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64.第一狗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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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又有人來報,他們趁亂往囚車上撒了胡懷香。胡老三得了暗示後,高喊了三聲“我心向明月”。

    明月是三公主嫁到北元後,北元王爺遵從大周習俗,給她在閨房裏起的字。

    三公主明白,胡老三這是在跟她表忠心,告訴她他並沒有背叛自己。

    三公主的心悄悄安定了一些,至少胡老三沒有把更多的事兒暴露出去。但一想到胡老三被京畿府發現是北元人,她心裏就又鬧騰起來。

    宋奚已經知道豫州賑災案她摻了一腳,京城裏又冒出了北元人。

    這麽巧合的事,以他敏慧的性子,不可能不懷疑。

    再加上賈赦的事兒,他心裏會不會已經開始厭惡她了?

    三公主越想越覺得如此,心像被利刃一刀一刀切開,疼得鮮血淋漓,但依舊會為著一份僅存的希望狂烈地跳動著。

    這回又來人,對齊嬤嬤附耳一番。

    齊嬤嬤點頭,便就打發那人離開。

    “十一皇子那邊也得了消息,勸您銀子暫時不要動,等過了風聲再說。”齊嬤嬤道。

    三公主默不作聲。如果這樣的境況換成是他,會如何處置?他那麽聰明,應該會有很多種其它辦法可以解決。但自己卻遇到點問題便就躲了,豈非被他看不起。

    齊嬤嬤見三公主有較勁不服氣的樣兒,真怕三公主一時頭腦發暈,做出衝動不可挽回的決定。

    “公主,這時候咱們一定要穩住。您別怪老奴多嘴,您既然仰慕那個人,又為何任由太後張羅您和賈大人的親事。這男女情愛之事,可開不起玩笑,更何況你們當初還一再錯過。”

    三公主冷笑一聲,轉身間麵色變得淡然了。她穩穩地坐下來,優雅的端著茶杯吹了吹熱茶。

    齊嬤嬤看三公主這般,反而更替她著急。

    “大路走不通,走小路,正道走不通,走歪道。人要學會變通,才會適者生存。”

    三公主看眼齊嬤嬤,茶水還有些燙嘴,但她還是毫不含糊的一口飲盡了。

    齊嬤嬤從宮女手中接了新一碗茶,給三公主奉上去。

    “想法子把江洪榧殺害王子騰和前任大理寺卿的事兒抖出去。本宮沒做過的事,就是沒做過,誰都不許冤枉。”

    三公主隨手推掉了桌上剛剛替換的茶杯,伴隨著碎瓷的聲音,眼角凝結一片冰冷。

    ……

    黃昏前,城南秘聞軒收到了一個非常具體的爆料信。信上詳細的闡明了江洪榧是謀殺王子騰大理寺卿的幕後真凶。江洪榧貴為太保多年,曾經又擔任很多次科舉的主考,可謂桃李滿天下,朝廷有近幾百數的官員都是他的門生。故他動用點人情關係,把這倆人在牢內滅口了也很容易。

    賈赦看了爆料的密信,便讓鬼三負責查實。信中所言很有道理,江洪榧為保晚節,一時動心思殺人滅口也屬情理中。

    同時,賈赦也很清楚,利用整件事來做文章的三公主也不是什麽好鳥。她以為她找人給《鄰家秘聞》爆料,把所有證據都指向了江洪榧,她就能在宋奚眼裏擺脫嫌疑?可笑了,便是宋奚真傻了,信了這些,他也不會讓宋奚以為她無辜。

    既然三公主早把他當成情敵來對付,那賈赦也不會生生受著,由著她作妖。

    傍晚的時候,賈赦在鄰家軒等來了宋奚,便跟他講了爆料信的事;還有三公主之前在宮裏和他談話時,表現出很怕宋奚誤會她摻和賑災貪汙案的事。

    “總之三公主是利用江洪榧殺人這件事做了要挾,逼得江洪榧在死前舉薦左誌秋和賈雨村,從而拉三皇子下水。你之前說過十一皇子找過江洪榧死,便很可能是她二人合謀什麽。事情一旦跟皇子有關係,最後會發展成什麽樣,你該懂。”

    宋奚含笑凝視著賈赦,乖乖點了點,表示他都知道了,也明白賈赦的意思。

    賈赦怔了下,忽然覺得自己廢話多說,宋奚明顯早就明白這些。果然是色令智昏,他快沒腦子了。賈赦轉頭端碗茶,好好喝了兩口,找回自己的理智。

    “你讓我把胡老三拉出來遛一遛,她便立刻有了動作,看來是忍不住了。”宋奚看賈赦喝了第二碗茶,疑惑問他,“你很渴?”

