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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過多久就是薛氏的壽辰,府裏一連慶了三天, 裴熠也停了學隻在薛氏身邊承歡,惹得太君喜笑顏開甚感欣慰。

    薛氏平日一直擔心,會有年輕使女會刻意引誘小少爺, 所以身邊服侍的盡量多用小廝。但舉凡當家人都在場, 裴熠身邊伺候的就換成了一眾大丫頭們。

    仝則於是得閑在外麵吃席, 遠遠地瞥見了大奶奶方氏從內院出來,那是個極其蒼白瘦弱的女人, 眼神空洞,嘴角習慣性的向下垂,虛弱無力的不像是真實活著的人, 倒似一縷遊魂。

    ——她是所嫁非人, 常年忍受著丈夫冷遇,半輩子光陰就這樣蹉跎掉, 或許早前她也付出過愛意, 因為得不到回饋才會心灰意冷,以至於從此一蹶不振。

    唏噓一陣,眼看著日暮低垂,席上正酣, 酒意正濃,戲也唱得正高亢。仝則想起房裏還有李明修交辦的兩件長衫要做,便趁人不備起身開溜。

    下人們都在前頭或伺候或吃席, 後院裏空蕩蕩的,連個人影兒都不見,水榭旁起了薄薄一層霧氣,轟隆隆地雷聲隱匿在雲層裏,聽上去發悶,一抬頭的功夫,豆大的雨滴已墜在了臉上。

    見雨勢要起,仝則忙閃身躲進園中假山裏,站定剛想抖落下衣服,隱約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長長的呻/吟。

    他窒了下,架不住還是有點好奇,於是循聲輕手輕腳地往山洞裏走去。

    啪地一響,清脆至極,像是什麽東西擊打在皮肉上,伴隨著那一聲落下,接下來的是一陣艱澀而隱忍的喘息。

    這山洞能有多深?仝則往裏看了看,確是曲徑通幽,足可以藏得下至少兩個人。

    再往裏走,洞中越顯幽暗,惟有一點光亮卻是來自於山洞的那一頭。

    就著那點亮,仝則看清了,那裏的確有兩個人。一站一跪,站著的人手裏還拿著一把戒尺樣式的長條物。

    而跪著的呢,他看一眼,不由渾身就是一緊。

    那是個清瘦的少年,一/絲/不/掛,以幾乎趴伏的姿勢匍匐在地下,雙膝並攏,雙手反抱著大腿。一身白得耀眼的肌膚,在黑暗中越發奪目。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一半遮住麵頰,另一半無序的垂在肩上。

    仝則看不清他的臉,但從他口中發出的,帶著痛苦的嗚咽呻/吟卻在耳畔不斷縈繞。

    站著的人伸出一隻手,將少年細瘦的腰身按得塌下去,那臀部隨即高高翹起,身後人旋即揮舞手中戒尺,一下下狠狠地抽打在少年的臀峰上。

    每撻一下,跪著的人身子便猛烈一顫,頭會隨之揚起,露出被汗水徹底浸透的臉,帶著些許不勝嬌弱之感。可即便笞打來得再快再狠,少年也不敢叫出聲,隻把所有痛楚都壓抑成含糊不清的一記記哽咽。

    見挨打的人馴服柔順,施刑的人似乎很是興奮,口中卻嗬斥,“跪好!腰下去,屁股撅起來,忘了教你的規矩麽,等著爺好好賞你。”

    他一出聲,仝則便曉得是大爺裴詮,這些日子自己心心念念避而遠之的人,卻原來在大宴賓客的時分,躲在這裏和下人演出這種見不得人的戲碼。

    那少年不知被打了多少下,雙腿抖得一塌糊塗,眼看著快撐不住了,壓抑著哭腔低聲道,“求爺饒了小的,實在太疼了,小的受不住了。”

    話音落,戒尺再度高高揚起,裹挾著風聲,重重擊打在早已紅腫不堪的臀腿之間。

    少年禁不住劇烈一顫,唔地一聲叫出來,旋即又趕緊憋回去,甩著頭央求,“小的不敢了,爺要怎麽玩全憑爺,小的一身一體都是爺的,求爺賞賜……”

    裴詮冷笑了下,似乎有點滿意了才開始窸窸窣窣解衣裳,一麵喝道,“老規矩,不許回頭,敢偷看一眼,爺就賞你吃頓鞭子。”

