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孤寂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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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詠陽殿宴廳中,紮薑已將小池塘邊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稟告了李耀,雖然李耀的臉色並無變化,但紮薑見他緊握的那隻手上骨結泛白微微顫抖,便知他已動了真怒。
    “她當真扶焦驍起來?”
    “是。”
    “他們二人說的話,你一句也沒聽到?”
    “相隔甚遠,微臣實在聽不到,但微臣看得真切,皇後娘娘的表情,確是忽悲忽喜。”
    “忽悲忽喜……”李耀的心中像有人用一根針輕輕劃著,一下又一下,不見血,卻是疼得很,“她對寡人,倒是長悲無喜的多。”
    紮薑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立在李耀身旁,其時宴廳上的人都已被遣了下去,隻有一排排的燭火在微微晃動著,晃動著夜晚的渾濁暗淡,也晃動著難以辨別的人心。忽然,李耀微眯雙目看向紮薑,一字一句道:“紮薑,寡人可以信你麽?”
    “陛下可以像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相信紮薑。”沒有一絲猶豫,紮薑雙膝著地跪了下來,雙手抱胸以額觸地。他是密林人,這個禮也是密林軍中的禮,而李耀靜靜看著他黝黑的脖頸和寬厚的後背,終於無聲地歎了一聲:“我不該這樣問你。”
    “您不該稱自己為‘我’。陛下,您如今是皇帝,當自稱為‘寡人’。”
    “寡人?如今寡人是真的覺得自己,成了個孤寡之人。”李耀鬆開那隻緊握的拳頭,在龍椅的扶手上拍了兩下,“你與寡人是從密林軍中一同出來的,一起爬過死人堆,一起啃過樹皮喝過人尿,一起嚐過死亡的滋味,寡人為何會改變心性,你也都知道。寡人本該信你無疑,可傅江一事最後那個收場,寡人實是始料未及,長公主因此整個人垮了,這也罷了,連皇後也因此深恨寡人,她說是寡人設計了一切,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人——可寡人的本意並非如此,紮薑,你知道寡人是不願意和皇後生分的。”
    “傅江一事,是紮薑失察,原本隻以為他是要來宮宴上大鬧一場便幹脆放他進來,卻沒發覺他竟攜帶軟劍入宮,此事是紮薑一人之過,卻連累陛下被皇後娘娘誤會,紮薑該死!”
    “寡人實在想不通,就為了那個姚今,她竟至於這般怨懟寡人,連腹中龍胎也不顧,整日整夜地耗在那承歡小築!”
    “陛下過往在密林無論經曆何種非人的折磨和苦難,心中一直都牽掛著皇後娘娘。如今,皇後娘娘隻為了一個原本就該死的臣屬驚著了長公主,且長公主如今也並無生命危險——此事至此,臣亦不解。”
    “不,你不懂她……她從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李耀的臉上有苦澀而溫柔的笑容,“在她心裏,都是一樣的重要,誰都不能被傷害……”
    “陛下為了讓皇後高興,不僅安排王相等人入宮,又讓焦驍來詠陽殿相見。臣以為,陛下對皇後娘娘的好,也不該受到任何傷害。”
    我不會再被任何人傷害,因為任何可能傷害我的人,都會被我消滅……李耀的目光慢慢變得深沉,他收起臉上的脆弱,重新換上那一副難以捉摸的平靜,“王相他們快進京了吧?”
    “車馬明日必達京城。隻需陛下下令,臣便可安排他們入宮。”
    “先不急。等寡人明日親自去探望了長公主,親口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她若是能爬得起來,清清醒醒地跪地謝恩,你再讓他們入宮。”
    “那若是長公主不能——”
    “若她還是沒清醒,那寡人也不在乎再多浪費一次寡人的好意!”說罷,李耀把玩在手中的那塊盤龍玉佩突然“啪”一聲斷了開來,一時他的手也被劃開,血絲滲出沾染在那塊冰冷的玉佩上,紮薑立刻起身朝外喊道:“來人!召太醫!”
    而李耀看著那塊斷成兩塊的玉,喃喃道:“原來這真的是一條,孤寂的血路……”
    翌日,承歡小築。
    聽著外麵宮人連聲高呼萬歲萬萬歲的聲音,姚今疲倦地閉上了眼睛:他來了,他終於來了。
    自光華殿那晚的宮宴後,姚今再也沒主動從這張床上起過身,最初的那幾日她的腦子似乎一直是休眠的,紮過針、灌過藥,還有林月白抓著她的手哭得淚如雨下的樣子,這一切都在她的眼前,可好像隔著一層隔音良好的毛玻璃,又清楚,又模糊。姚今本來是很高興的,聽到太醫們一個個不知是真憂心還是假憂心地,說她脈象極為混亂,定然是受驚過度,可能已經精神衰竭或是神經錯亂——她覺得雖然她的軀殼還冒著熱氣地躺在那裏,可是她的心終於可以脫離苦海了,她把那個長公主交代給了他們,把這個人生一敗塗地的李姚今交代給了這個世界,她姚今,終於可以自由了。
    可是那一晚,她無意中從昏昏沉沉的林月白口中聽到了那個真相,那個她也曾閃過念頭自己卻也認為不可能的真相,聽到的那一刻的姚今是驚愕的,一瞬的驚愕之後她突然感覺無窮的恐懼,為自己,為林月白,為這座可怕宮城中的每個人。那個無人的深夜,身邊除了林月白夢囈般的喃喃,便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姚今猛然握緊兩隻一直癱軟無力的手,她慶幸林月白有遣散了宮人陪她過夜的習慣,慶幸林月白是在這樣一個半夢半醒之間說出了這個深埋她心底一定令她很痛苦的真相,她告訴了她而不自知,這樣姚今仍舊可以裝做不知道,仍舊可以癡癡呆呆躺在這裏獲得另一種自由——不,她還不能自由,她也根本得不到任何自由,即便她一輩子裝瘋賣傻那個人可能也不會相信,因為那個人是那樣狠絕,他已經走到了山之巔峰,一路鮮血淋漓白骨成山,他絕對不會容許她們還在他身畔自由地輕笑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