    “嗯,”賈赦含糊應一聲。

    “有你的那個消息,處理她倒也不難。”宋奚隨口歎一句。

    賈赦轉而瞪宋奚:“你還等什麽。”

    宋奚愣了下,嘴角的笑意加重,“你的意思,我可以插手?”

    “三公主喜歡誰?因此找了誰的麻煩?這就是你的事,就該你插手。該你承擔起責任的時候到了,我幹嘛要多管閑事。”

    賈赦無辜的聳聳肩,攤了下手。他隻對反應民生、人性等等的新聞感興趣,皇權鬥爭之類的東西實不在他涉獵範圍內。而且這事兒再不盡快解決,他可真要成駙馬了。

    宋奚覺得賈赦推脫事情的樣子特別可愛,但可愛這詞兒他說不出口,怕會被賈赦計較,然後‘報複’冷待他,遂隻在心裏默默欣賞想一下就好。宋奚趁機拉著賈赦的手,要他好好給鼓勵自己,他也好有動力幹活。

    賈赦偏偏不如他的願,“有種你不插手,眼看著我娶三公主就是了。其實想想,多個公主媳婦兒做擺設,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兒。”

    賈赦說著托著下巴,就挑眉一笑,好似對他和三公主婚後的生活還挺憧憬。

    宋奚冷冷看賈赦一眼,起身便走。

    賈赦:“去哪兒?”

    “安排完就回來。”

    宋奚急得連頭都不回,撂下話身影就消失了。

    真不禁逗。

    賈赦望著宋奚消失的方向,覺得好笑不已。有人就是賤骨頭,好好商量不行,就得來點刺激的。

    方正路隨即敲門來了,柳湘蓮緊隨其後。

    方正路把他寫好的稿子交給賈赦,請他過目。

    賈赦大概掃了兩眼,基本上跟他要求的一致,轉而又看了看柳湘蓮試寫的稿子。

    這段日子柳湘蓮一直跟著方正路學怎麽寫稿,而今已經進本掌握要領。所以這次在寫稿的時候,方正路便讓柳湘蓮試著和他一起寫,各自寫各自的,然後請賈赦評判。

    柳湘蓮一直緊張盯著賈赦的嘴,等著他的評價。

    賈赦也是大概掃了幾眼,就拿著朱砂筆在一些比如“十惡不赦”、“喪心病狂”等之類的詞兒上圈畫出來。

    “這些都是你主觀的臆斷評價,不要代入文章描述裏。”

    柳湘蓮忙分辯道:“可是岑來德的所作所為令人發指,是有目共睹的事兒,他——”

    “他的作為是好是壞,你把事實寫清楚了,世人自有評判。且不管你的評判是對是錯,切勿把一己的想法灌輸在文章裏,以後盡量不要用這種表達個人感情的用詞。”賈赦口氣嚴厲地對他道。

    柳湘蓮低垂著眉毛,點了點頭,但表情裏還是有點疑惑不服氣。

    賈赦眯起眼睛:“切忌養成隨意用己意評斷他人的習慣,人非聖賢孰,都難免會犯錯。這樣做的目的,便可以避免著者在情感上誤判時,還可保證新聞的公正客觀。岑來德便再十惡不赦,也不需要由你的嘴說出口,你隻需要闡述事實,講明案件情況,凶手實實在在都做了些什麽即可。”

    柳湘蓮頓然打個激靈,醒悟過來。他以前愛看《鄰家秘聞》,不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他起初跟著方正路要做新聞的初心,也是秉承著要公正公義去的。而今就因為對於岑來德所作所為太氣憤,就不去遵守做新聞的規矩,實該受罵挨教訓。

