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節 至少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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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中,應堂麵對王相那焦急而又充滿期盼的目光,麵對他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了。
    “請問大統領,我家殿下何時能夠出宮?皇帝陛下可有意放她出來?”
    ……
    “大統領,我家殿下可是有話請您傳達?”
    ……
    “大統領,您倒是說話啊!”
    其實應堂並不是個心思特別細膩之人,然而當時姚今說話時那陡然黯淡的眼神卻在他心中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這還是那個記憶中從來都高昂下巴、從來都不會低頭看誰一眼的雅公主姚今麽?猶記得當年不過及笄的小公主作弄自己時的那傲嬌神情舉止,偌大後宮之中,隻有她從不將皇後放在眼裏,甚至就連麵對先帝,她都從來沒有過絲毫露怯,那時的她是多麽意氣風發甚至不可一世啊!在世人的眼中,雅公主姚今似乎一直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什麽都敢去做的人,迄今為止,她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令人瞠目結舌,但又似乎都被她做得理所當然,這些年來宮裏宮外從來都沒有停止過有關她的各種傳說和議論,人們都在悄悄地說,這個女孩若是身為男子,這李朝的天下會不會因此而改變?可當五年過去後,光芒耀目的姚今來到京城,走進孕育她長大的巍巍宮城,這樣的她卻被幽禁在曾經自己的宮室裏,她坐在燈燭昏暗的屋子裏,像個幽靈一般無聲無息,她的目光頹喪而沉默,啞著嗓子忐忑而又小心翼翼地對應堂說:“大統領,務必幫我轉達給王相。若能夠,盡量……委婉一些,姚今……感激不盡。”
    可是,他該怎麽委婉轉達?一個堂堂藩國,未經戰事、未逢國難,全國上下無一人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藩國主就將自己的國家交了出去,或者說自行滅了國——這樣的事情無論用何種方式說出,相信對麵前這個人來說都不亞於晴天霹靂,或許對他來說,即便天地在他眼前驟然崩裂也不會比這個消息更讓人難以接受——應堂慢慢走到當中的椅子上坐下,伸手示意王相坐下,緩緩道:“先生,坐下說。”
    “不瞞大統領,在昨晚收到江門藥局傳來的消息之前,我等被困在驛館之中簡直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是一群沒頭蒼蠅,找也無處找,問也無法問。數日前南國府的所有守衛連同殿下的護衛長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當時在下便知事情不妙,後來驛館周圍便日夜不斷有人看守,我等又脫身不得……”剛剛坐下沒一刻的王相又站了起來,“大統領,在下相信您若有為難,今日定然也不會見在下;可既然見了在下,為何您什麽都不肯說呢?”
    “並非為難,而是實在不忍相告。”應堂低頭,再次沉默片刻,想到此事過不了多久便會天下皆知,他再拖這一時半刻也無意義,歎了口氣抬頭道:“長公主殿下讓我轉告你等,她已將九城一江十三郡歸還給李朝,如今小南國已不複存在,她也不再是你們的藩國主,此事很快陛下就會傳旨公告天下,屆時各人何去何從如何安置,皇帝陛下自有安排。長公主殿下說讓你們放心,所有人都不會有任何損失和傷害,一切都會恢複到以前的樣子。還有,殿下讓你等不要再在京城等她了,都回各自家中去等候朝中的旨意便是。放心,你等若是離京,那些暗中監視你們的人不會阻攔的。”
    王相靜靜地聽完,之後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仿佛沒聽到一般,極慢極慢地道:“大統領,您——到底在說什麽?”
    應堂皺了皺眉頭,這樣的話他並不希望再重複一遍,他也絕對相信自己說得夠大聲夠清楚足以讓王相聽明白,他於是起身道:“先生,事已至此,長公主殿下心中定然也是不好過,但她真心希望你們能接受,畢竟對你們來說,並沒有任何實質上的變化——”
    “怎麽沒有!誰說沒有!”王相突然大步衝到屋子中間的桌前,他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壓在桌邊。燈燭之下,應堂似乎看到他脖子上一根根突起的青筋,還有周身那似乎已經快要失控的顫抖。
    “她怎麽可以……她怎麽可以!”王相極其用力地一下下捶在桌上,而應堂靜靜地看著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當然知道姚今不是也不可能是主動、自願交出小南國去的,否則她也不會被軟禁那麽久;他也知道紫宸殿皇帝那兩次召見、還有禦史中丞衛燕到訪承歡小築,這些事其中必然不為人知的內情,但姚今不說,也不讓應堂告訴王相自己在宮中經曆的種種,她隻是反複強調無論王相等人如何誤會或者詢問,都不讓他吐露半個字。
    此時激動的王相像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大步跨到應堂麵前,幾乎是哆嗦著問:“應、應大統領,我家殿下是被逼的是不是?她一定被關在宮裏了,是皇帝陛下逼迫她的是不是!她是為了怕我們冒險去救她,她才這樣說的是不是?是不是啊!”
    “我……我不知道。”
    “您不知道?”仿佛是從這句話中嗅出了什麽希望,王相兩眼放光地追問:“是了,一定是殿下不讓您說是不是!沒關係的,大統領請您告訴在下,在下保證不會讓大家輕舉妄動的!我知道殿下的意思,她就是怕我們在京中有危險——大統領您告訴我,到底殿下在宮裏怎麽了!她為什麽要說這些話她到底怎麽了!”
    “長公主殿下她很好!王相,無論殿下她是因何緣故做出這個決定,眼下這都都已經是事實了!殿下已經向陛下呈送了歸還九城一江十三郡的奏折和小南國版圖,陛下也已經接受了!如今的殿下再不是什麽小南國的藩國主,她隻是李朝的皇長公主!至於歸還九城一江的旨意文書很快就會傳至全國上下,南國府和你們所有人的去處都會有明旨安排下去!你在這裏追問為什麽、追問殿下怎麽了,這、這還有何用呢?!”
    “不!她怎麽可以那麽做!她怎麽可以寫那樣的奏折!她說過要跟我們大家一起走下去的!她說過的!她不是什麽皇長公主,她是小南國的國主!她是我們的國主殿下!”
    “王相!你怎能說出如此不清醒的渾話!虧得長公主殿下對你極為信任,將重任托付於你,說你是個極聰慧之人,還說你有國士之才,在小南國這些年是委屈你了!可我此刻看你如此癲狂如此不知輕重胡言亂語,根本沒有半分堪當國士的德行!長公主殿下還指望你去安撫南國府裏眾人?哼,若她若知道你如此瘋魔之狀,該是何等失望!”
    “她失望……難道我們不失望嗎!難道我不擔心我不痛苦嗎!就算她有再大的難處——”王相顯然激動得幾乎已經不能自已,然而說到“難處”二字時聲音卻戛然而止,他似乎很是痛苦,垂下頭不住大口喘息,又過了好一會兒才痛苦地低聲道:“至少還有我!她至少應該讓我和她一起承擔,為什麽要一個人……為什麽要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