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節 冬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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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蝕。
    秋破。
    冬隕。
    當林月白再次走出詠陽殿寢殿的時候,冬季早已來臨,偌大的庭院中除了那些肅穆又深沉的常青植物,幾乎看不到什麽鮮豔的色彩,光禿禿的樹隻剩下灰色的枝丫在蒼白的天空中肆意張牙舞爪;地麵十分幹淨,看不到一片落葉,也沒有宮人四處走動,一切都像是靜止的,靜止得甚至有些不像人世間。林月白微微張口,深深地吸了一口這帶著寒意的空氣,一瞬間寒意直達每個毛孔,她輕輕推開宮女扶著她胳膊的手,自己一步步走下台階,走到了庭院中間。
    深冬的風聲輕一聲、重一聲地從皇宮的每一座宮苑、每一條道路刮過,不論是**肅穆的正金宮,宮門緊鎖的承歡小築、一片殘破的光華殿,亦或是宮中那一條條狹長寂寞的宮道,都無一例外接受著冬的洗禮。林月白亦不想例外,她將手爐放在地上,獨立佇立在風中,任由這風包圍自己,覆過她純白披風上的白狐狸風毛,那濃密的白色映得她白皙的臉微微發亮,如水雙眸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隨著她的目光移動,移動到某一處時,那睫毛似乎也在一瞬間停止了動作。
    此刻的李耀站在不遠處的回廊上,正和林月白一樣看向對方,他穿著下朝後的常服,手上還拿著一卷書,大約是剛從紫宸殿匆匆而來,連披風也未及穿上。可即便是這麽遠遠的看過去,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頹喪,都能看到他一片烏青胡渣的下巴,還有那眼中深深的哀傷和落寞。他瘦了許多,那件常服仿佛還是從前林月白剛當皇後的時候為他親手選的料子,如今不過一季過去,那料子也還是嶄新的樣子,林月白卻覺得,他和她,像已經過了許多年,許多歲月已經流轉,而他們的心已蒼老了太多,太多。
    “月白……”
    “陛下。”
    “月白,寡人……我……對不起……”
    “對不起!”
    幾乎是同時說出口的三個字,兩個人卻都怔住了。林月白有些迷茫地看著他,似乎她並沒想到李耀會說出這句話,而李耀卻像是受了極大的震動,眼中有淚光閃爍,突然快步走到林月白麵前,緊緊抱住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月白!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不,我……也錯了,傷了你的心,弄丟了我們的孩子,對不起你……”
    “沒關係!沒關係!都會好的,以後都會好的!隻要你還在,隻要你還在!”
    感受著來自李耀懷抱中的溫暖,那淡淡的龍涎香,林月白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然而那懷抱一直這樣溫彷徨又溫暖,仿佛是哀求著她——終於,她苦澀地笑了,她的頭倚在李耀的胸前,想要抬頭,卻有一片什麽東西輕輕落在了她的睫毛上,林月白慢慢伸出一隻手,伸向天空,一片、兩片,三片,白色的雪花冰涼又輕盈地落下,於無聲之中慢慢遍布了這片天地。她喃喃著:“下雪了……你看,這冬天的雪,我替你看了。”
    魏國,長青宮。
    “姐姐姐姐,聽說沒有,咱們那位神秘的準皇後不是咱們魏國人!”
    “呀,真的嗎?!可你隻是一個花房送花的小宮女,你怎麽曉得?”
    “花房的主事如今可勁兒地在培育南方的品種呢!說是明殿的意思,旁的不要,隻是要那些南方常見的花啊朵的,你想,皇上素來對這些不過爾爾,那儀元殿和慶雲殿也沒見格外喜愛花草,那可不就是為新皇後準備著的?”
    “喲,瞧你這聰明勁兒,說不準新皇後一眼瞧中了你,挑你去那永今宮做她的貼身侍女呢!那時候可別忘了姐妹們呀!”
    “姐姐就會打趣我!不扯了,咱們還是快走吧,眼下這長青宮的活是越發多了,可累死我們了!”
    “可不是,你們花房還好,可憐我們那衣所裏,每天光來的料子就數得我眼花,腰都直不起來呢!”
    “唉,都是為了新皇後呀,走吧走吧!”
    自從魏帝溫子華要大婚的消息在宮裏宮外傳開,雖已進入魏國最冷的時節,整個長青宮的人卻好像個個都揣著湯婆子踏著風火輪一般,每日裏進進出出忙的不亦樂乎,不僅要籌備紫金大殿上大婚典禮所需的種種器物和衣裳首飾用具,魏帝還執意要為皇後新建了一座居住的宮苑,並親自寫下“永今”二字作為這座宮苑的名字。雖然說為一位不知姓名不知身家來曆的皇後大興土木建造宮殿,此事引起了朝中的好一陣議論,但對這位手腕強硬心思深沉的魏帝陛下,在沒有得知皇後身份之前,倒也沒人敢上書諫言;後宮之中楊太後和元妃李嬌倩雖然明麵上並無交集,但大家都知道這兩宮是係出一脈,楊太後隻在一次魏帝日常請安時略提了提此事,道是皇後既然是自己的兒媳,大婚前見一見也是應該的,見溫子華並沒有什麽反應和回答,她倒也沒有追問,隻是晚間元妃便翩然而至明殿,笑語嫣然話裏話外,終於還是問到了這位神秘的準皇後。
    “皇上,永今宮建得真是華麗好看,聽說裏麵都是陛下親自挑選的陳設布置,想必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皇後姐姐來了,便能開宮門、領著臣妾們進去參觀參觀了。”
    “元妃出身尊貴,從小什麽好東西沒看過,難道,沒看出這永今宮建得有些眼熟?”
    李嬌倩一愣,想了片刻實在不解,將領口的一條狐狸毛掛件揉在手裏翻來覆去,忽然心中一動,麵色登時有些變了:“仿佛……仿佛有些像李朝的——”
    “是啊。”溫子華笑了笑,將李嬌倩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還是朕的元妃聰慧。同出李朝、同出皇室,慎貴嬪卻是猜不出來,還是寡人告訴她,她才恍然大悟,還高興得什麽似的,卻是不如元妃這般穩重。”
    李嬌倩突然覺得自己被魏帝握住的手一片冰冷,她努力露出一個如常的笑容,隨口道:“臣妾的腦子素來也不如慎貴嬪,猜也是亂猜的,臣妾素來也不穩重,不如陛下也告訴臣妾,臣妾也高興高興嘛。”
    “元妃怎知,你聽了就會高興呢?”
    聽到這話,李嬌倩的笑容更是勉強,她心中隱隱猜到了幾分,雖然又驚又怒,過了一會兒,人倒穩了下來,低頭佯慢言細語道:“陛下,這是拿臣妾開心不是!”
    一麵說,李嬌倩的心中一麵盤算著,倘若魏帝這位皇後真是那人,那她是怎麽從李朝千裏迢迢來到魏國,又怎麽勾搭上了魏帝,倘若真是因為魏帝對她餘情未了竟然要將她迎入宮中為後,那屆時她應該以什麽樣的態度來應對、她是否要提前有所準備——
    此時溫子華早已看出了李嬌倩的心中所想,突然伸手將她攬到麵前,輕聲道:“元妃素來是朕最知心的人,朕怎會與你尋開心?那人是誰、來自何處,元妃心中清楚得很,又何必在朕麵前假裝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