    柳湘蓮打自己一巴掌,忙跟賈赦賠錯,表示自己一定會謹記,以後多加注意。

    賈赦麵色轉為平和,微微笑了下,然後指著文章上的多數段落都寫得都非常好,告知柳湘蓮隻需要把這個最大的毛病改了便好。

    柳湘蓮笑嘻嘻應承,忙表示態度,然後便拿著自己的文章下去,重新修改。

    方正路看眼自己所寫的文章,問賈赦的意思。

    “直接印刷便可,倒辛苦你了。”賈赦道。

    方正路忙道不敢,他的命都是赦老爺救的,這點活計算什麽,該感恩的是他才對。

    賈赦離開鄰家軒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鄰家軒大堂內還有許多秉燭夜讀的考生。今春的科舉快接近尾聲了,剩最後一步關鍵的殿試。所以當下這些考生都卯足了勁兒,準備在麵聖的時候一展文采。幾乎個個都盼著自己能如當年宋奚那般文采出眾,力壓眾人。

    因為宋奚是主考,考生們聽說宋大人時常光顧鄰家軒,便都來蹭喜氣。就好像在這裏學習,他們個個都可拿狀元及第一般。

    賈赦的馬車從從鄰家軒前頭駛過的時候,看著屋子裏燈火通明,考生們埋首苦讀,賈赦便也被這樣的治學氛圍感染了。想起最近因為辦案,再有因三公主的事兒騷擾,他竟有一段日子沒有好好看書了。

    賈赦回了榮府,用飯後,便想好好歇著,瞧瞧書,卻未逃過賈母的召喚。跑去又安慰賈母一通,回來又見了賈璉。

    賈璉明日就要去內務省正式當值了,特來聆聽教誨。

    “話不用多說,你聽了便好,聽不進說多少次也沒用。回去早些歇息,養足精神。”

    賈赦囑咐兩句,就打發了賈璉,這才得閑臥在榻上,悠閑地翻書看。看得累了,便直接合眼睡了,倒睡得好,一覺到天亮。

    晨起更衣時,便有方正路打發來的人遞信。

    “昨晚在秘聞軒收到的,房掌櫃連夜看了後,便覺得這事兒不可耽擱,就送了過來。”豬毛邊把信送到賈赦手上,邊解釋道。

    信封是空的,什麽都沒寫。一般舉報信都如此,賈赦也不覺得如何,直接取出信紙,一手甩開,先懶懶地掃了眼內容,轉而用兩手拿著仔細看了看。

    豬毛見老爺麵色有變,忙問是不是什麽大事。

    賈赦嗤笑:“這個賈雨村,無聊。”

    豫州賑災貪汙一案,受牽連入獄的人隻有左誌秋。賈雨村因為沒有參與當年的事兒,遂隻是被撤了官職,恢複他以前的狀態,淪為平頭百姓。

    賈赦這段日子也沒工夫管他一個被貶黜的小人物如何。沒想到賈雨村卻不安分,非要拉一下自己的存在感,竟在秘聞軒舉報自己貪汙。至於內容,大概跟當初梁樂雲參他的情況差不多,無非是說他誆人孤本,借機以公謀私,假仁假義。

    雖然信上的筆跡難看,乍看之下不像是出賈雨村之手,但就憑信內容裏的一些習慣性用詞,還有描述問題的角度,賈赦便可立刻判斷出處來自賈雨村。

    賈雨村的字本來漂亮得很,想來這信上的字是他為了掩藏身份,出自左手。

    豬毛:“老爺,要不要小的派人收拾他一頓?”

    “行得正坐得端,理他幹作甚。你要真帶人教訓他,就有真把柄了。”

    賈赦沒心情去關注一隻秋後的螞蚱如何蹦躂,把信丟給豬毛,便大邁步出門上朝去了。

    大朝之後,皇帝特意留下了賈赦。倒也有烏丞相和幾位大學士要繼續和皇帝商議國事。賈赦便在一旁邊聽邊候。

    皇帝也著急,草草把這些國之重臣打發了,就召來司天監,問了賈赦的八字。

    賈赦報了之後,便隨著興致高昂的皇帝去禦花園。賈赦便順便把他收到江洪榧謀殺王子騰和前大理寺卿的告密信說了。

    “哦,這是什麽人提供的消息?知道的這樣具體?”皇帝感興趣問。

    賈赦搖頭,“為得到更多消息,秘聞軒隻接匿名舉報,並不會追究報信者的身份。”

    “有利有弊,不過若非如此,隻怕那人也不會將此事告知,”皇帝點了點頭,還算是認同這種匿名報消息的方式,“那江洪榧的事兒你可查實了?”

