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一狗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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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隨即命人調查京城附近是否有想招婿上門的富貴鄉紳。
黑豬等人跑了一天,也沒發現誰家傳出這樣的消息來。招贅婿畢竟是鮮見的事,京城一帶暫時找不見也不奇怪。想來這個騙子能連續找到兩樁招贅婿的親事,也必定是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細心調查和耐心等待。
蘇州那邊的情況還有待於進一步證實,這邊除了豫州的事,賈赦暫時也找不到其它的線索。所以目前他隻能謹守一個“等”字。隻希望這騙子足夠自信,敢在京城這片最大的富貴風流地大幹一場。
賈赦準備離開鄰家軒的時候,天色漸晚。下了樓,轉頭往後院去,便有一隻胳膊突然伸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賈赦挑眉看向攔他的人,起初低著頭,或許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才緩緩抬起頭來。
賈赦一眼就認出來了,“曹蘭?”
“賈恩侯,沒想到我會來找你吧?”曹蘭一臉疲憊,但一雙瞪著賈赦的眼睛卻很有勁兒,隻恨不能把自己的目光變成利劍,直接刺進賈赦的胸膛。
豬毛等一看到曹蘭出現,立刻要驅趕。
曹蘭嗤笑,“怎麽,賈大人耍起氣派了,這鄰家軒不許我進了,還是你這樣高貴的禦史大人不許我搭訕了?”
賈赦聽出曹蘭話裏的諷刺之意,一點都不惱,反而愉悅地微笑起來,坦率承認曹蘭所言屬實。“以你現在的身份,的確不配和我說話。不過好在我是個目有下塵之人,倒可以聽你講上一講。”
曹蘭愣了下,轉即反應過來,萬般氣憤地握拳隱忍。
賈赦用眼神兒示意屬下,當即便有人掀開簾子。賈赦率先大邁步走向後院,曹蘭緊隨其後。賈赦便在院子裏的涼亭內坐定,讓曹蘭有話便說,他洗耳恭聽。
賈赦沒讓曹蘭坐下,曹蘭卻不客氣的自己走到賈赦對麵的位置,幹脆地坐了下來。顯然他是做慣了戶部尚書,忘了自己此刻身為平民,是無法與賈赦平起平坐的。
豬毛等可不客氣,立刻嗬斥曹蘭,提醒他的身份。
曹蘭尷尬了下,卻硬僵著一張臉沒起身。
賈赦淡笑表示無礙,轉而問曹蘭找自己到底何事。
“今天既然來找你,我便不會有所隱瞞,和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賈赦:“你已經說了一句廢話。”
“霞陽樓那天的事兒,是不是你的算計?”曹蘭話音剛畢,便繼續道,“便是你不認,我也認定是你了。”
賈赦扯起嘴角,“那我還有什麽可說。”
曹蘭嗤笑:“你有此等心機,我倒是佩服,輸了便是輸了,也沒什麽不可以認的。”
賈赦垂眸,端起小廝剛上的茶,吹了吹。
曹蘭也端起茶,揭蓋一聞,竟然是陳茶,二話不說便送回桌上,苦笑地感歎自己而今真的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賈赦便把他剛喝過茶的茶杯直接放在桌上,並不蓋蓋。
曹蘭掃眼賈赦的茶杯,臉色立刻變了。曹蘭身為士族之後,從小就對品茶就頗有些研究。而今隻消看一眼賈赦碗裏的茶湯,就知道賈赦的茶跟他的是一樣的。人家不過是一視同仁罷了,倒是自己因此露出一副酸臭無知的醜陋嘴臉來。
賈赦:“你還有什麽話說?”
