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傷仲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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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仲永以極其不雅觀的蛤蟆趴式,嗖嗖寫完,將那紙箋直直丟給圍觀的吃瓜群眾,等待著套路之中的嘖嘖讚賞,一雪前恥,鼓掌叫好。

    卻隻見柴家公子哼一聲將那幾頁紙隨手扔在地下,依舊嘲諷不已道:“什麽鬼?也好來汙大家的眼。”

    而後,劈裏啪啦雨點般的拳頭和嘲諷,直直將方仲永等三人“送”出了大門。

    委屈的小蘿莉坐在朱門大戶前哭哭啼啼,方仲永和旁邊的小夥伴一同勸著,哄著,直到一個賣山楂果子串的老人經過,方仲永掏出裏衣裏僅有的二枚銅板,買了一根遞到小蘿莉手上,這才結束了孟薑女哭倒長城的架勢。

    小蘿莉濃密的睫毛上依然掛著淚珠子,粗布麻衣,荊釵布裙,身量未成,卻仍舊顯得梨花帶雨。她一邊啃著糖葫蘆,一邊看向方仲永和自家哥哥,良久,方問道:“可是,偷不出那最後一卷書,我們如何能在冬天裏繼續養好那些蠶寶寶,好換錢給爹爹治病呢?”

    ……

    大宅之內,高朋滿座的大堂上,方才的青衣管家悄悄走到主人柴大官人麵前,將方仲永的那幾頁紙箋遞過去,柴大官人看完,麵露驚異,於是吩咐正在赴宴的周遭眾人品評。

    王安石的舅父王家老爺,亦在此列。

    聽聞是曾經與王安石齊名的神童方仲永所寫,他先是麵露不屑的接過紙箋,上麵是熟悉的娟秀字跡,寫著:

    “金溪民方仲永,世隸耕。仲永生五年,未嚐識書具,忽啼求之。父異焉,借旁近與之,即書詩四句,並自為其名。其詩以養父母、收族為意,傳一鄉秀才觀之。自是指物作詩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觀者。邑人奇之,稍稍賓客其父,或以錢幣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環謁於邑人,不使學。而今明道中,十二三矣。大官人令作詩,不能稱前時之聞。遂為天下人笑。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賢於材人遠矣。卒之為眾人,則其受於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賢也,不受之人,且為眾人;今夫不受之天,固眾人,又不受之人,得為眾人而已耶?

    遂成七律一首,以記今日之辱:

    忽然中夜憶殘篇,一事無成枉少年。

    已拋啼笑歸書簡,漫把窮途附紙鳶。

    夢裏三思都是錯,丹成九轉半還鉛。

    修身治國真何用,已讓祖先先著鞭。方仲永”

    王家老爺看到第一段,已覺得實在不俗,筆調沉穩幹練,實是經典的科舉筆法,而後一段,其中悲憫身世的無奈和辛酸,更是曆曆在目,雖不濃墨重彩的渲染,卻愈發的令人惋惜。

    他呆呆的盯著手中的紙箋,良久,方才長歎一聲,麵上的嘲諷神色再不曾見,隻剩下一種深切的可憐可悲。

    身邊人見他們皆是如此神態,不由爭相傳看,

    “真是才子,是個做策論的好苗子啊,也不知他從哪裏學來的?”

    “難為一個農家孩子,沒錢讀書,身負盛名,自小從私塾下麵聽得一言半句的,便能如此驚人了,若是悉心調教培養,必定東華唱名,為我金溪揚名啊。”

    眾人最終看向柴大官人,柴大官人又看一看王家老爺,兩人心照不宣,略略點頭揮手。

    身旁的管家徑自走上前去,柴大官人道:“去給方家送一貫錢,讓他家二子方仲永,打明兒個起就來家中私塾給麟兒伴讀吧。”

    ……

    這邊的方仲永,則渾然不知。正和馬家兄妹二人,專注於他們的種田事業。

    圓圓的日影在馬家後院偏廢的一間小屋中散開,紅的深深淺淺,又向上凸出來,散在竹排圍牆,草席為頂的陋室之中,顯得整個小黑屋不再那樣黑。

    一列列竹排蠶架子上的蠶寶寶都在各自的人生旅途上前行,而即將到來的嚴寒,對於它們,對於馬家這樣的尋常桑農,皆是一種頗為嚴峻的考驗。

    小黑屋下方磚石打開,可以一步步走進下方石窖中,裏麵,都是精心晾曬幹燥過,大批貯藏的桑葉。

    雖則養蠶繅絲技術乃是大宋早已十分成熟的了,但畢竟所謂“春蠶到死絲方盡,”,在秋冬荒季裏養養冬桑,活泛空餘的人力,也增加一點小收入,卻是一項尚屬大戶人家專有的技術。

    方仲永一麵細細想著法子,一麵細細打量身旁的剛剛從小黑屋送他出來的兄妹二人。

    小蘿莉雖則有個毫無網文女主氣質的名字——馬二丫,卻是實打實的天然美蘿莉,散挽了兩隻雙丫髻,紅頭繩紮呀麽紮起來,落葉在秋裏緩緩的下落,偶爾一兩片調皮的飄在小蘿莉的發梢。膽小怯生生的十歲小蘿莉跟著自家哥哥,眼神卻偷偷瞥著看一看方仲永。

    而旁邊身量略略單薄,皮膚黝黑,眼尾眉尖兒皆帶著一種,所謂萬惡舊社會淳樸勞動人民的溫良恭儉讓,淳樸憨厚神色十足的小夥伴,則牽著妹妹的小手,一同站在自家竹籬笆後麵和方仲永微微揮手告別。

    方仲永一邊思考著前世讀過的穿越套路,一麵yy著此番遇到諸多人物的角色:

    小蘿莉馬二丫同誌,自然就是那個被竹馬吃掉的青梅,如若韋小寶家雙兒一般,將來跟隨自己的賢淑女主了吧?她那位哥哥小夥伴,大概則是那個忠心耿耿陪著自己,一路逆襲的好兄弟吧?柴家公子自然不用說了,定是那位嫉妒主角才華而各種迫害的男配吧?

