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7275 加入書籤
如今的金陵城,跟史書上兩宋的汴京很相似,市坊瓦肆都已經出現,販賣東西的商販五花八門,很有點溫州批發市場的感覺,而且,說書雜技等等表演也已經出現了,人們大眾的娛樂生活倒是稱得上豐富多彩的。
對於朝中的文武官員和進入市場的商販來說,每日五更天色將明未明之時,必定會響的寒山寺晨鍾聲與木魚循門報曉聲,就相當於報時的雞叫了。眾人聞聲而起,各司其職,官員著衣準備早朝,商販起身準備一日的買賣,忙碌的一天就是這麽開始了。
嚴格來說,阮琨寧與玉奴兩個人都算是第一次出門,這兩個人簡直像是山炮進城,看什麽都新鮮的不得了,四處張望個沒完。。
兩個人甚至蹲在街頭,看了半天販賣新鮮活魚的小販,他用較淺較寬的木桶,將帶葉兒的柳樹枝浸泡在裝魚的木桶裏,沿街出賣,那魚吐著泡泡,時不時的蹦兩下,活潑極了。甚至於,他們還在西角門那裏見到了來自西域的駱駝商隊……
繁華熱鬧而又屬於中下層民眾的世界,對於他們兩個來說,處處都是新鮮而具有十足吸引力的。
兩個漂亮異常的孩子都是格外吸人眼球的,衣著打扮又貴氣不凡,加之身後的一眾仆從以及阮琨寧這個吸人的bug,自然也就招過來了密密麻麻的目光。
照著阮琨寧的目光來看,滿大街是都是密密麻麻的氣泡,簡直是逼死密集恐懼症有沒有!想了想,反正今日也用不著,她索性就關上了。
在街道上,他們見到了各種各樣的行業,薑行、紗行、牛行、馬行、果子行、魚行、米行、肉行、大貨行、小貨行、布行、邸店、酒樓、食店、茶坊、客店、饅頭店、麵店、煎餅店、瓦子、雜物鋪、藥鋪、金銀鋪、彩帛鋪、染店、珠子鋪、香藥鋪、靴店……
臨街的高層酒樓明暗相通、珠簾繡額,彩樓相對、繡旗相招。
勾欄院裏頭有雜技、舞蹈、說書、皮影戲,以及算卦、賭博、剃頭、字畫、古玩之流,人群熙熙攘攘,三教九流混雜,同阮琨寧與玉奴平日裏接觸的那個高貴矜持而又脫俗傲慢的圈子完全不一樣,充滿了人情味兒,給他們的感覺大概就是從天上到了人間一般,恨不能安上八隻眼,三百六十度旋轉,四處看個不停。
玉奴雖然比阮琨寧年長幾歲,但身體的底子卻比她差遠了,不一會兒臉上就浮起了一層汗,兩個人連走帶逛,其實累得很,動著的時候覺不出什麽,一旦停下卻覺得簡直腰酸背痛,阮琨寧看了看玉奴額頭上帶著的汗珠,想著他身體素來不好,心裏有些擔心,從懷裏取出帕子遞給了他:“你感覺怎麽樣?走了這麽久,要不要找個地方歇一歇?”
玉奴輕輕搖了搖頭,他走動了許久,確實有些氣力不繼,麵色也有些蒼白,整個人像是一樁沒有血色的玉像,但他的神色卻是歡喜中帶著一絲向往,並沒有覺得疲累的意思,緊緊地握住阮琨寧的手:“阿寧,我從出生到現在,除了遇見你的那一日,再不曾如此快活過。”
阮琨寧望著他的眼睛,那裏頭有一股歡喜的泉眼正汩汩往外冒,她也忍不住為他高興,笑了笑:“反正你身體好了,以後每一日都可以這麽快活。”
玉奴沒有回答,隻是微笑著注視著阮琨寧,無限歡喜的樣子。
長安也算是同玉奴一起長大的,知道的玉奴身體狀況,見他們說的高興,也笑著插了一句:“阮姑娘今日說得對,少爺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可惜離得遠見不著,源河那邊兒才真叫熱鬧呢,擺攤的人很多,往來的船隻也熱鬧,新打的鮮魚,吃食也多。”
阮琨寧也很向往,可惜離得太遠,今日是沒辦法走到那裏了,坐馬車的話又太過折騰了,便對玉奴道:“有機會咱們去瞧瞧。”
玉奴見她喜歡,也含笑應了。
兩個人閑逛了許久,也是有些餓了,便打算歇一歇,往小吃街裏頭走走,找個幹淨鋪子祭祭五髒廟。
就小吃街來說,阮琨寧同玉奴都是自幼錦衣玉食的,對於外頭那些所謂好的吃食都不怎麽感冒,隻是看個熱鬧,開開眼罷了,因此二人對所謂的酒店食品不怎麽感興趣,倒是很喜歡去找一些底層百姓的吃食,單純過過眼癮罷了。
阮琨寧兩個人在各種街道裏來回穿梭,竟真的找到了這樣的一條飲食街,各種各樣的食物並不十分精細,卻也是別具特色的,也是市民階級最常光顧的地方。
《夢粱錄》記載,“有專賣血髒麵、齋肉菜麵、筍淘麵、素骨頭、麩筍素羹飯,又有賣菜羹,飯店兼賣煎豆腐,煎魚、煎鯗、燒菜、煎茄子,此等店肆乃下等人求之粗飽,往而市之矣”。
玉奴從來沒出過府,看什麽都覺得很新鮮,烏黑的眼珠子轉個不停,簡直要用不過來了,看了看小吃街上形形□□的飲食,不由得向阮琨寧感歎道:“阿寧,真是奇怪呢,我平日裏吃的都是精細至極,可看著這些平頭百姓的吃食,還是覺得想嚐嚐滋味呢。”
阮琨寧也很以為然,因為她也有這種感覺,便隨口道:“這有什麽奇怪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啊。”
玉奴?:“……”好像哪裏不太對?
