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一章 積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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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方才席間雲揚的嫂嫂李氏夫人的穿戴打扮,夏蘭馨亦存了些探究。

    家宴上不大講究,李氏夫人著了在府中待客的衣裳。她並不梳髻,而是留著與上次差不多的發型。她將青絲結成長長的發辮,在頭頂盤了一圈,再拿了幾粒珍珠在發間點綴,越發明眸皓齒。

    她的長裙在胸前結著長長的絲帶,又挽成精致的蝴蝶結,樣子也不是時下流行的鬱金裙、湘裙、挑線裙之類,而是下擺散如簟菌,行走間狀若綢傘。

    細度年華的妝扮,也是一根烏黑油亮的發辨,柔順地垂在腦後,上頭綁著朵紅寶石碧璽的珠花。那藍色翠雲鑲邊銀絲右衽襦裙也在腋下結著長長的絲帶,裙擺鬆鬆垂落下來,與李氏夫人的裝扮異曲同工。

    夏蘭馨瞅瞅自己身上湖色繡粉白藤蘿花的挑線裙長可曳地,裙擺如水般逶迤在寸許長的“鬆鶴長春”織金厚毯上,總覺得哪裏不對。

    縱然要嫁入雲府,雲揚往昔依然對府內情況諱莫如深。

    夏蘭馨能體會到雲夫人真誠的關切、李氏嫂嫂善意的親近、年華貼心的溫暖,卻始終覺得自己還似一個局外人,沒有真正融入這裏。

    雲夫人遞了塊剛剛烤好的果仁鬆餅給她,慈祥地笑道:“子持的夫家家大業大,如今家翁去得倉促,族中諸多事宜,她與夫婿都措手不及。好在有揚兒相幫,便使他多留了幾日,我算著日子,二月底應該便能回轉。”

    提及雲揚,夏蘭馨麵上一紅,卻是飛快而逝。她抬眼應道:“京中姐妹們掛念子持得緊,雲揚多留幾日,大家也好放心。”

    沒有小家子氣的低眉信手,也沒有故做矜持的避而不答。雲夫人暖暖而笑,望著素來大方端莊的夏蘭馨,眼中是滿滿的慈愛。

    昔時從未想過要與閣老府聯姻,也是這兩個孩子一片真情令人打動。如今想起兒子跪在外書房苦苦求懇的樣子,雲夫人還覺得心疼。

    李氏夫人不曉得想起什麽,她坐在下首與雲夫人低低而語,說了幾句話。雲夫人微笑頷首,李氏夫人便微笑請辭下去。

    座位離得不遠,李氏夫人綿軟的嗓音幽幽嫋嫋,極為動聽。隻是想來方言過濃,夏蘭馨竟半句也未聽懂。

    雲夫人笑道:“你嫂嫂說,她替你做了身衣裳,生怕不合身,未敢直接送去府上。如今想請你試一試,若哪裏不合適,她好改過。”

    說話間,李氏夫人去而複返,手上捧著件櫻草色蕙蘭花瓣雲錦羅裙。那裙上鑲了道淡青滾邊,繡功極為雅致,亦是淡色素心蘭紋。

    夏蘭馨手撫錦裙,瞧著那上頭重瓣蘭花生動鮮活,宛若在風間輕輕拂動。她滿心喜歡,露出真切的笑容。

    忙著起身道謝,夏蘭馨輕輕一福,宛然道:“有勞嫂嫂。”李氏夫人卻隻是側身避過,笑容莞爾,依舊不曾開口。

    素日懷疑雲家的少夫人是位啞妻,方才明明聽得她開口,如今卻又不發一言。夏蘭馨懷著滿腹疑惑,由年華陪著去往廂房更衣。

    滿腹心事無從解,夏蘭馨低低問道:“李氏嫂嫂素日也是這般寡言不成?”

    年華一楞間,嬌俏的臉上露出淺淺笑顏。她開口解釋道:“嫂嫂待人和善,性子也極好。隻因還未學會姑蘇官話,生怕別人笑話,遲遲不敢開口。”

    理由有些牽強,夏蘭馨不好追問,隻想等著雲揚回來細探究竟。偏偏雲揚的歸期一拖再拖,令夏蘭馨半是擔憂半是忐忑。

    倏忽間從雲府歸來,已然三日有餘。夏蘭馨時常琢磨李氏的出身,又不想拿著這件事令雙親煩憂,隻將心事藏在腹中。

    方才出得宮門,夏蘭馨的馬車折上青龍大街,車轅上兩盞柔白色的琉璃燈灑下淡淡的清輝。她意興闌珊,想想回到府中也是在知蘭苑望月長嗟,便不想這麽早歸府。

    命人回去報個平安,夏蘭馨索性走了一趟羅氏藥鋪,約著羅蒹葭一同往阮記點心鋪,尋阮夫人一起聊天解悶。

    阮夫人雖然膝下兒女雙全,其實不過雙十年華,比這二人大不了多少。眾人素日聊天喝茶,偶爾聽阮夫人細說往事,頗有些曾經滄海的感覺。

    羅蒹葭本是鋪了一書案的藥方,正對著一盞六角琉璃山水燈燭凝神靜思,聞得夏蘭馨來到,慌忙迎到院子裏。

    羅氏藥鋪裏頭的金銀花樹長勢正好,枝枝新綠在兩盞朱紅的水晶如意紋燈籠映照之下,散發著奕奕生機。

    羅蒹葭張羅著上茶,夏蘭馨卻拉她道:“春夜爛漫,何苦受這一屋子的藥熏,還是去阮夫人那裏喝茶聊天吧。”

    曉得這些日子夏蘭馨心情不好,羅蒹葭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回房換了衣裳,兩人一起坐上馬車去阮記落腳。

    時近初更,阮夫人已然打烊。她將帳目核盤清楚,把銀子收入櫃中,轉過身來給櫃台上那盆洋洋撒撒的銅錢草澆水。

    經曆了一個冬天,那盆見證著阮氏點心鋪由開張到如今風生水起的銅錢草越發茂密,片片碧綠的葉子圓滾滾凝翠似滴。阮夫人細心擦拭著葉片,露出心怡的笑容。

    聞得夏蘭馨與羅蒹葭聯袂而至,阮夫人也不甚在意,她命人收拾了院中綠蘿架下的藤椅、藤幾,再掌起燈來,邀了二人院中說話。

    阮夫人淨了手,依著二人的口味將今日新製的點心擺了幾盤,又衝了一壺濃濃的楓露茶,三個人便安靜地坐在了綠蘿架下。

    流年似水,一寸一寸侵蝕了光陰。故國不堪回首,如今積澱下來的,隻有阮夫人愈來愈沉靜和知足長樂的一顆心。這也是為何姑娘們偶有不開心,總願意聽阮夫人淡若煙雲般的恬靜與安穩。

    天井裏月光似銀似水,被兩盞花卉六角長須流蘇紗燈映得朦朧。夏蘭馨握著茶盞,眼瞅著阮夫人的女兒拿著花灑,正在澆蕪廊外頭那一叢新植的茉莉。一旁的梧桐樹下,乳母抱著阮夫人的兒子坐在搖椅上,正在輕聲逗著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