    “正在確認,但結果應該差不了。臣也把京畿府和刑部與江洪榧有過淵源的名單列出來了,會逐一排查,確定幫凶。”

    “好,”皇帝讚許看一眼賈赦,“等有了結果報上來。今日便不談公事了,講講別的,開心的。”

    賈赦微微頷首。

    皇帝頓住腳,便笑問他:“你跟朕說實話,你對三公主的心意如何?喜歡還是不喜歡?”

    賈赦立刻回道:“很難講。”

    皇帝沒想到賈赦竟然一口回絕自己,立刻不悅的蹙起眉頭來。不過好在他聽賈赦回絕地不算徹底,皇帝沒有立刻惱怒,追問賈赦到底是什麽意思。

    “臣不想欺君隱瞞,臣與三公主隻有一麵之緣,話不過幾句,若真說因此一次會麵,便情根深種,臣實在撒不出這樣的謊言。”賈赦頓了下,接著道,“臣的中意,從不會是淺顯的喜歡,一旦心悅,必定愈久彌新。”

    皇帝愣了下,麵色隨即轉怒為喜,哈哈大笑起來,一邊拍著賈赦的肩膀,一邊直歎好。

    “既然如此,朕回頭讓你多跟三公主相處相處。”

    賈赦微微衝皇帝頷首,就算是敷衍回應了。

    皇帝帶著賈赦在禦花園走了走,還興致高昂的特意為他介紹幾處有特點的景色,囑咐賈赦以後娶了公主以後,也會常來這裏走動了,先熟悉熟悉路也好。

    皇帝到底是國事繁忙,沒多久賈赦就被打發了。

    出了宮城,賈赦便眉頭緊蹙,露出一臉厭惡。

    皇帝剛剛嘴上說要是問他的意思,實則他稍微拒絕一下,皇帝便憤怒不爽,可見他心裏已經認定這門親事,皇家嫁女根本由不得他說不。這就是封建帝王,就算再開明也有不講理的時候。

    賈赦不爽,皇帝倒是高興。他處理完國政,便特意去見了皇後,還把賈赦對他說的話學給皇後聽。

    “你瞧瞧朕看中的人,多踏實,多實在。當時若換個女人聽賈愛卿的話,一準兒會動心。”

    “是挺好。”皇後笑了下,倒也為宋奚高興。

    皇後從察覺到宋奚和賈赦在一起後,有擔心過宋奚,畢竟那賈赦從前的名聲並不好。而今憑她近一年來打聽到的消息,還有從皇帝口裏側麵聽到的稱讚話,倒讓她漸漸覺得賈赦和她弟弟很相襯。

    他們有類似的性情,但賈赦更有血有肉一些,讓她的幼弟終於活得更像人一些,有七情六欲。

    這世上若真有一人能把宋奚捂熱了,估計也就隻有賈赦了。

    眼下看皇帝熱情張羅三公主和賈赦這門親事,皇後便有些後悔自己當初存私心。為了給十五皇子多拉攏人脈,她縱容了三公主對宋奚的情愫。而今想想,是她太貪心了,也不怪宋奚那天警告自己。

    皇後因想到從那天起,她一直沒見宋奚,便問皇帝請示,打發十五皇子代自己出宮去瞧宋奚。

    “你想見他召他入宮便是,朕早說了,朕不介意你們姐弟相見,怎的還如此忌諱。”

    皇帝還以為皇後是為了顧念“後妃不得與外臣來往”的規矩,為皇後的善解人意心疼了一把,抱著她便不肯撒手了,輕輕親吻她的唇。然後便在她耳邊溫柔的呢喃著,和她打商量,再生個皇子出來。

    從三皇子令皇帝失望之後,皇帝便緬懷其太子,感慨皇家子嗣太少。

    皇後卻不肯,巧言勸說皇帝去別的妃子那裏歇息了。

    宮嬤嬤不解:“娘娘為何要把皇上拱手讓給其她妃子?”