長安長平(っ°Д°;)っ:“……”不要帶壞我家少爺啊喂!
順英順華(─.─||):“……”姑娘,是不是稍微注意一下影響?
雖然兩個人都對這些都很感興趣,但阮琨寧可不敢叫玉奴吃這些,不幹不淨的東西自己吃了或許沒什麽,但玉奴這種皮薄血脆的吃了指不定就出什麽簍子呢,自己一個人吃的話,他在旁邊看著反倒不是滋味,索性自己也不吃了。
這麽想著,阮琨寧也就沒說要吃,玉奴也明白她的擔心,心裏很是熨帖,最後兩個人隻看了看,過了一把眼癮後,便相偕著走了。
除去小吃之流,街上夏日裏的暑湯冷飲也是五花八門的,瞧起來都是很吸引人的,有甘豆湯、豆兒水、香薷飲、椰子酒、漉梨漿、鹵梅水、薑蜜水、木瓜汁、沉香水、荔枝膏水等等,直看得人眼花,兩人逛了一會兒,都有些渴了,差遣了下人去幹淨鋪子裏買了沉香水,喝了下去才慢悠悠的繼續閑逛。
走了許久,感覺餓了之後,便打算找家幹淨館子吃飯,轉了許久卻都不滿意——直到他們在街道深處遠遠見到了一家叫做“匯春居”的麵館。
二層的小樓並不算出眾,店門前的旗幟logo卻是一副秀麗的水墨山水,很是古色古香,一看就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店麵,遠遠望過去在一眾花枝招展的小廣告之間鶴立雞群。
阮琨寧一下子有了幾分好奇,心裏頭又餓得很,便急急跳起來道:“玉奴玉奴我先過去占位子啦。”也不等玉奴答應便小跑著過去了。
玉奴在後頭看著她急匆匆的背影,微微一笑,到底身子不是太好,不敢像她那麽歡脫,搖頭失笑,隻默默地走過去。
阮琨寧蹦蹦跳跳的到了店門口,反正自己年紀小裝一把嫩也沒關係嘛,進門的時候太歡脫,直直的撞到了人身上,她吐了吐舌頭連忙致歉,對方很和善的摸了摸她的頭便走了,也沒有生氣。
阮琨寧這才有心思細細的打量這個店麵。
麵館並不大,看起來整潔有致,招呼客人的小二也是看起來衣衫整齊,不像是招客的服務生,倒像是文質彬彬的書生。
她打量了一圈的工夫,玉奴這才趕過來。
阮琨寧與玉奴進去一看才發現一共就隻有四個小包間罷了,取用春夏秋冬四景的屏風隔開,不像是麵館倒像是展覽廳,瞧起來很有幾分古韻。
掌櫃的沒有要招徠她們的意思,大概是讓她們自己選地方。她們兩個人溜達著看了看四個房間,其中一扇門上掛了“槐葉冷淘”的木質牌子,兩個人瞧著都覺得很有幾分野趣,便推開屏風進去了。
杜甫曾在《槐葉冷淘》一詩中寫道:“青青高槐葉,采掇付中廚。新麵來近市,汁滓宛相俱。入鼎資過熟,加餐愁欲無。碧鮮俱照箸,香飯兼苞蘆。經齒冷於雪,勸人投此珠。”
這個所謂的“槐葉冷淘”,名字聽起來很高大上,感覺是文藝青年的玩法,然而實質上其實就是一種夏日特有的冷麵罷了。
取用槐葉汁和麵後做成麵條,將其放入鍋中加入底料煮熟,隨後再放入涼水中冷卻,加入適量的調料配料,夏日裏吃起來既涼爽又別具風味。
然而阮琨寧一瞬間想到了涼拌方便麵……
阮琨寧:果然我骨子裏還是適合當一個小市民嗎?
