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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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朝堂上氣氛極不尋常,聰明人都感覺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往常嘴巴最厲的言官,今日悶而不。前幾日他們彈劾禁軍和錦衣衛護衛不當,那叫一個義正言辭,這時竟然安靜的不像話。
這樁動靜夠大的人皮燈籠案,讓眾官都惶恐不安。言官們一個個吐沫橫飛,指責這個,指責那個。到頭來卻現,有十多個官員陷入其中,不隻有言官,還有都察院的,最重要的是現在劍鋒直指內閣。
說起來也是好笑,搞了這麽樁陰森恐怖的連環案,竟是為了排除異己。禁軍和錦衣衛因為護衛不當,連續罷免了三四位領。刑部頂著巨大壓力,再不破案尚書都要請辭,連帶大理寺都吃了瓜落。
聖上了很大的脾氣,說是要嚴懲,到頭來也隻是辦了個不疼不癢。根本就沒動了根基,卻不讓再往下查,說是牽涉官員太多,傳揚出去對朝廷不好。
不過到底是心有愧疚,給紀泓燁的賞賜如流水一般,安撫之意明顯。龍椅上的人認為這是朝廷大員的爭鬥,它需要彼此牽製,彼此平衡,所以,不會傷了那人的根基。
紀泓燁坐在馬車上,竟然沒有絲毫憤怒的情緒。他現在對於爭鬥的心思更淡了,這一年來他行事險峻,尤其是入了刑部之後,時常感覺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
為了一個更清明的朝廷,他也算是殫精竭慮了。他不是沒聽到過別人私底下說的話,多刻薄的都有,說他行事狠辣,說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說他昧著良心……
他雖然不在意這些話,但他不得不防。三人成虎,這種話聽得多了,一來二去在別人眼裏,他便成了那樣的人。早晚會為自己招來禍事。
他倚在榻上,翻著本書籍,多少有些心煩意亂。近來他的眼睛愈不好,隻怕是……他低歎一聲,倒不是擔憂別的,隻是怕阿錦知道了,她接受不了。
馬車突地一停,他坐起來,看著孫文傑輕車熟路的上來。半路截車這種事情,他還真是越做越上癮,紀泓燁已經懶得說他了。
他一上來就道“你脾氣也太好了吧,李善成欺人至此,你就不打算反抗?”
“聖上要裝糊塗,我把事搞得那麽明白,是想死的更快麽?”
“這倒也是,不過沈大人確實氣憤,彈劾李輔的折子是一道挨著一道,看來你確實是他的愛徒。”
紀泓燁沉默不語。老師氣憤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李善成容不得他,就必然會再出手。兩方矛盾越激化,出手也就越狠辣,越不留餘地。
文淵閣裏鬥起來,損兵折將,必然還會有新鮮血液注入。老師多次任過監考,門生頗多,和他同期的考生就有不少資曆好的。
又想起他入文淵閣那天,老師和他站在二層樓上,說的話意味深長,他說“懷瑾,你拜到我門下那天,我跟你說過什麽話,你可記得?”
紀泓燁微躬了身子,故作不知,態度恭敬“您是指哪句?”
沈清正笑了笑“同心同德。”
“老師厚愛,教導之恩學生永銘於心,自然是願意和老師同心同德。”他如是回答,心裏想的卻是同心同德,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朝堂上人與人本就是對立的,又有誰甘於屈居人下,做個提線木偶呢?
“李善成手段如此卑劣,彭景聽了說要打死他個老匹夫。”
紀泓燁一想到彭景那個火爆脾氣,就覺得好笑。同窗多年,他倒是始終保留著一份赤子之心,這一點就是孫文傑和他都比不上的。
“不過你和我說說,你怎麽知道是藥物作祟,讓人捂住口鼻,埋伏在宮門附近。”
“我自是有我的道理。”
“說說看。”
紀泓燁淡淡瞥了他一眼“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什麽好說的。”
“怎麽能算是過去呢?明明就是剛剛開始。”
“從我們入仕那天開始,這種事情就沒間斷過,現下也不過是更激烈了些。”
孫文傑想到這麽多年的步履維艱,神色嚴肅“咱們幾個一起出師,素來是一條船上的。沈大人待你寬厚,李善成卻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和他必然不能共存。你有事情盡管知會我,如今我身負孫氏一門的榮耀,老頭子也不會不管。”
紀泓燁搖了搖頭“這話以後莫要再說,小心隔牆有耳。”
李善成的勢力,孫文傑也是畏懼的。尤其是這人出手太狠,做事一向隻為了自己的利益,無所顧忌。想到在朝堂上,李善成看紀泓燁的那一眼,笑意淺淡,殺氣四溢。
孫文傑隻覺得後頸一涼,像是有人朝著他吹冷氣一樣。還好自己總是被紀三堪堪壓一頭,沒入內閣,沒成為李善成的眼中釘,不然,他肯定應付不來。
“好不容易逃過一劫,而你又殺了個漂亮的回馬槍,咱們去聽曲兒吧!‘餘音繞梁’的靈玉姑娘又有新曲子了。”
“不去。”紀泓燁淡淡的拒絕。
“我知道你是清官,但我又沒帶你去青樓,就是去聽聽曲兒。”孫文傑說到這裏仿佛又想到了什麽,湊近他眼睛亮“是不是你表妹不讓你去?”