    “本宮年紀大了。”皇後苦笑歎一聲,她不想為再生一子而冒性命風險。她若早早走了,十五皇子無人依靠,隻怕早晚也會步太子的後塵。

    宮嬤嬤眼珠子一轉,立刻明白自家娘娘話裏的意思,心中不禁為皇後叫苦。世人都說皇後風光,母儀天下,可誰知這榮耀背後的心酸。

    是夜,秘聞軒又收到了賈雨村的舉報信。

    再一晚,還是如此。

    接著又連了三天,依舊是每晚一封。

    內容基本一樣,但控訴的語氣卻越來越憤怒。

    賈赦依舊是一笑置之,不予理會。

    馬上又到了月中,《鄰家秘聞》第十二期要發出了。

    四月天暖,十五這日天還未亮,海納百川書肆門口便排起了長隊。

    雖然門沒開,卻有海納百川的小廝捧著一盒東西出來,趁機和大家叫賣。

    “新式筆,瞧一瞧,看一看,隨看隨畫,免除沾墨麻煩。”小廝一邊喊,一邊削了鉛筆,在宣紙上畫了隻豬演示給大家看。

    有文人覺得好,問了價錢,兩文錢一個,竟然一點都不貴,立刻購入。其他人也紛紛喊著小廝,他們也要。不一會兒,一盒子五百個鉛筆就銷售一空。小廝還是不停地忙著,給他們演示怎麽削鉛筆。

    這鉛筆價格便宜親民,還多虧宋奚的功勞。

    宋奚那天見著賈赦用的筆好,隨口吩咐身邊人說要一捆。恒書也不知道他們老爺說的一捆有多粗,幹脆就盡可能的多要。宋奚名下的幾家鋪子掌櫃一聽說是老爺的吩咐,就在墨雲軒的成品基礎上,卯足勁兒研究。

    宋家產業多,地多山多,有幾處山地出石墨礦。專門負責打理山地產業的管事,便把自家出產的廉價石墨礦提供過來,把石墨研磨成粉後,再與黏土混合,經由手藝人來灌入木管中,批量製成了鉛筆。

    後來一算,這東西成本不高,一個就一文錢。掌櫃的便有推廣此物的打算,告知了恒書,恒書又問了宋奚。宋奚隻把把這事兒讓給了賈赦,而今他的就是賈赦的。

    於是便有了當下便宜的鉛筆,普及到了市麵上了。

    方正路見銷量好,就打發人去通知恒書,以後可以更大量的生產。鉛筆雖然便宜,但這東西消耗大,將來銷量好了,指不定會比《鄰家秘聞》還掙錢。

    卯正,海納百川開門了。

    眾人看見櫃台上擺的高高的新一期《鄰家秘聞》,都興奮起來,往前擁擠。海納百川的小廝雖一直監督大家排隊,仍是一個個恨不得把前頭的人撲倒,直接飛上前去。

    發售很快,在近半個時辰的工夫,隊伍基本就消失了。轉而換成拿到書的文人們,在樓上樓下聚著,照例有興致的對新一期書裏的內容品評。

    “一人殺死十七人,比不過王子騰那次人多,卻也十分殘忍。”

    “可這個岑來德身世也可憐,若非他親爹跟畜生一般,他也不至於如此。”

    “但妾通買賣啊,這是在哪兒都能說得通的道理。”

    “就是,下賤女人肚子裏的孩子,生出來也沒多大用。”

    “你這話就不對了,虎毒還不食子呢,身份卑賤的女人也是女人。不想要孩子,你當初別幹生娃那檔子事兒啊!”