曹蘭怔住,再沒有之前強撐麵子的樣子,愣愣地看著賈赦,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我很忙。”賈赦道。
曹蘭深吸口氣,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幹脆跟賈赦道:“霞陽樓一事的確是我和甄涉不對,但我們此舉並非惡意,隻是見你和宋奚當斷不斷,不想見你剪不清反受宋奚利用,被再次傷害。我二人因此,也是才出於好心想助你一次。不曾想卻是辦了錯事,還蠢笨的被你發現了。事情鬧到這步田地,我和甄涉都活該。我今天來隻是想告訴你,別因為我二人的算計,令你誤會了是她主使。其實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都是我自己自作主張。”
“誰?”賈赦問。
曹蘭微微緊閉著嘴。
賈赦見他不想說,便起要走。
“我說,”曹蘭忙道,“我過些日子便會離京歸鄉了,此一去,怕是這輩子也不會再進京了。人活到中年,什麽富貴榮華,坎坷風浪我也都經曆過了,倒沒有什麽其它遺憾,隻她一人我放心不下。我走後,京城之內怕是再沒人可以助益她。若賈大人肯不計前嫌地幫忙,我願意傾盡家財與你,並磕三個響頭,向你正式賠罪。”
“傾盡家財?”賈赦驚訝地回頭看曹蘭,“曹大人主動請辭,也算是保住了最後一點體麵。曹家百年士族,家底豐厚。你回了老家那頭,也算還有顏麵。今後好好養老就是,也不失為一個好結果,何苦要這般自尋苦吃。”
曹蘭緊閉著一會兒嘴,才難為情的開口,“我說了,我心裏放不下一個人。”
“你放不下這個人,那別人就不是人了,你的妻子孩子都不是人了?家產又不是你一人的,是你祖上留給你蔭及子孫的,憑什麽要你一個人揮霍。勸你趕緊哪來回哪兒去,我這裏最不待見腦子有病的人!”賈赦打發道。
曹蘭愣住,“莫不是你知道我所言的她是誰?”
賈赦眯眼瞪他。
曹蘭頓然打個激靈,轉而整個人像受到了驚嚇一般,原地徘徊兩圈,然後一臉驚悚的表情看著賈赦,“難道說你、你根本就不曾和宋奚鬧過不和,一切都是做戲,就為了算計我們?”
“京城的事兒,我勸你別操心了。”賈赦冷冷道,說罷,他便背著手去了。
曹蘭便跟瘋了一眼,眼珠子要瞪出來,蹬腿就朝賈赦的後背撲去。豬毛、鬼三等連忙攔住他。曹蘭也不管不顧這些,瘋喊著讓賈赦站住,他要好好和他算賬。奈何他就像一直弱雞一般,被鬼三等人牢牢地控製住,無論如何掙紮,也邁不出半步。
曹蘭氣急了,便咒罵賈赦,更高喊著:“你以為你跟了他,是多大的榮耀?我告訴你,但凡和他混過的人,下場都不得好死!不信你查查,全都不得好死了!你隻會更慘!哈哈哈哈哈……”
再之後,曹蘭的笑聲戛然而止了。鬼三他們往曹蘭嘴裏塞了鞋,堵住了曹蘭的嘴。
賈赦進馬車坐定之後,豬毛便來問賈赦,該如何處置曹蘭。
“如常。”賈赦淡淡道。
豬毛立刻就明白了,脆生生地應承,便命人壓著曹蘭去了京畿府,打算要告他冒犯辱罵朝廷命官。
曹蘭見狀急得掙紮要跑。鬼三等人怎可能給豬毛機會,愣是把他送進了京畿府大獄。曹蘭急得原地跳腳,大喊叫人放了他。他還有很重要的消息沒有傳進宮裏,他很怕宮裏的那位還不知道賈赦是個什麽樣的人,回頭再錯信了他。
京畿府的監牢自從經曆了王子騰死亡事件之後,早就被多番肅查,幹幹淨淨。牢裏被任用的人員,都是識分寸懂進退的,根本沒人理會曹蘭如何。便是他承諾給幾千幾萬兩銀子要人傳消息,這些獄卒們也深知保命的重要,萬萬不敢沾惹。
宋奚之後便知道了曹蘭的事,立刻打發恒書去問賈赦,可有什麽否需要他幫助。賈赦給拒絕了。
宋奚此後便再沒有動靜。
次日,賈赦來給賈母定省。
賈母看著賈赦,便滄桑的歎口氣,受了他的禮之後,也便不多問什麽了,隻打發他快去忙自己的事兒去便是。
這時婆子來回:“府門外來了曹家母子四人,都不哭不鬧的,就安靜的跪在榮府大門對麵的街上。這會兒天早,也就罷了,再過些時候,街上的人多,隻怕會有人圍觀湊熱鬧。”
賈母掃一眼賈赦,見賈赦並沒有多言的意思,便打發他盡管去辦公事,這事兒隻管交給鳳丫頭處理便是。
賈赦點頭,謝過賈母後,便真的告退了。
賈赦的馬車駛出榮府的時候,曹家母子便哭嚎起來,磕頭求賈赦放過曹蘭。奈何馬車行駛地很快,一溜煙就消失在寧榮街的街頭。
曹家母子便止住了哭,繼續安靜的跪在街上不吭聲。
“叫人痛快打發離開就是,隻記住一點,不要傷人。”賈母道。
王熙鳳仔細聽了外頭的情況之後,忙阻止賈母,“這曹家大太太可不好對付,她夫君便是因為冒犯了我們老爺被關進了大牢裏。她是吃了這處教訓,而今才故意在咱們府門口默默跪著,不鬧事兒。我們若是真動了手,被人家抓了把柄,或是白白讓大老爺惹了非議,可不劃算。大老爺剛被甄涉那些下賤之人連累,才從流言蜚語之中脫身出來,若這種時候再有人說點什麽,真真會毀了大老爺的名聲。”
賈母點點頭,覺得還是王熙鳳考慮周全,問她:“那該如何處置為好?”
