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8242   加入書籤

A+A-


    “耍賴的不是我,是你!”

    若素聲線低迷,還伴著生產時的啞聲,聽起來有種低低的哭腔,她又道:“決定放手的是你,決定棄了我的人也是你,到底是誰在耍賴?你總不能因為她回不來了,就拘著我充當一個可悲的替代品。”。

    聞言,褚辰一下徹底沉默了。

    他和她到底誰才是耍賴的那個人?他心裏很清楚,卻無法啟齒的說出來。

    繈褓裏的嬰孩像是被嚇著了,嚎啕大哭,一張小臉皺巴巴的擰在了一起,哭的膚色通紅。

    若素將視線移到孩子身上,母性有種天生的護犢子意識,可確切的說,她也是初為人母,孩子一哭,她也束手無策。

    褚辰抿了抿唇,彎腰將繈褓抱了起來,擱在臂彎上,來回在榻前走動,他也不會哄孩子,隻是憑著本能,想讓自己的兒子稍微安靜一點。

    小東西是他的骨肉,應該能明白他的心思吧?

    褚辰麵對孩子,也是一個頭兩個大。

    侯夫人走了進來,聽到嫡孫哭了,心疼的不得了,忙讓奶娘將孩子抱了出去,對若素道:“你身子還虛弱的很,修養幾日才可照看孩子,月子裏落在病根子可就糟了。”

    褚辰臂彎一空,如釋重負,回頭看了看榻上的人,心裏百轉千回,待侯夫人走後,他留了下來,若素已經背對著他,麵朝裏閉上了眼。

    褚辰在榻邊坐了好一會才離開。

    又過了幾日,若素勉強能下榻走兩步,卻仍舊腳步虛浮,白靈帶著不少虎頭鞋,小肚兜,還有長命鎖之類的東西來看她。

    若素道:“母親,這陣子難為你了,是我不好,讓你們所有人都跟著操心。”

    白靈一聽這話,立馬察覺到了什麽:“素姐兒?你都想起來了?”她親自問過甄家長老,對方也說過若素的病情大有好轉的趨勢,腦中淤血消散,自然而然就想起了以往的事。

    若素點了點頭,白靈欣慰一笑,巧雲和銀春卻是四目相對,有口言難,也難怪這幾日褚辰每次隻在寢房待上一會又下去了。

    到了晚上,褚辰換了一身石藍底素麵錦袍步入寢房,手裏還拿著幾張澄心堂的白紙,上麵寫滿了楷體小字,字體燕頭藏尾,又有點像隸書,一看就是褚辰的手筆。

    屋子裏頭的梅花香氣伊人,再也沒有幾日前生產時的血腥味,若素正躺在床榻,手裏拿著掛著銀鈴的絡子,逗小家夥玩。

    若素看到褚辰,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褚辰見她氣色尚好,收斂了眸中的低落,走了過來,俯身也看了看兒子:“你同他說話,他這麽小怎會聽得懂?”

    他一靠近就能聞到一股子奶香味,雖然府上備了兩個奶娘,若素根本不用自己哺乳,胸前還是漲的很鼓,有時候還會溢出一些出來,褚辰抬眼看著她:“我想了幾個名字,你看著哪個合適,就挑一個吧。”

    在此之前,她一直想讓他早些備好名字,可是褚辰遲遲不肯,現在又來問她!

    她一點也不想同他說話,好不容易建立起離開的決心,斷不能因為他一時溫存就瀕臨瓦解。

    可問題來了,都要和離了,孩子跟著誰姓呢?

    褚辰會答應她把孩子帶走麽?

    答案毫無疑問是否定的,褚辰突然笑了,仿佛看穿了若素的心思,有些討好的眼神看著她:“這幾日在書房一直沒怎麽睡,我今天能歇在寢房麽?”

    當然不能!

    她才生產完,起夜時還需要人伺候,褚辰要是在這裏,她如何能方便換衣?

    這人向來說到做到,取名的事也不提了,解了袍子就上了榻,看著放在兩人中間的孩子,他微微蹙眉:“他不是有奶娘麽?”

    “你?!”若素徹底失語,是她說的還不夠清楚麽?他非要這樣步步緊逼。

    褚辰躺下後,閉眼就睡,根本沒有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到了半夜,小嬰孩如期的啼哭了起來,若素起身抱著他在懷裏輕輕哄著卻沒什麽作用,直到奶娘進來抱他時,才消停了下去。

    “大奶奶,小少爺夜裏醒的勤,奴婢還是帶他去暖閣吧,您好生將養著,莫要傷了身子。”

    奶娘的話句句在理,剛出生的孩子,每天夜裏單單是吃/奶的次數就有三四次,更別提換尿布了。

    未及若素答話,褚辰就吩咐了下去:“帶小少爺出去,這裏不用伺候了。”

    他不需要伺候,可是她需要!