    “男人睡個歌姬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問問在場的這些人,有幾個沒睡過?”前者不服氣的反嗆道。

    “睡便睡了,但又有幾個像丁安那樣,把自己的親生骨肉隨意往外丟的!你是麽,你是我就揍你!”後者氣得麵色赤紅,作勢就要揮拳。

    倆人誰都不服氣,唇槍舌戰一番後,便互相人身攻擊,真扯著脖領子打起來。

    大家有看熱鬧的,有勸架的,結果人越多越吵起來。自然分成兩撥,各執己見,吵得沸沸揚揚。

    海納百川的名義掌櫃青山見狀,敲了敲鑼,警告大家:“安靜看書,和平討論!大家都是斯文人,切莫做出有辱斯文之事。任何人都不可在此處鬥嘴打架,否則休怪小的不客氣,請各位出去說話。倘若不服,滋事嚴重者,我們會酌情將其名字寫在黑名單上,供人觀瞻。”

    青山說罷,便讓小廝出示早準備好的板子,板子上麵貼著一張雪白的宣紙,紙最上中央處有正楷寫著“黑名單”三字。

    眾人見狀都老實了。

    兩名互相打架的也被拉開,不過到底是那個說話出格,認為歌姬的孩子死不死無所謂的人,被大部分用異樣的目光排擠。最後那人也沒臉再呆著,硬挺了會兒,才裝模作樣的離開。

    今春考生宋義也在其中,他便是當初吹噓和宋奚是同宗那位,後來有次膽子問宋奚問題,得到了回應,故在文人中的名聲也響亮了。

    大家便打趣兒他,要不要這次就此事也問一問宋奚。宋義但笑不語。

    大家便更起哄,讓他好歹猜一下,這事兒要換做宋大人的話,會怎麽評價。

    “宋大人的想法,哪是我這等人能揣度的,你們也別瞎起哄了,馬上就殿試,還在這瞎湊熱鬧。我得去鄰家軒讀書去了,不理你們。”宋義又不是傻子,每次都被這些人攛掇說宋奚,他怕自己說多了,真惹得什麽話柄,得罪了宋大人。

    大家卻不由宋義躲,讓他猜一猜,隨口說說而已,也不會怎麽樣。

    宋義仔細想了想,便道:“許會說‘生而不養,不仁不義’?”

    大家一聽愣了下,紛紛稱讚話。

    “宋大人早說過‘不論高低貴賤,不可使無罪者屈死’的話,他必定是不會讚揚丁安拋棄懷孕小妾的作為。”

    “那是自然,你們可能都不知道,我有個親戚就在宋府當差。我聽說宋大人的兒子就是個丫鬟生的庶子,當初被他大哥輕視如草芥般,他給接過來了,認作自己的兒子,一直十分重視。”

    眾考生一聽這話,紛紛覺得在理,都附和起宋義的話來。理由很簡單,春闈的主考是宋奚,主考官的想法就是他們的想法。

    海納百川裏的眾文人們,這次難得被一句話說服的意見一致了。

    這廂剛剛安靜下來,就來個鬧事兒的,吵著見掌櫃商議要事。

    青山帶此人入了雅間。

    “我就問你們,這裏是否是《鄰家秘聞》著書人開的書肆?”

    青山點頭。

    “那我要舉報的事兒,是否能可確認傳到著書人的耳裏?”

    “當然可以。”青山微笑道。

    “那秘聞軒呢,就是個擺設?我幾次三番寫信過去,這新一期的《鄰家秘聞》出了,上頭也沒有寫我檢舉的事兒!”

    青山打量這人,一副文人相,很有酸腐高傲之氣,滿臉怒容,一看就是積攢了很多不滿要找茬的。青山覺得這人自己是打發不了,而且秘聞軒的事兒他也不清楚。遂帶著此人去後院的廂房見方正路,請方正路來處理。

    方正路一聽此人就是連續寫信舉報他們赦大老爺的人,驚訝的打量他,便問此人貴姓。

    “賈,”賈雨村不滿地看眼方正路,“我要見著書人,親自把這事兒說清楚。你們書上不都有匿名人的證言麽,我便是很重要的證人。當初左誌秋賄賂賈赦的時候,我都在場,可以作證。”

    方正路怔了下,笑著點頭,“你的信我們已經收到了,還需要進一步查證。若屬實,著書人自會酌情在《鄰家秘聞》上發布。”

    “酌情?便是說也有可能不發?”賈雨村抓著方正路的言語漏洞,而後精明的轉著眼珠子,嗤笑歎,“我本以為著書人是個不分貴賤,滿心懷著大義正道之人。莫非他也是個畏怕權勢,膽小如鼠之輩?就因那榮府老爺是一品大員,便是證據確鑿之事,他畏畏縮縮不敢得罪?”