    一邊說一邊開始用力伐撻,啪啪之聲不絕於耳,饒是如此忙活,裴詮手上的戒尺依舊不緊不慢抽在身下人光滑顫抖的小腿上。

    暗暗倒吸一口氣,原來裴大爺的興趣愛好如此廣泛,不光男女通吃,還鍾情於虐戀情深……

    仝則看不下去了,提著氣,一步步謹小慎微地往外挪。等到了洞口,見天光大亮雨已經停了,便沒什麽好猶豫的,一溜煙趕快離開了是非之地。

    一路走,心內不由地冷笑,深宅大院和時尚圈差不多,外表看著光鮮,內裏藏汙納垢,仝則不吝懷著惡意揣測,不知道大奶奶方氏是否因為是忍受不了丈夫的“情趣”而自暴自棄;二奶奶許氏呢,是否因裴詮這個特殊愛好,和他相處起來格外縱情愜意。

    事過他將這段深埋在心裏,過了些日子卻聽說方氏感染風寒,裴詮搬出了長房,暫住在東南角小院裏。

    聽聞這事,仝則不禁聯想起紅樓夢裏寫過一出,因巧姐出痘,賈璉被迫和鳳姐分居,就那麽幾天功夫,這個紈絝渣男就按捺不住和多姑娘鬼混在一處,還專門找了幾個清俊的小廝來瀉火。

    原以為小說裏的事,看過一笑罷了,沒成想有天這樣的荒唐竟會落到自己頭上。

    就好像此刻,仝則內心堪稱波瀾壯闊,臉上卻還得裝出一副不明就裏的平常態度。

    他麵前站著的是裴詮的丫頭,對方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個遍,眼裏的譏誚怎麽也掩飾不住,“大爺閑著沒事,要問問哥兒的功課,指名叫你去回呢。不是我說,上回大爺幫了你多大忙,你倒好,跟沒事人似的,連句答謝都沒的,回頭可仔細想想怎麽能讓爺高興才是。”

    說罷一搖三晃地去了,還沒走到門口,又回眸冷笑,“晚上過去的時候,把自己收拾利索點,大爺最是講究,不喜歡看人滿身疲遝像。”

    低頭瞧瞧自己,哪裏疲遝了,挺幹淨整潔的……仝則甩甩頭,現在哪兒還有時間想這個,眼看他的節操就要保不住了!

    大晚上叫他過去能有好事才怪!問功課?怎麽不直接去問裴熠。然而他可以推拒麽?裝病,或是找裴熠幫忙搪塞,都是躲得了一時而已。隻要他人在這府裏,裴詮一次沒能得手,難道不會再有下一次?

    可為什麽是他?仝則想不明白,自己哪裏入了裴詮的眼!不過就是長得稍微齊整點麽,論姿色絕對不如謝彥文盤靚條順。

    當然,禍水絕不能往別人那裏引,那就隻剩下自救這一條路了。得讓裴詮死心,還不能和他死扛,無論時代再怎麽開明,裴詮和他也是主仆關係,惹急了一頓板子賞下來,也是他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靈光就在一閃念,才剛那丫頭說什麽來著,裴詮喜歡整潔幹淨。琢磨片刻,仝則嘴角揚起一個狹促的弧度,就著穿了一天的下人服,推開門往廚房方向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仝則跟著帶路小廝去了東南角小院見大爺裴詮。

    路上小廝頻頻回頭,大概是也想看看被大爺挑中的人,究竟有何動人之處。

    可瞧過幾眼,小廝心裏直納悶,這人臉上沒笑模樣,活像個木頭,往常聽說也是個機靈的,看來多半是不情願了。隻可惜強扭的瓜不甜這話,在裴家大爺那兒是不成立的,下人間私底下早有傳聞,裴詮自有無數手段逼人就範,還能讓人從過之後欲/仙/欲/死。

    “哎,你今年有十六麽?”領路小廝或許是怕仝則想太多,頗有幾分好心地轉移注意力問話。

    “家在哪裏?是京都人士麽?”