    若素複而又躺下,還是背對著褚辰,屋內安靜的落發可聞,嬰孩不久後停止了哭聲,就連整座梧桐苑也安靜了下來。

    若素白天睡的多了,到了夜間反而沒有睡意,一雙大手突然圈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撈進了他的被窩了。

    “你幹什麽?”她都幾日沒有沐浴了,加之生產那天出了太多的汗,頭發也不太清爽。

    一點也不想就這樣被他摟著,但轉念一想,或許隻要是白若素的臉,白若素的身子,再怎麽邋遢,褚辰也不會介意吧。如此一想,胸口萬般堵悶。

    “我想你了。”他隻說了這一句,再也沒有多言。

    是啊,他想她了。

    從墜馬到現在,已經快兩個年頭了。

    之前的事,他無從解釋,隻能用一點一滴去告訴她,他褚辰這輩子隻喜歡她。

    褚辰的手停在了若素的小腹上,捏了捏上麵的軟肉:“要是再胖點會更好。”

    “你到底想怎樣?”好半晌,若素才道,她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所有的麵紗被人揭穿,裏麵是讓人無法接受的真相。

    他既然選擇了那個素素,那就放過她,這樣纏著又算什麽?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傻子了。

    褚辰摟的更緊了幾分:“我隻想要你,喬若素!”

    喬若素,這個名字太陌生了,陌生到她都快忘記了,有多久沒有人這麽叫過她了。

    有些傷口沒法那麽快愈合,日子不溫不火的過著,他和她相敬如賓,卻也從未越雷池半步。

    其實倒是提過和離,卻都被褚辰一一給壓了下去,他不放人,她根本無計可施。

    第二年入夏的某一天,管事領了一個肌膚麥色,身高體壯,眉眼之間很是俊朗的人進來,那人隔著幾十步遠的距離,高聲喚了句:“三姐!”

    若素回頭,就看見喬魏孟身著鎧甲,頭戴紅纓,自月洞門處款步而來。

    才幾年不見,他就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兒。

    若素喜不自禁。

    他喚她三姐,她應了一聲。

    那次被文天佑逼著認成了身份,若素沒想到還能有機會和喬魏遠心平氣和的談話,更沒想到他會改邪歸正,在北疆做出了一番事業,與喬魏孟一起支應起了喬家的門楣。

    喬魏遠走近後,一個粉嘟嘟的小男孩兒從若素身後冒了出來,他長的有幾分像褚辰,不過眼睛卻像極了她。

    喬魏遠有時候覺得喬家三公子這個身份也挺好,最起碼還能以正當的理由出現在她麵前,而且她也不會拒絕他的接近。

    就讓她以為自己就是她的三弟吧。

    真相過於殘忍,有時候說謊也未嚐不是一種為人處世的法子。

    丫鬟端了瓜果進來,若素讓喬魏遠去花廳一坐,喬魏遠對男孩兒招了招手:“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一歲多的奶娃子還不太會說話,隻是支支吾吾道:“....湛哥兒。”

    “他叫褚湛。”若素說道。

    本來是叫白湛的,褚辰卻說白湛二字有些像‘白斬雞’的諧音,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愣是改成了褚湛,當日就寫入了族譜。

    喬魏遠又問:“他知道這一切後對你好麽?”

    他看著若素白色透著紅潤的臉色,發髻上的金絲鑲夜明珠的鳳簪,一身華貴的羅煙錦,就不難看出她過的理應很好。就算不親眼看到,單是京城的傳聞也能聽出一二,褚司馬身邊從沒有妾室,寵妻入骨。

    想來那個人是真心待她的。

    若素淺淺笑了笑,未做他言。

    喬魏遠留下來用了晚膳,近年北元動靜頗大,朝中正鼎力栽培能夠領兵殺敵的武將,褚北嚴向皇上舉薦了喬魏遠,這也是他這次急忙剛回京的理由之一。

    到了晚上,湛哥兒在二樓寢房玩鬧了一會,見父親步入寢房,立馬老實了下來,拉著若素的衣角:“娘親,不走......我不走。”

    小小的奶娃子對父親十分不滿,每天都來跟他搶母親。

    若素心疼孩子,明知道作用不大,還是對褚辰說了句:“今晚就讓湛哥兒留下吧。”

    去年和離一事不了了之以後,褚辰對若素可謂有求必應,不過若素也知趣的很,不到關鍵時候,堅決不會求他。

    要不是看著眼淚汪汪的兒子,她也不會先服軟!