    方正路無語的看著賈雨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若非他有赦大老爺定的規矩要守,此刻真不想裝什麽斯文,直接上手,把他揍出去最粗暴解恨!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您請自便。”方正路說罷,便起身要走。

    賈雨村盯著方正路的背影,忽然反應過來,“我想起來了,我在鄰家軒見過你!那鄰家軒是賈恩侯開的,莫非你和他……”

    方正路冷臉轉頭,大大方方的跟賈雨村解釋:“《鄰家秘聞》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你想多了。”

    賈雨村愣了下,想想這廝若是《鄰家秘聞》的人,也是這麽個道理。之前鄰家軒售賣《鄰家秘聞》,他出現在哪裏也不衝突。而且鄰家軒的掌櫃是萬福,並非是他。

    賈雨村消除了懷疑,但對方正路的怒氣卻未消,警告方正路一定要把自己的話轉告給著書人。

    “我相信著書人並不是個長著鼠膽的宵小之輩,希望在下期書上,我能看到他公正大義的把賈赦的醜事揭露出來,晾給世人看。”

    方正路冷眼看著賈雨村離開,覺得其不可理喻,冷笑兩聲,便打發人把此話傳給賈赦。賈赦隨即就派人回複,讓方正路不要理會便是。

    《鄰家秘聞》第十二期的內容,直戳了“妾通買賣”的問題所在,引發了許多討論。從起初的文人圈,到貴族女眷圈,再到市井百姓,最後還有幾名監察禦史就這問題,奏報了皇帝。

    朝堂之上,幾個肱骨重臣就此問題,爭論的麵紅耳赤。有人認為妾下賤,既然通了買賣,便沒必要管她是否懷了孩子。有的人則認為此種做法太過殘忍,有違君子仁義。

    合該最近天下太平,除了西北鬧春旱要撥銀子賑災之外,真沒有什麽其它事兒。

    皇帝冷眼看著這些大臣吵吵鬧鬧,耳朵都疼,然後眼珠子一轉,就落在了賈赦身上,些許有那麽點責怪之意,都是他鬧出來的。然後再看宋奚,一派淡然充耳不聞的模樣。再瞧烏丞相,本來就老了,眼皮子有點往下掉,這會子裝得跟木頭一樣,看著像是睡著了一般。不過也是,這老頭兒是個妻管嚴,家裏除了老婆連個姬妾都沒有,他大概是體會不了這問題爭論的意義在哪兒。

    皇帝挪了挪屁股,嗬斥這些嘴巴欠的朝臣們都住嘴,轉而看了眼賈赦、宋奚和烏丞相,決計從這三人中點名一個出來,力排眾議,幹脆解決這個問題。皇帝目光徘徊了一圈之後,還是覺得宋奚最置身事外,遂叫他來說。

    “‘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畜生尚懂育幼,人會連畜生都不如?這還用爭論?直接寫進律法裏,妾有身孕時,禁通買賣便是了。”宋奚言簡意賅道。

    賈赦:“臣附議。”

    烏丞相:“臣也附議。”

    眾大臣忙跟著附議,也沒有不敢附議的,怕成了“畜生都不如”。

    再說,宋大人也沒有禁止妾通買賣,隻是禁止了懷孕的妾通買賣。男人對自己的子嗣盡義務的確是應當的,想想也的確沒有爭論的必要。

    那大家剛剛都在吵什麽?

    滿朝文武在自我疑問自我檢討的心緒下,下了朝,各自散了。

    宋奚笑著拉住賈赦的手,對其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賈赦忽然被這問題弄懵了。

    “你對人從不是淺顯的喜歡,愈久彌新。”

    賈赦笑一聲,原來是他那天跟皇帝說的話被宋奚知道了。

    “我當什麽,我們彼此不是早就如此了麽。倒是那個礙眼的,你什麽時候動手?”

    宋奚:“我的人已經探進去查看,馬車的確如你所猜測那般。這事兒隻要找個由頭,進公主府裏直接抓就可,你要什麽時候便什麽時候。”

    “等什麽,就今天。”賈赦幹脆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