“老祖宗放心,您既然把這事兒交給我手上,我必定會辦妥當了。隻一點,就怕今天不能陪老祖宗打牌了。”王熙鳳笑說。
“你這丫頭,都什麽時候了,我一輩子不玩牌也行,且快去把你公公的事兒處置好了,我這裏有賞。”賈母笑哈哈道。
王熙鳳滿麵笑意地行禮,遂轉身去了。
約莫一個時辰的工夫,榮府門口已經圍上了三四十名好熱鬧的百姓。他們好事兒打聽,聽曹家大太太說她丈夫是被賈赦刁難送去了京畿府。大家再瞧瞧那四名跟著曹家大太太跪著,臉色煞白,幾乎快暈厥的孩子們,都十分心疼。
便有人禁不住感歎:“又是件出官大欺人的事,類似的事在咱們京城真真見怪不怪了。隻可憐這幾個孩子也跟著遭罪,這最小的兩名才三歲,五歲的。”
“那曹蘭已經為他之前所做之事主動請辭認罪了,賈大人竟然還不放過,莫不是其中有什麽陰謀?”
“這還用猜?必定是這賈赦跟曹蘭有仇,故意在算計他。”有人小聲嘀咕猜測著。
沒多久,榮府的西角門開了,婆子小廝們便陸續出動,各自手裏都搬著東西。
圍觀的眾人見狀,遂趕忙四下散開。
榮府的小廝們很快就在路邊便搭了一個簡易的草棚子,棚子裏放了精致的紅木桌凳,並在桌上擺了可口的點心瓜果,還有一壺涼茶
印婆子笑著請曹家母子進棚子裏休息,“瞧瞧日頭都升高了,這大夏天的,很容易中暑。我們家二奶奶特意說了,便是你受得了這份兒罪,你身邊這四位小的也受不住,咱們大人再委屈也不能委屈了孩子。嘖嘖,瞧瞧這可憐的孩子,臉冒這麽多汗,嘴唇都白了,不該受這份兒罪。”
印婆子蹲在最小的孩子跟前,用帕子擦了擦她頭上的汗,轉頭問曹家大太太:“不知奴婢可否抱哥兒去棚子裏歇息一下,吃塊西瓜?”