她打量了一下這個裝飾的簡潔明快的包間,輕輕對玉奴道:“倒是雅致的很。”
玉奴微微蹙起了眉頭,思量道:“的確,此間主人怕是不簡單呢。”
阮琨寧的目光被牆上的一幅畫吸引了,她如今年紀小,個子不高,大長腿還沒有發育出來,但是架不住有一雙5.3的眼睛,火眼金睛之下發現仿得居然前朝名家周沭河的成名之作《夏雨舒荷圖》,心裏覺得有幾分好笑,她輕輕的吐了口氣:“要掛就掛副真的,搞一副假的沽名釣譽。”
玉奴被她的動作吸引,也走過去並排在一起抬頭看,半晌之後才輕輕開口:“是真的。”
阮琨寧正在打量桌子上的盆栽,一時之間沒搞明白玉奴說的是什麽,很有些懵懂:“什麽是真的?”
玉奴回過身來,臉上帶著仿若春日的微笑,微揚的嘴角上仿佛落著一隻蝴蝶:“我說的是,這幅畫是真跡,不是仿的。”
阮琨寧:“……”
【嗬嗬,我仿佛聽見了“啪”的打臉聲呢。】
阮琨寧:“滾!”
【嗬嗬,玉奴小可愛,你這個樣子直接戳穿別人會做單身狗一點也不奇怪了啊】
阮琨寧:“給我馬不停蹄的滾!”
【吐豔,寶寶不愛你了……】
玉奴對於阮琨寧的心情還是很敏感的,覺得剛剛她的神色很明顯的晴轉多雲了,想了想又道:“阿寧不信這是真跡嗎?我可以確定的。”
盡管阮琨寧覺得臉被打的有些酸爽,可心裏也覺得難以置信,玉奴也就是七八歲的樣子,怎麽會看出來真假呢?
根據阮琨寧看過的鑒寶類節目,這種事向來不是一個讓坐在高台上的老爺子來說的嗎?
再者,自己兩世加起來可是活了三十多年呢,怎麽可能輸給他?
努力控製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阮琨寧才緩緩開口道:“你這麽小,怎麽知道這是真跡的?”
玉奴臉上帶著幾分羞澀之意,溫聲開口道:“我小時候很喜歡這個,所以爹娘給我找了很多名畫呀,所以才會知道這是真的。”
阮琨寧忍不住問道:“既然這是真的,又一直掛在這裏,你之前不曾見過,又怎麽確定這是真的呢?”
玉奴想了想,試探著道:“大概是因為我從沒有見過書畫的假貨吧,所以一見這畫就能感覺到感覺這是真的。”
從沒有見過假貨吧……
前世見慣用慣了各種假貨的小市民阮琨寧(#-.-):“……”你這樣會沒朋友的你造嗎……
好在此時店家端了兩碗槐葉冷淘進來,阮小市民琨寧終於可以一邊吃麵一邊在心裏頭抹抹眼淚了。
因為取用槐葉汁和麵的緣故,麵條上自帶著一股淺綠,夏日裏看起來格外清新,麵上整齊的放了切片的羊肉與鮮紅辣椒,配上冰裂的瓷碗,看起來很有些詩情畫意的味道。
用筷子挑起一縷嚐了嚐,兩人竟覺這製麵的手藝竟然不比府裏的廚子失色,用起來可口的很,夏日裏本來消弱的胃口一下子也開了,連麵帶湯一起吃了個幹淨。
阮琨寧吃完後擦拭了一下嘴角,忍不住讚道:“夏日裏吃一口這個真是舒服。”
玉奴取出帕子輕輕地擦了把汗,也附和道:“阿寧如果喜歡的話,以後我們出來玩的時候,可以再來吃。
二人正說著,店家又端了西瓜大小的瓷盤來,內置一個更小一環的瓷盤,新鮮的果子與蜜藕切碎,澆了葡萄汁之後擺放有致的放在內裏的瓷盤上,冰塊卻是在外頭的盤子裏圍了一圈,一股子清涼之氣涼涼的襲來,心思之精巧,實在是難得。
色映金盤分處近,恩兼冰酪賜來初。
玉奴甚至忍不住抬頭對阮琨寧低聲道:“我覺得,不比宮裏頭的差呢,難不成是宮裏頭誰在外開了這個館子不成?”
阮琨寧哼了一聲,也輕聲道:“宮裏頭那群人,成天鬥得跟烏眼雞一樣,可沒有這份閑情逸致到街上開個麵館。”
玉奴被她逗笑了,抿了抿嘴,沒有搭她的話頭。
兩個人對於今日的一日遊都是很滿意的,吃飽喝足之後就打算打道回府了,直到長安臉上帶著蛋疼菊緊的笑容走到了兩人麵前,才打亂了她們的計劃:“少爺,阮姑娘……稍微出了,嗯,那麽一點意外……”
阮琨寧與玉奴同時一皺眉,彼此對視了一眼,才轉向了長安:“怎麽啦?”
長安低著頭,像一隻沮喪的熊:“我們……好像付不起飯錢,老板說,要麽讓我們回家取錢要麽留下刷碗……”
阮琨寧:“……”
玉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