“你可真能想……”
“哎呀!這還沒過門呢,就看得這般緊,搞不好會是隻胭脂虎,以後有的你苦吃。”
紀泓燁也不反駁,隻不鹹不淡地道“你回去晚了,不知嫂夫人會不會焚了你的書。”
“你這……你……”孫文傑無奈“不要總戳人痛處嘛!”
這還要從孫文傑成婚那年說起。他娶的是江蘇織造署曹織造的女兒,曹織造雖隻是內務府郎中,正五品的官職,卻因為是欽差,實際地位與一品大員之總督、巡撫卻相差無幾。
曹織造的幺女曹茉兒自小在江蘇長大,生得溫柔嫻靜,甚和孫文傑的心思。夫妻兩人婚後不到半年,孫曹氏便有了身孕,孫文傑憐惜妻子怕她憂思,在她不能侍候的時候,依然沒有納妾。
他們夫妻恩愛,在坊間曾是一段佳話。隻是後來這佳話,變成了笑話。孫文傑因為應酬和同僚們一起去了青樓,回府後帶了一身的脂粉氣。
曹茉兒一氣之下便和他鬧了起來,不可收拾的時候還要燒了他的聖賢書。孫文傑乃是個地地道道的讀書人,愛書如命,當即斥責了夫人幾句。
曹茉兒一人嫁到金陵,雖有孫文傑護著,可在孫家也是沒少吃苦的。內宅婦人那些立威的手段,比他們刑訊逼供也好不了多少。
她本就是個敏感性子,又被孫文傑寵慣了,一時難以接受。哭了半日,便生起了病。因她有孕在身,太醫下藥也是小心翼翼的,纏綿病榻幾日也不見好。
孫文傑又悔又疼,指揮人把書都搬到院子裏,當著夫人的麵,自己動手燒了。還說“枉我讀了這麽多聖賢書,進去了青樓那種肮髒之地,惹了夫人不快,以後為夫一定記住這個教訓。”
曹茉兒本就是通透的人,又極喜歡孫文傑,見他把書焚了也是心疼,第二日就親自去給他買書。一本一本,竟和孫文傑燒的那些絲毫不差。
至此,坊間便流傳,孫夫人焚書一事。多少讀書人指責孫文傑,但不可否認,那些讀書人的夫人卻是愛極了他這種行為,一來二去,這事便成了典故。
其實,孫文傑也實屬無辜,他去青樓隻是喝酒聽曲兒,根本就沒點姑娘。紀泓燁正是因為知道,才會拿這個說事兒。
“戳你痛處,自然是希望你痛定思痛,莫要辜負了嫂夫人一片真心。”
“我……”孫文傑歎氣“我是服你了。”
“那就好。”
“你這麽修身養性,幹脆去信佛,夫人都不用娶了,多好。”
紀泓燁想到納蘭錦繡,眼眸中有漣漪蕩開,抿唇笑了笑“那是萬萬不可的。”
孫文傑一看他的模樣又不舒服起來,出口擠兌“春心蕩漾。”
紀泓燁正打算懟他幾句,馬車又停了下來,外麵有人喊著聖旨到。孫文傑同他互看了兩眼,均蹙了眉頭,利落地下車接旨。
來宣旨的是聖上身邊的蘇公公,他拿著個拂塵,陪著笑“咱家本是要帶了聖旨去貴府的,不曾想路遇紀閣老的馬車,孫大人也在呢。”
紀泓燁和孫文傑依然是禮節性的寒暄兩句,就跪下接旨。蘇公公略尖細的嗓子,悠悠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紀卿品貌出眾,功於社稷,今九公主明珺年已及笄,適婚之時……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讓他娶九公主,這又是誰的主意,目的是什麽,阿錦怎麽辦?紀泓燁心頭一時千回百轉,愣在原地。好在孫文傑推了他一把,他才反應過來接旨,又給龍義使眼色,打賞了宣聖旨的一幹人等。
蘇公公笑得滿臉褶子“紀閣老歡喜的都忘了接旨,您和九公主男才女貌,定然能成就一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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