    可無論他問什麽,仝則都像啞了似的,隻在他回眸詫異的時候,抿唇笑笑,然後用手指指喉嚨,表示嗓子出了狀況不方便說話。

    小廝一歎,那也沒用,伺候大爺又不是靠嗓子。聽說裴詮本就不喜歡聽動靜,但凡叫得越多,過後挨得責打就越狠。有時候趕上實在忍不住的,幹脆拿帕子堵上嘴,一點聲兒都不教發出來。

    這回好了,嗓子壞了倒省事,隻要他乖覺,其實一晚上也沒那麽難熬,挺過來,後續還能躺在床上歇好幾天呢。

    此時裴詮一個人在屋裏,穿著一身水色涼衫,搖著泥金折扇坐在床邊,見人帶來了,揚聲叫關上門。他不動也不語,定定端詳站在麵前的人,半晌笑著頷首——仝則這人,模樣算不上絕色,勝在別有味道,渾身透著少年人的陽光俊朗,還有那麽股子滿不在乎的灑脫。這些日子他正覺得陰鬱柔媚的有些玩膩了,借機換換口味感覺十分不錯。

    腦子裏勾勒完此人匍匐在自己腳下的畫麵,裴詮衝仝則招手,“站近些,我好問你話。”

    仝則聽命上前,模樣看上去很乖巧,不過幾步就站在了裴詮跟前。

    “今年多大了?”裴詮心情好,也懶得動太多腦筋,開口就是老生常談。

    仝則卻一笑,他是誠心展顏,臉上頓時光彩大盛,細看之下,嘴角還浮出兩顆若隱若現的俏皮酒窩。

    然後他開口,嘴角始終微微揚起著回答,“小的今年十五歲了。”

    俊美的人輕吐綸音,字字清亮,聲音隱約已有成年男子的沉穩,不緊不慢相當好聽。

    可是……有什麽東西不對,非常十分的不對!

    隻見裴詮倏地把頭向後仰去,伸著胳膊在空中亂揮一氣兒,另一隻手匆忙掩住口鼻。

    “你……你是不是吃蔥了,怎麽這麽大味兒!”

    想想也是無奈,他略微有點汗顏,說是職業病也好,然而這類自戀矯情的習氣還真難改,時不時總要得瑟發作一下。

    不過既然被識破,他也就坦然承認,點了點頭道,“您是府上的客人?前頭宴席還沒散,小的送您過去如何?”

    拿不準此人是否迷了路,仝則於是客氣的提問。

    那人一笑,“我跟裴家人很熟,常來這府上,不過是出來透透氣。”

    這是托詞吧,但凡宴席上消失還沒人找的主兒,在社交場裏多半都是不被重視的角色。

    可那人負手站著,意態很是瀟灑的繼續說,“小孩子是有些粘人,孝哥兒還算懂事可愛,隻是平時被溺愛的有些過了。”

    仝則猜測他應該看見了方才裴熠撒嬌的那一幕,心裏覺得這人有些求全責備了,“小爺年紀還小,正是無憂無慮的時候,做事是會發乎本心。”

    “你看上去年紀也不大,今年……”那人輕輕眯了下眼睛,“有十四?”

    眼光夠毒辣,可惜他注目間透露出的信息,讓仝則不大舒爽,他讀得出來,那人分明就是在說,你也隻是個孩子而已。

    被一個年輕人這樣看待,兩輩子加起來足有四十歲的人很不服,仝則笑了笑說,“小人已快成年,再沒有無憂無慮的機會了。”

    那人定定看著他,“又或者是際遇不同,你為何做仆婢,是家裏出了事?”

    這一問,讓仝則疑心此人是不是認得此身原主,驚慌一閃而過,他忙寬慰自己,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他沒有原主記憶,要是碰上從前熟人,也隻好裝失憶含混糊弄過去,反正父死家敗足夠引發精神失常,神智混亂。

    見他遲疑,那人溫和地問,“我的話,讓你想起了過去的事?”

    “不是,”仝則搖頭,笑得頗有幾分沒心沒肺,“前塵一場大夢,老實說,小人都已經忘光了。”

    他說話間,微微抬著頭,眼神清澈坦蕩,笑容明媚灑脫,那人看了片刻,似乎讚賞地點點頭,“人是該不斷向前看。”

    說罷一笑,轉身邁步往前頭去了,仝則想了想,作為府內下人還該送客人一程,便也舉步追了上去,錯後半步走在那人身側。

    半晌無話,隔了一會兒,那人輕輕搖了搖頭,“孝哥兒還是養得太軟弱了,都十歲了還動不動就哭鼻子。”

    一個外人看得倒是分明,仝則說,“得萬千寵愛,原本也有條件撒嬌,十歲不算太大,偶爾軟弱一下再正常不過。”

