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七章 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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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拈花灣裏頭樸茂高古,最多的便是那些高大的菩提樹,還有一叢一叢的湘妃竹與金竹各自婆娑起舞。

    竹子柔美、菩提樹枝椏高大挺拔,北風簌簌一吹,添了些蒼涼與遒勁的感覺。

    眾人沿著竹枝旁的泥金小路前行,各自留意身旁風景。留心瞧去,拈花灣裏雖然三步一水、五步一屏,間或太湖山石掩映,多得蘇州園林的韻味。再細細品去,又好似處處帶著不同,一時竟說不出究竟。

    雲持的閨房依著一座天然的翠嶂而建,如今百草枯萎,不複春時盛景,唯有牆邊幾樹迎春含苞待放,在枝點綴著朵朵金色的嬌黃,如盛夏燦爛的陽光。

    雕甍繡檻與怪石嶙峋相映成趣,前廳黑色的六扇槅門鑲著透明的琉璃,裏頭掛著秋香色的帷幔,門楣上提著塊匾額,上書:“雲起時”三個古篆大字。

    拈花堂、雲起時,這幾個名字都頗倶禪意,大約雲氏一家信奉佛教。因這一路走來並未瞧見小佛堂之類,慕容薇不好輕易發問,隻是笑著讚道:“好名字,果然如子持一般脫俗。”

    溫婉偏著頭品讀,輕輕拍手笑道:“大約是行到山窮處,坐看雲起時的意思。子持偶爾讀幾卷佛經,到比咱們更得真髓。”

    幾人說說笑笑,緩步入內,再細瞧裏頭的風景。雲持所居的院落不大,遍植著複瓣的八重櫻,想來花開時緋紅若雲,這個季節到顯得有些蕭瑟。

    閨房也與旁人不同,是先用木頭搭了一座半米高的平台,另在平台上搭建了一溜正屋,隔成東西兩進。瞧著大家目含訝異,雲持笑著解釋:“我這閨房依山而建,這半米平台隻為躲避山上傾泄直下的雨水,免得潮濕陰冷。”

    踏著木階進到裏頭,古色古香的玄關中空,隔斷裏放置著雲持自己燒製的花斛器皿,另挖個一米見方的圓型拱台,裏頭擺著一大盆揚揚撒撒的子持年華,暗合了雲持的芳名。

    不曉得養了幾個年頭,那子持年華枝葉青蔥茂盛,株株飽滿茁壯,盡如執手相牽的唯美與震撼。

    眾人次第在兩旁的玫瑰椅上落了坐,丫頭奉上茶來,雲持親手捧給眾人,向大家欠身示意:“夏日親手曬的荷蕊茶,味道可還將就?”

    荷蕊淺淡,口舌生香,豈是將就二字可以敷衍?今日幾人聚首,卻添了些淡淡的傷感。再瞧雲持的樣子,寡言裏帶著些失落,雖然麵含微笑,終究暗含蕭瑟,並沒有多少將為人妻的喜悅。

    慕容薇斟酌著問道:“子持,不曉得你的婚期如此倉促。是嫁在京中還是去往邊處,如今已近了臘月,莫非要趕在年前成親?”

    雲持嘴角的微笑恬柔而淡然,她唇角輕輕一牽,淡淡說道:“正是,婚期定得太急,隻因家翁偶染微恙,他家裏希望我早些嫁過去添些喜氣,也能代婆母主持中饋,叫老人家歇了身上的擔子。”

    聽這意思竟有衝喜的味道,雲持口中的家翁絕不是偶染微恙那麽簡單。

    百年姑蘇雲家,風聲自然顯赫,怎會舍得女兒如此出嫁?莫非她那夫家聲名顯赫,雲家無法轉圜?夏蘭馨輕輕咬了咬下唇,悶聲問道:“你未來的丈夫也是這個意思?”

    尤記得慕容薇的生辰夜,她與雲持共居一室,雲持不經意間說起自己的未婚夫婿,話中雖然悵然,卻坦言兩人確是一片真心,彼此相許。

    若真喜歡一個人,又怎舍得她如此委屈?瞧著雲持輕輕點頭,夏蘭馨心中如同被一團棉絮堵住,有些喘不上氣來。

    各人有各人的宿命與緣法,夏蘭馨雖然愛惜雲持,卻隻怕問多了徒增她的傷感,唯有緊緊握住她的手勸道:“既然彼此真心,早些出嫁也沒什麽關係,你們說是不是?”

    眾人隨聲附和,羅蒹葭到促狹一笑:“子持如此悶悶不樂,難道是婚期催得緊,怕雲夫人的嫁妝備得不齊?”

    雲持撲哧一樂,麵上添了紅霞,拿著帕子要甩羅蒹葭。到底是一群妙齡少女,嘰嘰喳喳說著玩笑話,雲持的眉頭也漸漸舒展。

    午宴與晚宴都開在雲持房裏,為著這些女孩子開心,雲夫人並不坐陪,隻泒了人前來問詢,隻言道準備不周,請各位多多包涵之類。

    少夫人李氏也隻是中途露了個麵,領著人送了些新鮮的瓜果與點心過來,向大家友善地一笑,便極有涵養地退去。

    瞧著少夫人臨出門時,身旁的仆婦替她罩了件大紅雪羽緞的鬥篷,雲持側身問身後的丫頭:“外頭難道落了雪不成?”

    丫頭曲膝回道:“正是,今冬第一場雪,雖然小了些,卻似揚塵一般。”

    雲持推開窗戶,就著廊下幾盞燈籠暖黃色的光芒,眾人向外頭瞧去。落雪果然如細細的揚塵,輕柔而又靜謐,伴隨著輕微的沙沙聲,已然在疏落的小徑上落了薄薄一層。

    八重櫻淺褐色的枝丫上,添了些白雪剔透的晶瑩,到比來時更加好看。

    如今沒有長輩們約束,雲持又有意與大家盡情歡樂,夏蘭馨便借酒提議,重新將夜宴開在暖閣。

    瞅著大家齊聲讚好,雲持嫣然一笑,命丫頭先去籠起火炕,重新備下酒菜,再著幾個丫頭去取園子裏梅花上的雪水,幾個就著銀吊子現烹茶喝。

    酒至酣處,雲持命丫頭抱了來自己的瑤琴,盤膝坐在琴台前,纖指一揚,奏起了古曲《高水流水》。琴音動聽,亙古的情誼在雪夜中緩緩流淌,傳得格外遙遠。她暗喻自己是伯牙,在座諸人便是她的鍾子期。

    今夕何夕,良辰美景相對,一轉眼,大約便是各自陌路。

    雲持琴音一落,遙遙的雪夜裏竟又有琴聲傳來。比雲持的更加底蘊渾厚,琴音錚錚如餘音繞梁,有如山泉從幽穀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

    今日始知人外有人,往日聽夏蘭馨的琴聲,隻覺得是天籟之音,再聞雲持一曲,更是驚為天人。卻都不如今夜這一縷遠遠傳來的《廣寒遊》,聲聲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