那些散開百姓們見狀,又重新聚了回來。打眼瞧四名孩子中最小的那位,果然麵色有些可怕,遂紛紛建議曹家大太太應允。
曹家大太太沒想到榮府會整出這樣的事兒來招待自己,她抿著嘴垂頭,跪地哭求印婆子幫忙求情,讓賈大人放了他的夫君。
印婆子:“老奴就是個下賤的粗人,也不懂什麽,但也知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的道理。曹老爺冒犯我們大人的事兒,那是在鄰家軒有多少人親眼見,親耳聽,做不了假。既然是曹老爺做錯的事兒,讓他去承擔該承擔的後果,豈不應該?若不然以後惡人殺了人,隻靠家人求情便可以不必伏法,豈不亂了套了。”
圍觀眾人一聽此話,覺得極為有理,紛紛點頭。也說曹蘭妻子此舉有些過分,這分明就是裝可憐,博同情,想逾越律法占便宜,不受懲罰。
“這憑什麽?大家都受律法的約束,憑啥你丈夫出了事兒就要人同情。”
“就是,我看榮府已經夠仁慈了,還準備這麽好的點心瓜果招待你們,真真是對你們母子仁至義盡了。”
“哼,沒想到那曹蘭不怎麽樣,他妻子也如此厚顏無恥。看來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所以一家子人都不正常。”
曹家大太太被這些說得臉火辣辣地,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遂忙抱起小兒子,拉著另外稍大點的兩個,再喊上大兒子,便預備離開。
印婆子趕忙叫了馬車,請她們母子上車。
眾人見狀,對榮府更是讚歎,而對於曹家大太太的做法則不禁嗤之以鼻。故意裝弱者惹人同情這招,用得可真夠陰險的,他們差點都被騙了。大家對於曹家大太太自然也沒什麽同情,感歎罵了一會子,當散開。
印婆子特意再車裏備了冰水。
印婆子把麵巾弄濕了,給孩子們擦臉降熱,轉而勸曹家:“容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太太還是痛快地處置宅院,帶著孩子們趁早回老家安置為好。”
“夫君尚未歸,我怎能一人享樂獨活。”曹家大太太紅著眼落淚道。
印婆子湊到曹家太太身邊,衝其耳朵小聲嘀咕了兩句。
曹家大太太臉色大變,瞪圓了她已然發紅的眼睛:“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曹老爺昨天親口對我們老爺說,願意傾盡家財,讓我們老爺幫助他心裏的那個人。”印婆子這句話用了正常的語調。
曹家大爺曹清鳴而今年有十七,早就懂事了,聽印婆子此話,心裏便能猜個七七八八了。
曹家大太太因受了打擊,也不多說什麽,隻一味地用帕子捂著臉哭。
曹家大爺看她母親如此傷心,眉頭皺得更深。
馬車到了曹家之後,印婆子便目送曹家母子五個人進府,這才上了馬車回去。
待黃昏時,賈赦歸家,印婆子便把事情經過告知了賈赦。
賈赦不禁讚歎王熙鳳應對得當,她此舉既能體現榮府的仁義,又能不動聲色的把曹家母子逼走。賈赦命人從庫房裏挑了一對寶瓶給她送過去,他知道王熙鳳喜歡這些富貴物,嘉獎她自然是要投其所好。
印婆子又道:“奴婢有一事還要告罪,奴婢把曹老爺當初說的傾盡家財的話告訴曹家大太太了,便是想叫她死心,趁早離京。”
“你可說了那人是誰?”賈赦看印婆子。
印婆子忙鞠躬道:“奴婢萬不敢,隻照著曹老爺的話學過去。想來曹家大太太心裏是清楚的,我一提說是曹老爺心中之人,她就臉色大變了。”
賈赦笑,“做得極好。而今身邊有你們這些的用之人,倒叫我省了很多心,甚感欣慰。”賈赦便問印婆子要什麽獎勵,印婆子忙跪地說了個不情之請,她很想讓自己的小孫子做寶玉身邊的小廝,能有機會陪著寶玉去鬆山讀書。
“這事兒你便是早和我說,我也會應。府裏多些人讀書是好事兒。此事算不得嘉獎,回頭你再想一條告訴我。”賈赦說罷,便打發人送印婆子的孫子王永春去鬆山學院。
賈赦轉即叫來冬筍,問她:“我今早交代你的活計,可做成了?”
冬筍笑著應承,當即便出門,片刻工夫後便回來了,手裏多了個食盒。
冬筍從食盒裏頭端了四盤點心,盤子是用素淨的竹木做成了長方形,不大不小,每盤隻放了兩塊點心,盤子邊則有用西瓜、蘿卜等雕刻出的綠紅白不同樣式的配花。
賈赦選了一盤最好看的,又從另一盤裏取出一朵紅花來,放在這盤上,湊成了兩朵花。
賈赦隨即便讓豬毛把這盤點心送到宋府。
宋奚剛用過晚飯,榮府素來講究吃食,加之近日恒書發現自家老爺胃口不好,今晚還特意囑咐在飯食上多費心思。誰知如此費心烹製出的一桌子菜,他們家老爺隻用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恒書奉了茶,便在一邊靜默。
“老爺,榮府來人了。”
宋奚仍舊看著手裏的奏折,沒有任何表態。
恒書看眼宋奚,便出門去,見是豬毛笑嗬嗬地提著食盒來,不禁鬆一氣,歎道:“人總算來了。”
豬毛一邊遞上食盒,一邊不解問:“怎麽,你早知道我要來?”
