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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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銀裝素裹的潔白中,蘇暮寒魆黑的戰馬墨離如一道犀利的閃電,劃破寂靜的雪野,直插黃捷與葉仁青所在的屯田大營。

    蘇光複與蘇暮然各騎一匹青驄馬,緊緊隨在他的身後。

    到了約定的黑山口,蘇暮寒輕輕勒住了韁繩,墨離前蹄騰空,發出一聲低沉的嘶鳴,衝著蘇暮寒噅噅叫了兩聲。蘇暮寒安撫地拍拍它的頭頂,一人一馬都安靜了下來,定定地望著屯田大營關得嚴嚴的大門。

    離約定的時辰越來越近,那兩扇沉重的大門終於發出輕微的軋軋聲,在寂靜的黑夜裏格外清晰。

    一隊人馬無聲走出,當前的正是黃捷,他身後便是葉仁青。

    五千兵將剛從睡夢中喚醒,被自己的主帥催動,麵對著一望無際的雪野,以他們最迅捷的速度迎向立在黑山口的三騎。

    蘇光複強抑著心中的失望,與黃捷簡單對視之後,給他指明道路,要他命令軍隊直接翻越黑山口,與靖唐關的人匯合。

    隊伍堪堪走到黑山口下,一陣震耳欲聾的炮聲忽然響起,幾顆照明彈騰空,黑魆魆的山口兩邊,驟然亮起了無數的鬆明火把。

    右側的一隊人馬,赫然是李之方父子親自帶隊,他們旁邊是楚朝暉與羅琪的坐騎。左側的隊伍,便是屯田大營另三名將領,各自身披戰甲,手中刀劍霍霍指向黃捷的五千人馬。

    見到楚朝暉一襲連著兜帽的黑色大氅端坐在棗紅馬上,被鬆明火把映照的麵龐格外蒼白,蘇暮寒的心刹那之間被刺得千瘡百孔,卻似乎又被凝氣成冰的寒夜結成層層堅痂,再也學不會柔軟。

    母子分別已然三月,在這種形勢下見麵,全無一絲欣喜。楚朝暉昂然望著對麵的軍隊,還有隱身在旌旗底下的蘇暮寒,拿手中馬鞭遙遙一指,先對著那五千士兵開口。

    “你們是堂堂正正的西霞子民,怎能隨著奸人行不義之事?做為軍人,眼裏該看到的是整個國家的利益,而不是滿足哪一個人的私欲。”

    倉促間被帶出的這五千士兵,有一半人不曉得今夜緊急行軍所為何事,隻知道跟隨自己的主帥號令。

    眼見李大將軍親自圍堵,安國夫人又義正言辭,觸動前日安國夫人在點將台上的鏗鏘之語,有好些人覺得黃捷行事不夠磊落,已存了退縮之意。

    眼見軍心浮動,黃捷再顧不得從前的偽裝,他大喝道:“莫聽她信口雌黃。明明是當今陛下不公,苛待新任的安國王爺、苛待咱們蘇大將軍的獨子。咱們誓死追隨蘇大將軍,怎忍心他屍骨未寒,親生骨血便受這種磋磨?今次寧肯背上罵名,也一定要替忠良遺孤討個公道。”

    “黃捷,憑你巧舌如簧,莫想蠱惑我西霞軍心”,楚朝暉手裏的馬鞭遙指著黃捷,切齒說道:“分明是你們一群人妄圖顛覆大周,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黃捷,你也是條漢子,行事卻不夠磊落,守著這五千子弟兵,卻要將他們帶上死路。說什麽替蘇睿鳴不平,你敢不敢承認蘇睿其實是死在你們手中?”

    嘩得一聲,如同一瓢涼水濺進滾燙的熱油中,兩邊軍營裏如同炸了鍋。不管是黃捷那邊的隊伍,還是李之方的手下,都在竊竊私語,一時群情激奮。

    蘇暮寒隻覺得有把鋒利的斧頭將自己的腦袋一劈兩半,他怔怔立在了原地。

    他的印象裏,母親雖然柔婉,說話做事從來一是一、二是二,絕不曾說半句謊言。今日軍前既然公開指責黃捷等人,必然不是一麵之辭。

    葉仁青觸動心事,嘴唇翕動了幾下,竟然無言以對,悄悄往蘇光複身後縮了縮。唯有黃捷依舊開口狡辯道:“蘇大將軍之死,跟我沒有半分關係,楚朝暉你不要血口噴人。”

    兩個隱匿在軍中的奸人同時現身,楚朝暉嘿嘿冷笑,手裏的馬鞭一直不曾放下。她臉上如被寒霜清覆,凝結成片片冰花。

    瞧著往蘇光複身後瑟縮而去的葉仁青,楚朝暉衝著二人怒喝道:“不是你,便是他。葉仁青,你敢不敢對著皇天厚土起誓,班師回朝的途中,射向蘇睿的毒箭跟你們沒有半分關係?”

    被蘇光複狠狠瞪著,葉仁青硬著頭皮回道:“軍中人人盡知,蘇大將軍傷在敵人箭下,因傷重不治,不幸中途罹難。夫人這種說法,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葉某不能領受。”

    “夠了”,李之方手中長劍出峭,遠遠指著黃捷與葉仁青等人:“那天本將軍就在蘇大將軍身畔,清楚地聽到了弓弦響動的聲音,射箭之人就藏在咱們軍中,一時不查才釀成千古大禍,叫你們隱藏得如此之深。”

    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聽在蘇暮寒耳畔,每一句都如臘月天的驚雷、六月的飛雪,將他轟得暈頭轉向。

    心間卻是清明的,那時自己曾托兵部的人打探,曉得那一戰的凶險,卻未曾聽過父親受傷的傳言。去歲臘八節那一天,他本是開心的等著班師回朝的喜訊,未曾想以八百裏加急送進京城的消息,直接是父親去世的噩耗。

    他那時悲痛欲絕,遷怒於慕容皇族,竟無瑕思考過父親的死因。

    許許多多個環節漸漸穿起,麵對蘇家人的殷勤與激進,他不是沒有過懷疑。隻是不敢深究,生怕自己騎虎難下,揪出的是不想接受的事實。

    蘇暮寒一時心亂如麻,卻忽然聽到對麵母親衝著自己大喊:“蘇暮寒,你世受西霞俸祿,竟敢起兵叛亂,是為不忠;錯認殺父仇人、與豺狼為友是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如何對得起你父親昔年的教導,還不趕緊下馬認罪?”

    字字句句都如重錘,擊得蘇暮寒騎在馬上的身形搖搖欲墜。眼見他心神恍惚,烏金悄悄打馬上前,穩穩托住蘇暮寒的腰身,低低喚了聲主子。

    蘇暮寒驀然清醒過來,眼前又閃過金鑾殿上袁非血灑台階的畫麵,經年的仇恨與壓抑如潮水絕堤,蘇暮寒不敢去追究父親離世的真相,卻發出一陣悲憤的嘶吼:“千錯萬錯,都是你們負我父子在先,我替自己討個公道,何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