隻怕更難應對。

    畢竟祖母再凶，那也是親祖母，血濃於水，忽略某些鬧心的細節，也勉強可以算是打心眼裏願意為自己好。而沈家這位……就說不得了。

    她對親孫子都能下得了手，何況自己一個外人？

    莫少璃正低著頭，垂著眸神遊天外地胡思亂想著，就聽見沈夫人溫和的聲音響起：“你們來的正好，快來給祖母請安，磕頭敬茶罷。”

    沈老夫人聞言哼了一聲，那聲音，聽著根本不經過口腔，完全是從鼻腔裏發出的那種，冷冷的，幽幽的，聽著莫少璃心又是一顫。

    額……她知道自己來得有些晚了。

    “上麵是祖母，我帶你去請安！”沈策微微側頭，在她耳邊柔聲說道。

    許是看出了她的緊張，在闊大的衣袖掩遮下，他伸出手牽住她的，輕輕握了握，牽著她朝沈老夫人走了過去。

    請安過後，下人在沈老夫人腳前放了兩隻鋪著大紅綢子繡花墊的蒲團，又有人用紅漆雕花木盤托了兩盅茶來，遞在沈策和莫少璃麵前。

    沈策鬆開莫少璃的手，從木盤中端起一盅茶。

    莫少璃忙有樣學樣，端起了另一盅，捧在手裏。

    雖然她是第一次敬媳婦茶，但這個敬茶儀式的流程，她卻並不是頭回見到。在莫家時她不僅見四嫂嫂敬過，這回出閣前還又被柳嬤嬤專程教導，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節都有繼母在旁邊監督。

    彩排了不止一遍。

    就是為了到沈家敬茶時不出差錯。

    柳家是世家，柳佳慧又是侯府外甥女，禮儀自然是好的；莫少璃也是從小就被宮廷嬤嬤秦嬤嬤親自教養，禮表儀態都是皇家風範。

    因而，此時她雖然心裏緊張，但行止跪拜，一舉一動卻絲毫並沒有把緊張的心態顯露出來，行動優雅端莊，行雲流水般賞心悅目，再配以傾世絕色的容顏，整個人看起來竟如畫一般了。

    沈夫人在旁邊看得連連點頭，暗自欣喜。

    原本她還略有擔憂，兒媳雖然長得好，得兒子心，但終究出身在低門，又是喪母長女，教養上恐怕會略遜一籌，還曾打著等兒媳進門後好好教的心思。

    此時看來，這兒媳哪裏還用得到她教？

    這般優雅的舉止，高貴的儀態，雍容的神態……放眼大周朝京中貴女，又有誰家女孩能及得上？

    她心裏不由再次感歎。

    果然不虧是兒子千挑萬選找來的人，兒子果然比自己有眼光！

    不說沈夫人這裏如何因烏及屋，對新進門的兒媳婦越看越滿意，越瞅越喜歡……看著莫少璃覺得哪兒哪兒的都好。

    新三少奶奶同樣如詩似畫般的舉止落在恨屋及烏的沈老夫人眼裏，卻就是另一番感受了。

    除了看著刺目，就是覺著刺心了。

    這莫七哪點粗鄙了？哪點驕縱了？哪點……是誰給她說莫七粗鄙驕縱半點沒有可取之處的？

    出來，她保證不打死！

    沈老夫人滿腹怒氣地想著，就轉頭往人群裏去找沈箐瞪了。

    她這頭一轉不要緊，沈策和莫少璃敬到她麵前的茶她就沒有看到。

    既然沒看到，當然也就不用接了。

    於是，沈策和莫少璃捧著茶幹巴巴地跪在地上，就被晾起來了。

    原本因為人多而鬧哄哄地屋子裏，忽然安靜了下來，安靜得莫少璃幾乎能聽見旁邊沈策起伏的呼吸聲，她舉著茶一動沒動。

    片刻之後，人群中忽地傳出“嗤”的一聲低笑。

    聲響雖低，卻充滿了恥笑之意，卻並不知來自於誰。

    沈夫人坐在沈老夫人左下側看著，雖然從兒子和兒媳平淡的臉上沒有看出他們心裏如何感受，她自己卻先就覺得難堪了起來。

    老夫人這也真是……真是……越活越糊塗了！

    平日裏為難這個，刁難那個倒也罷了，今兒這是新過門媳婦敬茶呢，這麽多人看著，她竟也要當場給新媳婦難堪……打量為難了新媳婦，旁人隻會看低新媳婦，不會嘲笑國公府沒章程麽？

    再者說了，這跪在地上的可是孫媳，並不是兒媳！放眼整個大周，各家各戶問問，有誰家做祖母的刁難新進門的孫媳婦的？

    這也真是……也真是……

    隻她雖然心裏對沈老夫人的這般做法不爽快，可她素來也是軟弱慣了，平時沈老夫人不管如何對她都不會反抗一句，此刻當著這麽多人，她就更不知道該如何了。

    而麵對此景，莫少璃其實比沈夫人還覺得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