“是早盼著。”恒書看眼豬毛,接著道,“裏頭什麽東西,我們老爺這些日子正吃不好,清減了許多。”
豬毛癟嘴,“那可能頂不了多大用,我們老爺沒送多少吃食,就一小盤點心,估計是不能讓你家大人胖起來了。”
“點心就很好,便是一根頭發都好用。”恒書說罷,打發豬毛等一會兒,他便提著食盒進屋,告知宋奚榮府送了點心來。
宋奚正提筆沾墨,垂眸認真寫奏折,也沒有吭聲。
恒書便不敢造次,隻把那盤點心從食盒裏拿出來,放在了桌上,便默默退下,將空食盒還給了豬毛。
豬毛傻笑問:“怎麽樣,你們老爺吃了沒有?”
“還沒,老爺正忙著處理奏折,你且先回吧。”恒書道。
豬毛失望地應一聲,伸脖子又往書房的方向看了看,便和恒書道了別。
歸榮府之後,豬毛回報了賈赦,便退下歇息。
賈赦忙完手頭上的事兒,抬頭望著窗外茫茫夜色出神。許久之後,他才沐浴更衣,臥榻歇息。
冬筍熄滅大老爺屋裏的火燭後,便輕輕地關上門,方回房。
榮禧堂內一片寂靜。
宋奚寫到眼睛累了,才放下筆,一邊看折子上的內容,一邊伸手端起茶碗喝茶。
宋奚喝完茶,見墨字幹了,便合上折子,起身準備離開書房。他人走到門口的時候,餘光瞟向桌上的東西,忽然想起來,轉而折回來走到桌子邊上。
本以為盤子裏不過是兩塊普通的點心,但靠近一看,才發現另有端倪。
宋奚原本漠然如冰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接著便放晴了,嘴角蕩起一抹無奈地笑來,這笑容裏還摻雜了一絲愉悅和幾分寵溺之情。
兩塊點心上分別寫了兩個字,一個是“心”,一個是“魔”。
宋奚勾著唇角,先拿起寫著“心”的點心塞進嘴裏,然後又痛快地吃了“魔”。宋奚隨即便邁大步出門,讓恒書備車,立刻去了榮府。
到榮府後,得知賈赦已經歇下,宋奚便想明日再來。印婆見狀子忙請宋奚去榮禧堂。
“老爺睡前一直望著窗外,想來就是在等大人,大人今晚若這麽走了,隻怕明日早起後,老爺會懊悔他睡得早了。來都來了。好歹請大人進去打一聲招呼。”印婆子鞠躬道。
不及這話說完,宋奚已經邁著步子去推榮禧堂的門了。
床上的賈赦聞聲,便立刻便坐起身,摸黑問:“可是他來了?”
賈赦說罷,便要彎腰下地,卻正好撞了個滿懷。賈赦身子不穩,本能地抓住宋奚的衣袖,嗅到有熟悉的梅香味兒沁,賈赦也不需去辨認來人是誰了。
宋奚雙手緊緊攬住賈赦的腰,轉即就把唇印在了賈赦的嘴上,繼而激烈地把人壓在榻上,好一通折騰。直到身下**的人聲音沙啞變小了,他才作罷,摟著賈赦,再一遍又一遍吻著賈赦的唇,貪戀之意十足。
“滿意。”不及宋奚問,賈赦便主動先回答了。
宋奚笑,“那你是滿意上麵還是下麵?”
賈赦伸手立刻捏住宋奚的唇,“這張嘴,吃了我的點心,還不幹淨。”
“我吃的是‘心魔’,如何能幹淨,自然是越來越髒了。”宋奚複而趴在賈赦的身上,咬著他的唇,薄熱的氣息吹拂著賈赦的耳際,輕輕告訴賈赦,他要再‘髒’一次。
遂又是一通折騰。
這種運動真是催眠的好法,沐浴之後,賈赦閉眼直接睡過去了,什麽都沒多想。宋奚倒是貪不足,對著一位剛沐浴過又是一臉睡顏的美人兒,他是經過了幾番隱忍後,才沒有繼續動手。
早上,賈母打發人送來了幾食盒精致的早餐。這些東西本來是廚房特意為賈母準備的,因賈母聽說宋奚昨晚在榮府留宿了,便十分高興,她知道宋奚吃的精致。而賈赦對吃得則要求不高,很隨便,以至於榮禧堂廚房做的飯食也變得粗糙起來。賈母便擔心宋奚吃不好早飯,就把她這邊的好吃的都舍過來。便是她自己晚一會兒吃飯,也是心甘情願。
用過早飯,宋奚親自去謝過賈母後,便問賈赦今日有什麽事兒沒有。
“雜事有點,大事沒有。”賈赦道。
“那咱們便要好好聊聊,你這被我吃掉的心魔,到底是什麽了。”宋奚道。
賈赦看眼宋奚,“你真想知道?”
