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一章 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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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願得一人心,百首不相離。大約會是每一位豆蔻年華的女子最美好的期待,亦曾是羅蒹葭少女年華中曾經偷偷憧憬過的下半生。

    可惜早些年的經曆太過慘痛,如今隻要一想起來,還是深深的夢魘。

    羅蒹葭手撫著身上淡青的羅衣,想起胸前那枚猙獰的梅花烙印,想起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還是痛苦到透不過氣來。

    已然記不清是哪一次想要從拍花賊手中逃跑,被他抓回來烙下的印跡。如今隻要一回想從前,仿佛還是將血淋淋的傷口再次撕開。羅蒹葭不敢看,更不想看這標注著過往恥辱的東西,而是要找尋新的方向。

    質本潔來還自去,便是零落成泥,也要留香如故,這是羅蒹葭在無數個不眠的夜裏挑燈獨坐,對自己認真許下的諾言。

    她寧願獨自枝頭抱香,也不願拿著汙濁的身軀玷染旁人,更不願瞧著旁人對自己的憐憫勉強度日。

    羅蒹葭一直有個大膽的想法,靠人不如靠己。她要想尋個合適的場所,開一間小小的教坊,認真傳授製香和祖傳的醫術。

    北大橋於婆婆的客棧旁邊,有一處兩進三間的院落,十分清靜雅致。因那房主全家急於返回原籍,售賣的價格十分便宜。

    當日羅蒹葭去探望於婆婆時,正趕上這房主掛牌出賣。羅蒹葭瞧得稱心,便悄然出手買下這處房屋,如今早已交割完畢。

    羅蒹葭親曆親為,精心將這處地方布置起來。她使人加固了圍牆,精修了院落,將那兩進之間以垂花門隔開,前頭的一進用做問診的廳堂與儲貨的倉庫,後頭的一進便權做學堂與香房。

    另在原先的小花園裏搭了一溜三間的帶廈青磚瓦房,植下幾叢金銀花,再種一棵無花果樹,算是自己的閨房。

    羅蒹葭悄無聲息辦完了一切,不但未與慕容薇等人透露半個字,連她的兄長羅訥言亦是懵然不知。

    當日見識了孟淑妃產子的九死一生,羅蒹葭至今回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想想尊貴若孟淑妃,那時守著滿朝太醫,還有多位經驗豐富的穩婆,大難來臨之即卻都束手無策,差點兒一屍兩命。

    皇親國戚尚且如此,又何況尋常百姓人家。每年不知有多少可憐的婦人死於難產,又有多少可愛的孩童無緣望一眼這澄淨的人世間,便再次墜入黑暗。

    羅蒹葭想著自己這一生坎坷,本以為餘生便隻能拖著殘花敗柳之身苟延殘喘,卻未料想偶遇慕容薇等貴人,細心替自己周旋,終於迎來與兄長團聚之期,而且有了縣主之尊。

    這一切,大約是因為自己本性良善,佛祖才肯照拂的緣故吧。

    打從那時候起,羅蒹葭便一直存了積德行善的念頭,想著要將母親留下的婦科醫術發揚光大,造福於更多的貧苦百姓。

    如今萬事具備,隻欠東風,羅蒹葭覺得是時候與兄長攤牌。

    她親自下廚置辦了幾味酒菜,又蒸了羅訥言最愛吃的排骨包子,再燙了一壺上好的燒酒,便坐在東暖閣裏等著兄長回房。

    羅訥言診完了最後一名患者,又認真核過小童抓好的草藥,這才洗了把手來到後院,換了身衣裳來尋妹妹吃飯。

    瞧著炕桌上的小菜都是自己的最愛,還有一陣陣排骨包子的香氣,羅訥言喜笑顏開,顧不得麵前那杯酒,先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

    剁成一寸見方的排骨拿五香麵與醬油漬過,裹在精肉餡中,咬一口就是滿滿的汁水。濃厚的肉汁浸入麵皮中,雪白鬆軟的包子皮也沾染了排骨的香氣,羅訥言狼吞虎咽吃完了一個,立時便是唇齒留香。

    瞧著兄長這般急不可耐,羅蒹葭輕輕微笑。她絞了帕子遞給兄長,就著羅訥言擦手的功夫,將自己與兄長麵前的杯子都滿上一杯燒酒。

    羅蒹葭微微舉杯,與羅訥言淺淺一碰,頰上梨窩盈盈蕩起:“蒹葭敬兄長一杯,自打父母仙去,感謝兄長又給了蒹葭一個溫暖的家。”

    妹妹的話聽起來有些怪怪,羅訥言將手邊的杯子放下,胳膊肘支在炕桌上,疑惑地問道:“妹妹今日有些不對勁,莫非有什麽心事?”

    羅蒹葭嘴唇一抿,先幹了杯中酒,向羅訥言誠摯說道:“妹妹的確有些想法,兄長先聽蒹葭說完,莫要急著否定。”

    就著幾味可口的小菜,羅蒹葭且斟且飲,將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

    瞧著羅訥言目瞪口呆,急急想要開口,羅蒹葭素手輕擺,含笑道:“哥哥不必苦勸,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既說與哥哥知曉,便是已然經過深思熟慮。”

    羅蒹葭已是雙十年華,雖是朝廷封的縣主,身上卻頂著寡婦的身份。羅訥言有心替妹妹尋一門好親,又沒有十分稱心之選,此事便一直擱淺。

    此時聞得妹妹餘生並無嫁人之心,羅訥言苦勸道:“你一個婦道人家,終身總要有所依靠。哥哥雖好,卻陪不了你一輩子,你還須為將來打算。”

    羅蒹葭輕輕搖頭:“人生在世,圖得便是個心安。天下間多少夫妻同床異夢,又有多少夫妻勞燕分飛。我如今有一份朝廷俸祿,衣食已然無憂,隻想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多積一點福德來報答老天開眼,令咱們兄妹團圓。”

    不堪回首的過去,兄妹二人都選擇了刻意回避,誰都沒有提起。羅訥言見妹妹心意已絕,也唯有歎息著允她依著自己的想法去做。

    羅蒹葭心願達成,再替兄長斟滿了一杯,回過頭來認真勸著羅訥言:“兄長這些年先是為著父母守孝、再是為著尋我,以至於婚事蹉跎。如今咱們已然在京城安身,再無遠慮近憂,兄長也該好生尋門親事,羅家傳宗接代的重任還在哥哥肩上。”

    羅訥言憨憨而笑,不自覺地抓了抓頭發,微黑的臉上竟然一紅。

    他將麵前酒杯一推,待要退步抽身,卻又舍不得桌上熱騰騰的包子。隨手抓起一隻,借口外頭藥鋪裏還有些事情,羅訥言打起簾子便腳底抹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