    那人輕笑,可惜笑意不達眼底,“隻有一根獨苗,這樣嬌慣下去,倒不怕養廢了。”

    有什麽好怕的?偌大的家業將來少不了他的,無非繼承就好,裴熠的人生注定不會艱難,祖輩已經為他開拓好基業,他當然有條件撒癡撒嬌。

    仝則沒吭聲,那人卻好似知道他在想什麽,“眼前縱有富貴榮華,不思進取早晚有天會崩塌,一朝傾覆,從雲端直墜泥沼,那滋味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

    這話裏似乎有話,又像是專門在對他說。仝則愈發覺得此人應該認得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

    他想想,平和應道,“人生有命也有運,如果命是既定的,運還可以靠自己改變。隻要不看輕自己,努力提升自身價值,未必不能活出一番天地,也不是人人都覺得出將入相才是最理想的生活。”

    那人語氣舒緩地笑了下,“是感同身受,在說你自己麽?”

    仝則哂了哂,“小人是順著方才的話隨口說的,當不得真,至於孝哥兒,絕不會有淪落的那一天,您說是麽?”

    是對方先杞人憂天,在主人家非議人家小少爺的前程,多少有些不妥。他已把話問到這個份上,那人無論如何不能再繼續咒一個衝齡少年了吧。

    那人果然抿嘴笑了,是風度極好的模樣,“承你吉言,但願如此。”

    說完微微頷首,舉步往前廳去了。

    隔日宴席散去,卻聽說三爺裴謹回府了,仝則和謝彥文都不過是低等下人,自然不必去前頭迎接,對這類事也後知後覺,倆人正在屋裏休息,卻見趙順推門進來道,“快收拾下,太太要見你們。”

    終於要把給裴熠找小廝兼書童的事提上日程了,一路上,趙順很貼心的叮囑,“三爺回來了,太太趁著高興,就要把年後孝哥兒開學的事定了,你們小心回話就是。不過放寬心,太太一向和氣,不會為難你們的。”

    仝則含笑答應著,謝彥文頓了頓,居然也破天荒的回了聲好。

    誠如趙順所言,薛氏的確待下寬厚,言談溫和,見他二人躬身行禮,開口叫了聲免。

    微微抬首,看見薛氏坐在上首梨花木圈椅中,身後圍著幾個大丫頭,下首坐著裴詮,還有一個穿大紅織金襖的美貌婦人。

    婦人身邊則坐著裴熠,因身量小腿不夠長,雙腳放在腳登上,兩隻手規規矩矩疊在膝頭,略顯嬰兒肥的小臉上,眉眼彎彎,嘴角卻繃得很緊,佯裝出端莊規矩的小模樣。

    薛氏一麵打量他二人,隨口問了年紀,對下首幾人道,“比孝哥兒大些才好,看上去都還穩重,我隻求能照顧好他,能提醒幫襯他功課就好。”

    頓了頓,她又道,“有個問題,須問問你二人,孝哥兒眼下年紀還小,總有頑皮偷懶的時候,要是先生布置的功課,他拖延不完成,你們知道了,該如何是好?”

    謝彥文比仝則大一些,便被薛氏指名先問到。

    “小的會督促小爺今日事今日畢,無論多晚,都會勸說小爺將功課完成,小的也會陪伴在側,若實在完不成,小的會盡量代筆。”

    “如果他拒絕呢?”薛氏問。

    謝彥文愣了下,大概在回想自己當年的經曆,“小的還會力勸,實在不行就派人稟告太太。”

    薛氏聽得微微一笑,卻不置可否,轉頭看向仝則,“你覺得該怎麽做?”

    仝則道,“小的會勸說,勸說不從,催促其早睡,明日再去和先生溝通,如果是課業太多的緣故,則應適當酌情調整,如果是因小爺貪玩,則請先生教育懲戒。”

    薛氏有些訝然,“懲戒,先生要是罰得狠了呢?”

    “真要是罰得狠了,小的代小爺受著就是。但這個道理得讓小爺自己心裏明白,懂得自我約束,收斂心性自律向學。”

    其實這問題,應該沒有標準答案,卻讓仝則有種熟悉的感覺,一麵回答,一麵想起他曾經代堂姐去參加外甥入學麵試的情形。

    說起來後世好的教育資源有限,學校少不得也要拿喬,升個小學而已,不光要麵試孩子,還要筆試家長,更指明要家裏學曆高素質高的來參與筆試,否則影響孩子入學概不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