    方仲永小哥越想越來勁,他決定晚上回家後,定要去問問父母大人,自己既然曾是十裏八鄉名動一時的神童,那想必定然訂過親吧?會否會有退婚的梗屢見不鮮的出現?還有,待吃了晚飯,問哥哥借上幾文錢,去向老大夫討一副中醫經脈圖繪本來,看看自己有沒有什麽任督二脈天然貫通的奇異體質。

    雖則如今,自己隻能是先關注於逆時節的各項桑農種植技術,還有聚焦那閃著人民幣的,發明香煙和白酒的錢途大好任務,但,好歹是經過時光黑洞穿越了的人,萬一有個什麽豬腳光環附體,順便修個仙成個神什麽的,也是極好的啊……

    這樣想來,方仲永不免覺得自己日理萬機,非常忙碌,於是心中暗暗指著太陽,“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嘀嘀咕咕一番,這方才找準了方向,直直抄一條穿過農田的近路,向自家的方向行去。

    走不過三五十步,忽的,不知踩到了什麽,一隻腳掌整個陷進了一個小洞中,鑽心的疼。正要拔腳出來,卻聽見一聲大叫:

    “別動我的蛇!”

    方仲永低頭一看,兩隻青花色的草蛇已經咬住了自己的腳,可不就是在方才的小洞裏鑽出來的。這真是點背喝涼水都廢啊。

    再抬起頭時,隻見一個氣喘籲籲的青年男孩兒一身短打裝扮,十七八歲樣子,提著一隻竹編簍子,兩杆長長的魚竿,從那邊鏗鏘有力的走過來,一把將那兩條蛇捏住七寸,直直從罩中甩進竹簍子裏。

    這方才對方仲永老不客氣道:“沒毒的蛇,你沒事兒,快走吧。”

    方仲永上下打量一下該名少年,心中分配不出角色,卻又心下好奇,止不住問道:“這蛇到現在還不冬眠?”

    而少年聽了這話,卻一雙眼睛瞪得銅鈴大,肩胛上因為鍛煉而豐碩的肌肉一條條微微顫抖,似是強忍著要爆笑的節奏道:“冬眠又不是死掉,天氣回暖了就會出來。瓜。”

    方仲永看一看少年,又蹲下身子,撅起屁.股,細細看一看地下少年挖好的坑,泥糊著的小洞想必是蛇兒自己的傑作,想必冬暖夏涼,很是暖和舒服。

    而這少年做的,則是在洞口輕輕放著兩根帶淬了麻藥的小針和一隻機關罩子,和一點子米穀肉糜。

    餓久了剛睡醒來,尚且一臉懵逼的蛇兒聞著味兒,自然而然就鑽進了少年的陷阱。

    方仲永一麵端詳那機關,一麵嘟嘟囔囔笑道:“不錯,勞動人民還是頗有智慧滴。”

    少年卻渾然不理會他的碎碎念,隻轟他走,一麵轟,一麵道:“臭小子,別想偷看我的機關,我的就是我的,除非你給銅子兒,不然休想模仿我的機關,哼。”

    “嗬,還挺霸道,挺有知識產權意識?”方仲永又兀自嘀咕一聲,卻聽田埂子那邊又有幾人,也是一般打扮的孩童齊齊跑向這邊,直衝這少年而來。

    “回了回了,老周家黑寡婦要和老李家威武將軍開戰了,快去看啊——”

    那少年一聽,也不再看方仲永,直直就徑自跟著一幫小夥伴奔跑而去。方仲永本想著追上前去一起看看,是怎麽個戰法,卻左耳朵一疼,被一隻粗壯的大手半拎半拽拖回了家。

    “小兔崽子,好了沒兩天,又去哪裏瘋去了,看我今兒不揭你的皮——”

    “爹,輕點兒,輕點嘛——”

    父子兩個辦拖半拽,如若鬥牛士與牛一般,糾纏著來到自己院中時,卻看見了柴大官人家的那位管家,正謙和有禮的在家門口和家中方母,方家嫂子告別。方家哥哥因著上山打柴,尚沒有歸家。

    夕陽餘暉裏,那管家頭戴墨藍色的飄飄巾,一身樸素的窄袖藍布袍子,兩隻眼尾向下的眼睛裏,寫滿了慈善之色。

    不待方仲永反應,方母已經在那邊叫起來,再一次老淚縱橫,情真意切的走上前來,握住方仲永的手:“兒啊,你有書可以讀了,快快,快來見過你表姑家二舅家…三姑奶家…小姨子家的娃子……

    ——你就,就叫表舅吧,虧得你表舅為你周旋,柴大官人,讓你去給他家娃伴讀了,娃啊——”

    呃,不錯,果然一表三千裏,還沒等方仲永反應過來那表某家表某家的彎彎繞繞,自家這位含辛茹苦的慈母已經哭的稀裏嘩啦的,方仲永看著那管家,心道確實,若非這管家,怕是今天在柴大官人那熊孩子魔爪裏,自己得吃更多苦頭。

    於是,他帶著馬列主義·乖巧的神態,上前抱拳施禮道:“表舅——”

    管家表舅同誌也向他微微頷首,回報一個同誌的微笑。

    “然而,伴讀,是怎麽個說法?還請表舅示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