“猜了個七八分,”宋奚目光凝重地湊近賈赦,“你這次是真在查我。”
不是問話的語氣,而是很肯定的陳述。
賈赦坦率點頭,“我上次本是要和你提,但後來有閑雜人就不好開口了。今天你若想聽,那我便講清楚。”
“有些事說太清楚便沒意思了。”宋奚輕笑,“淮南王那張嘴,我是該叫人給他縫上。”
“看來你都知道了。”賈赦蹙眉,打量宋奚的神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心才稍稍平穩一些,“我並非有意挖你的陳年舊事,隻是……”
“別隻是了,我知道你性子如何,你不敢提也是為我好。要怪就該怪那些多嘴的,”宋奚嗤笑,“我這人的性子是有些冷,卻也沒傳說的那般誇大。當年的事我的確記恨在心,卻沒到見人就殺的地步。不然,你以為憑淮南王那樣的蠢材會好好地活到現在?”
“你這樣說,我更該和你道歉了。”賈赦說罷就要和宋奚行禮。
宋奚忙攔著他,“早說過,我這裏不稀罕道歉沒用,用肉償!等下次休沐之日的時候,你得好好伺候我,上次的野浴挺有趣,要再來,林子裏還沒弄過,可以試試。”
賈赦熱著臉瞪他。
宋奚很識趣兒,這就當賈赦默許了,轉而和他說正事,“若是說當年那三十二個宮女因何自盡的,我真不知道。至於甄涉之死,更沒什麽可提,他本就該死。招惹我的人的下場,便該是這樣的結果。隻可惜捉來得耗子才開始逗弄,還沒玩夠呢,人就先死了。”
賈赦聽宋奚這話裏的意思,是他還沒有對甄涉真動手,便問他派人去找甄涉做什麽。
“讓他出賣曹蘭。”宋奚道。
賈赦不解地看宋奚,曹蘭而今已經因為作風問題被迫請辭,且昨天還落魄入獄了,他這樣的人還有什麽地方可對付?
“便就是無聊,想瞧他們窩裏鬥罷了,沒什麽趣。對了。你這月的《鄰家秘聞》可定好要寫什麽?”
賈赦見宋奚忽然轉移話題,心下明白他必然還有後話,遂把上門女婿騙錢的案子跟宋奚說了,“不過這事兒要查實,還要些日子才行,隻怕趕不上這期。我這兩天便正琢磨著要找什麽新案子填補。”
“聽說曹蘭的妻子來你府上找麻煩,被你巧妙地給打發了?”宋奚見賈赦點頭,便繼續道,“前段日子我派探子入了曹蘭的府邸調查,除了查清曹蘭聯絡賢妃的路數之外,倒還查到了一件意外的事。曹蘭的長子曹清鳴並非是曹蘭的親生子。而曹蘭之妻石氏,也並非是繕國公的親生女兒。”
“你說的太快。”賈赦立刻準備好紙筆,確認問,“那曹清鳴是石氏的親生子麽?”
“不是,曹清鳴是石氏從外頭討回來的孩子。”宋奚接著道,“曹家另外三個孩子都是庶出,不過全都寄養在石氏名下,當做嫡子教了。”
“那是石氏不能生?但她是曹蘭的正妻,家裏頭也有庶子可以寄養在名下。隻要她不死,地位便不可動搖,因何要弄個假兒子出來?”
宋奚:“不知,我的人隻是偶然聽石氏和身邊的老嬤嬤說話,才知道這件事。具體因由,我估計便也隻有憑你的能耐才能查明白。”
“宋大人謬讚,卻之不恭。”賈赦隨口就說道。
宋奚盯著賈赦,被他這幅半正經的樣子迷了眼。
賈赦被宋奚瞅得全身發毛,問他怎麽了。
宋奚:“你既敬稱我為宋大人,便該有個下級的樣子,該屈服於我的**威之下。”
宋奚說罷,便把手伸進了賈赦的衣領內,輕輕捏了一下。
賈赦打個哆嗦,忙把宋奚的手揪出來,“大白天的,要命!”
