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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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皇城處處飛花,迎春、臘梅、綠萼競相吐蕊,壽康宮也依然綠葉婆娑,那些個鬆柏長青亭亭淨植。
瞧著此地花團錦簇,再想像著邊城的飛雪連天,楚皇後聽著羅綺提到春節前那幾日楚朝暉高熱不退,捧著書信的雙手不住顫抖。
楚皇後驀然抬起雙眸,向皇太後澀聲說道:“既是已將蘇暮寒的算計攪亂,姐姐也該功成身退。邊城苦寒,她的身子如何受得住?母後還是想個法子,叫姐姐先回來,咱們再從長計議。”
皇太後取過信來,又頭到尾瞧了一遍,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哀家瞧著這信中的語氣,朝暉沒有絲毫妄自菲薄與自怨自艾的意思。既然你姐姐覺得留在那裏舒坦,就讓她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
轉頭望著羅綺,皇太後問道:“你臨走的那幾日,朝暉情緒如何?”
羅綺如實稟道:“誠如太後娘娘所說,安國夫人情緒十分平穩。她從邊境集市上買了些紮染布匹,還買了好些絲線與繡針。雖然大病初愈,精神卻十分飽滿,也是因此,奴婢才敢依著她的意思先行回來。”
皇後輕輕點頭,向楚皇後道:“你姐姐與蘇睿伉儷情深,她既然走到了蘇睿生前駐守的地方,又如何會舍得立時離去?你不必過於擔心,給她寫封信過去,告訴她若是過得舒心,咱們自然替她歡喜。若是什麽時候想回來,宮裏的大門隨時為她敞開。”
楚皇後連連點頭,依然嗓音澀澀:“女兒遵命。”
崇明帝也讀完了楚朝暉的信,瞧著那上頭鮮紅的私章,有片刻的百感交集。
這是楚朝暉第一次以這樣的名義給他上書,談的又是自己的俸祿。他一時不曉得該不該答複,也將信交到皇太後手中。
素日隻覺得這位妻姐嬌弱,像一朵不經風雨的玫瑰。與楚皇後相較,姐妹兩個一人是烈烈火焰,可以舞動九天;一個卻是綿綿春水,唯有柔情恬淡。
誰料想妻姐竟能抽刀斷水,立時舍下京中繁華,甘願留在那片貧瘠的土地。
皇太後讀完這封更似奏折的家書,默默交回到崇明帝的手中:“她既以龍虎大將軍遺孀的身份寫信,與你談的便不是家事。軍國大事自然該由你答複,哀家不能多言。”
崇明帝沉思了良久,命人取來禦筆朱批,走到皇太後書案前,在楚朝暉的信上以禦筆寫了個大紅的“準”字,命玄霜轉到內閣,責成戶部直接辦理,以後將楚朝暉那一份撫恤直接發往邊城。
慕容薇她們四人坐在下首,聽著皇太後與帝後幾人間的對話,將當日情形聽了個清清楚楚。夏蘭馨記起自己那日替雲持添妝,回來路過安國王府時,還曾瞧著那府上的蕭條慨歎過物是人非,心下添了幾分惻然。
慕容薇傷感之餘,更多的卻是欣慰。
若是雕梁畫棟歸做樊籠,一顆心惶惶無依,不能排解姨母悲憤之情,何妨便讓她留在邊城。大漠飛雪、將士豪情,或許會將姨母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撫平,也讓她找到自己的歸依。
慕容蕙卻是將頭微微低垂,強忍了眼中的淚意。
她輕輕撫摸著自己衣袖上一枝潔白的凝露牡丹,想起這件煙霞粉的春裝還是姨母為自己裁就,那眼淚就再也忍不住,撲簌撲簌都落上牡丹花層層疊疊的花瓣,與上頭晶瑩的露珠癡纏在一處。
湯伽兒整個過程中未發一言,隻是認真聆聽著書信的內容。她心裏忽然有一點想法,卻又遙遠而模糊。
望向難掩傷感的慕容蕙,再瞧瞧若有所思的慕容薇,湯伽兒隻翕動了一下嘴唇,依舊沉默地未曾開口。
辛太妃聞得壽康宮內傳召,曉得必定是楚朝暉那裏來了音訊,她換了身衣裳便匆匆忙忙入宮。
向眾人請安完畢,辛太妃便接了羅綺遞上的家書,將封口處的火漆剖開,輕輕一抖間,裏麵寫給溫婉的小劄飄然落在地上。
辛太妃顧不上去撿,先捧著寫給自己那封厚厚的信諸字諸句往下去讀,越讀臉色便越是蒼白,拿著信的雙手也微微顫抖。
未及瞧完,兩行清淚便順著辛太妃臉頰滑落。想著帝後麵前不能失儀,她又匆匆拿帕子拭去,卻難掩眼圈的微紅。
讀完了家書,辛太妃將信往皇太後麵前一遞,自己撲通跪在地上,靜靜地凝望著皇太後慈祥的雙目,哀哀說道:“夫人這封這書,婢妾始料未及,竟不亞於五雷轟頂。”
素日裏楚朝暉雖不管事,卻是安國王府正經的主子。有她在上頭頂著,誰也不敢小瞧安國王府半分。如今府裏缺了女主,唯有她一個過氣的太妃,自然滿目淒涼,感覺無依無靠。
終究是當年仁泰宮中走出的宮人,瞧著辛太妃滿臉哀切,皇太後心生惻隱,向她說到:“朝暉有她自己的打算,你無須太過傷心。日子從前怎麽過,往後依然怎麽過,若有什麽難處,哀家還在這裏。”
辛太妃雖然感激無限,卻像被一團亂麻梗在心間,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她哽著嗓子答道:“多謝太後娘娘體恤,事情太過突然,婢妾一時難以消化,容婢妾回去好生想一想再做打算。”
一想到偌大的安國王府再也迎不回它的主人,辛太妃心上一陣茫然。
她將家書連同楚朝暉寫給溫婉的小劄一並裝在袖中,向皇太後等人告退,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宮廷。路上辛太妃便命人給溫婉送信,請她回安國王府一趟。
回到府中,辛太妃倚著銀藍色寶相花的大迎枕,半倚半臥在榻上,再細瞧楚朝暉那封信,分明是要將安國王府散盡之意。
從半敞的窗櫝望出去,西府海棠葉舞西風,如逶迤了一地的歎息。正院裏楚朝暉手植的蘭草芳菲,結著雪白的花蕊。
陽光透過參天的銀杏樹枝椏照進朱漆畫廊的院子,亭台樓榭、雕甍繡檻、飛簷拱角、鐵馬錚錚,每一處景致都熟悉到如同鐫刻在自己內心深處,卻又如天天跡的白雲般飄忽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