    褚辰大步走了過來,用濕帕子擦過手後,彎腰抱起了褚湛,湊到若素耳邊低語了一句。

    若素麵紅耳赤,咬唇道:“你!你怎麽用孩子提出這個要求?”

    褚辰有些委屈的笑了笑:“素素,這都不止一年了,你還不肯原諒我?這一年我還不夠誠心?以往的事真的已經過去了,這輩子我隻想......”

    “你別說了,我.....我答應還不成麽?”

    若素立馬出言製止,這一多年裏,這人不知道說了多少肉麻的情話,聽的她耳朵都快生繭子了,那日褚湛也跟著學了句:“抱著娘親睡覺.....香香。”

    若素這下總算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褚湛出生一直跟著奶娘睡,他怎麽會說這樣的渾話?除了是褚辰教的還能是誰?

    褚辰朗聲大笑,抱著褚湛上了榻,哄著小東西趕緊睡覺,可是孩子似乎都是人來瘋,今日娘親爹爹都在身邊,他反倒是生龍活虎,毫無睡意,這讓褚辰有些心累。

    直至後半夜,若素已經睡的迷迷糊糊了,後背熱了起來,那人當真是從來不放過一點甜頭。若素被他撩撥的徹底醒過神,就問:“湛哥兒呢?”

    身上的人似乎沒聽見一般。

    若素抱著胸前黑色的頭顱,有些無奈的推了推他:“湛哥兒夜裏認床,一會就該醒了。”

    褚辰卻將她礙事的雙手擒住:“為夫早就想到了,他睡著了,我就讓奶娘把他抱走了,你現在該放心了吧。”

    “!!!”

    翌日一早,湛哥兒來找母親時,卻被守門的銀春擋住:“小少爺,你先去老夫人那裏請安,大奶奶這邊暫時不能開門。”

    小家夥哪裏會懂?

    “為何?”

    銀春有些為難:“大奶奶還沒起呢。”

    “那起叫...娘親....起來!”

    門扇卻被人從裏打開,褚辰一身華服,玉冠束發,神采飛揚,映著清晨的眼光,眸光帶著笑:“不許吵你母親,爹爹帶你玩。”

    可憐的湛哥兒連話都說不好,隻能跟著褚辰下了樓。

    第二日早朝,群臣麵露哀色,皇帝威嚴的麵容也難掩悲切:“文將軍於上月中旬攻打蒙古韃子,不幸殉國,朕心實痛!韃子愈發放肆,朕意已絕,絕不姑息!”

    褚辰回府後,若素倒了兩杯清酒,坐在花廳等著他。

    文天佑的死,京城上下無人不知,若素聽說後,也很震驚。

    他那樣的人,怎麽會輕易就死了呢。

    “消息確定?”她問。

    褚辰應了聲:“嗯,喬魏遠今日主動請纓要去戰場,文天佑的屍骨已被火化,大約於三個月後被送入京城,到時候會葬在了文家墓林.......你前世的屍骨也埋在了那裏。”

    他神情淡淡,若素知道他在想什麽,有些話多說無益,她的手輕輕的覆在了他的,看著他的眼睛道:“你也說過,以往的事都過去了,我不計較,你也別計較。”

    褚辰反手握住了若素的手,她所說的,正是他所想的。

    五年後的一天,若素和侯夫人去廟裏上香,在褚湛之後,她又生了一男一女,這五年就沒間歇過,褚辰就跟餓了兩輩子的狼,沒有哪一天是消停過的。

    湛哥兒小小年紀被就褚辰扔進了衛所曆練,二兒子才三歲就開始讀四書五經了,獨獨小女兒得他百般寵愛。

    仍舊是那座普陀山,若素跪在佛祖麵前,心無旁騖,拜了幾拜後,她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嗓音,再回頭時,就看見千步廊下兩個和尚在談話。

    其中一人的背影實在眼熟,她不由自主的起身走了過去。

    那和尚也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拐入了甬道。

    若素小跑著跟了過去,身後的銀春急喚:“大奶奶,您去哪裏?”

    若素沒有理會她,接著往前追,可是眼前已經空無一人,尋了好半晌才折返。

    “大奶奶,夫人說過,讓您莫要亂走。”

    若素腦子裏鬧哄哄的,什麽也沒聽見。

    半個時辰後,鎮北侯府的馬車緩緩駛離普陀山,亭台下走出一人,他身後的和尚道:“轉頭皆是空,想必女施主會想明白的。”

    再後來,若素每次上山都會四處轉轉,卻再也沒有看到過那個熟悉的背影。

    全劇完!

    微笑向暖,安之若素,你若盛開,清風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