“我要人,不要命。”宋奚趁機親賈赦臉頰一口,明顯感覺到賈赦的臉頰比平時燙了很多,便是知道他是有了反應,宋奚的手便往下摩挲。
“你再這樣,我喊人了。”賈赦立刻從座位上彈起來,防備地對峙宋奚。
“喊!聽說有人看著,還是另一種滋味呢,”宋奚大方地走到賈赦跟前,繼續上下其手,占他便宜。
賈赦:“你這人,是真不要臉。”
宋奚:“要臉作何用,要你就夠了。”
賈赦:“……”
他還能說他什麽!
賈赦被宋奚弄得悶哼了一聲,轉頭就和宋奚再次輾轉到了榻上,顛鸞倒鳳地換了好幾種花樣折騰,小半天又過去了,這才算作罷。
倆人又重新穿衣。
賈赦這才得機會追問宋奚又是如何知道石氏並非是繕國公的親生女兒。
“不還是知道,也是聽那個石氏和人嘀咕出來的,具體為何,我也好奇,等你查清楚了,可要在第一時間告訴我。”宋奚笑道。
賈赦沒氣力的趴在榻上,“懶,不想動。”
“你瞧你,就是年紀大了,體力不行,還有膽量說要換做你動,瞧瞧果然不行。”宋奚笑著拍了拍賈赦的後背。
“什麽叫年紀大?”賈赦瞪他,“嫌我老了?”
“你老了也好,便沒人瞧上,隻有我要你。”宋奚笑逗他道。
賈赦:“不是東西。”
“你是東西。”宋奚立刻笑回道。
“痛快把我送你的點心吐出來,覺得我們還是保持之前那樣,彼此冷靜,不見麵為好。”賈赦說罷,便伸手和他要。
宋奚斜睨賈赦:“吐不出來,不然你幫我。”
宋奚說罷就把唇送到賈赦的嘴邊,微微張嘴,讓賈赦的舌頭攪進來。
……
三日後,黑豬廣撒網,跑斷了腿兒,終於抓住繕國公府管家偷賣主子東西的證據,憑此作為要挾,從這個原本油鹽不進的老奴口中探查到有關石氏的秘密。
黑豬:“二十幾年前,繕國公一家還住在老家靈州,未搬到京城。那時候靈州城內的權貴們都流行在家養小鳥兒。”
賈赦知道肯定不是字麵的意思,遂問:“養小鳥兒?”
“便是雛女,也可以說是年紀小點的揚州瘦馬,從十二三歲開始接回府裏養著玩兒,等大些,十六七的時候再破瓜。說起來跟通房丫頭差不多,但養起來卻比通房丫鬟多一些趣味。”
宋奚便開口補充道:“我倒是知道一些,這些姑娘一般都是被養在老爺的書房裏,用一些特別的章法伺候。我以前在東平郡王家見過一次,他該是養了四個‘鳥兒’,不論四季,令她們隻能在書房穿內一層薄白紗伺候人,跟裸身沒什麽差別,硬說也不過是就多一絲朦朧美。這種趣味,簡直無聊至極!”宋奚輕笑嘲諷道。
賈赦:“嗬嗬。”
黑豬:“石氏便是這樣的‘小鳥兒’,和另外三個姑娘都被豢養在繕國公的別苑內,倒沒多少人知道。四人之中,唯獨這石氏的五官模樣竟跟繕國公的小女兒就七八分相似。後來繕國公的小女兒暴斃,繕國公當時因陷入一樁徇私舞弊案,正托曹家幫忙解難,怕自己女兒臨近婚期卻不能嫁入曹家,令曹家覺得喪氣,不能盡心幫他辦事,便認石氏做了女兒,把其嫁送到了京城。
這之後七八年,繕國公一家才搬到京城。石氏嫁了之後便鮮少回娘家,就是被以前府裏的人瞧了覺得樣子有變化,解釋一句是許久不見模樣長開所致,加之其中又有繕國公夫妻幫襯打掩護,石氏的身份也就十年都沒有被戳破過。”
黑豬說罷,又繼續道:“對了小的還打聽到,這些被圈養的‘小鳥兒’都是從小就喝了特製的藥,不能育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