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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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柏對黃晉成妹妹的經曆深為驚訝。京中官宦人家趨炎附勢、背信棄義,並不是什麽稀奇事,但把一樁原本已經解決了的婚約鬧得這般難看的,還真的挺少有的。黃姑娘的前任未婚夫家原本拿了一手好牌,卻硬生生作到賠了夫人又折兵,好牌也變成了爛牌,真叫人不知該說什麽好。
但從這件事中,也可以看出太子恢複健康後,對朝局會造成什麽影響了。太子病弱了三十多年,尤其是自從皇孫夭折之後,幾乎人人都認定了太子後繼無人,命不久矣,隻等他什麽時候薨逝,皇家就要開始擇選宗室子,入繼宮中為嗣,繼承東宮儲位。為了爭奪這個位子,多少宗室子弟先後冒出頭來,明爭暗奪。朝中大臣們也跟著紛紛押寶,為自己看好的宗室子弟出謀劃策,搖旗納喊,盼著能立下從龍之功,等新君得登大寶後,帶揳得自家飛黃騰達。如今東宮無事,地位穩固,這些人可不就尷尬了麽?
其實這都是先帝末年時的奪嫡之爭引發的壞風氣。
那時節,數位皇子鬥成一團,京中的宗室皇親、王公貴族、世家大戶,大多數都被卷入了鬥爭中,不知有多少人因此丟了性命,也不知有多少世家從此灰飛煙滅。
輕的,就象趙陌的親祖母、遼王元妃唐氏的娘家那樣,隻是被排擠出中樞的權勢圈子,漸漸淪為尋常官宦人家,日益衰敗。
重的,滿門上下都沒一個逃出生天,連九族都受了牽連。
象秦家這種,雖然初期受了罪,合家男丁被流放邊疆,還失去了家族頂梁柱,但沒幾年就東山再起,保住了家族元氣的,已經算是十分幸運了。
大約是被那段日子嚇著了,如今京城內外有些年頭的世家大族,對皇位更迭之事冷淡了不少。不管京中熱鬧成什麽樣子,他們能避的都避開,反正專心做好自己的官就行了。若實在避不開了,大不了尋個理由辭了官,過得幾年,等皇儲之位塵埃落定了再重新入仕。雖說未必會有飛黃騰達的機會,但至少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不必擔驚受怕。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象這些世家大族一般冷靜的。從龍之功固然蘊含著極大的風險,一旦失敗就有可能會葬送自己甚至是全家全族的性命,但依然有人執著地追求著它,因為它在蘊含風險的同時,也會帶來極大的利益。對於非世家出身的人而言,這份利益實在是太過誘人。
最好的例子就是王家,本來不過是寒門出身,兄弟倆出仕,但在京城也不過就是小門小戶。這樣的低品級官宦人家,京中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根本算不了什麽。雖然王二老爺在禦前做了侍中,侍候先帝筆墨,但也純粹是個執筆的人罷了,算不上達官顯宦,手裏也沒多少實權。結果一朝押對了寶,奉先帝之命寫下詔書,為當今聖上繼位立下了汗馬功勞,頓時全家雞犬升天。王二老爺固然是幾十年來都隻能困在侍中位上,不得寸進,但王家其他人的仕途卻是一片光明,王大老爺曾經做到一部尚書,權傾朝野。王家女進宮為嬪,差點兒就生下了皇帝的第二位皇子,倘若能養大,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妥妥的皇位繼承人了。王家接連尋了兩個女婿,都曾是皇嗣之位的熱門人選。京中就連宗室皇親,都要對王家敬讓三分。
這般風光無限的王家,誰不想成為下一個它呢?反正在當今聖上繼位之前,誰都不知道王二老爺是支持他的。就算想要從龍之功,也未必要做得很明顯嘛,隻需要悄悄押寶,然後在關鍵時機出手就可以了。抱有這個念頭的官宦人家很多,有本事的人家在公事上用心,沒本事的人家就盯著姻親關係做文章。黃姑娘的那位前任未婚夫,隻怕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急急忙忙地趕在婚期到來之前變卦,另娶王家嫡長孫女的。
他隻是運氣不好,沒料到太子的身體還能好起來罷了。象他這樣算計落空的人,反正多的是,他家隻能算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員而已。然而黃姑娘無端受了連累,婚事不諧,就可憐了。
秦柏對黃姑娘的處境十分同情,但他除了安慰黃晉成幾句,也做不了什麽。不過黃晉成原也沒指望他能幫上什麽忙,這終究是他們黃家的事。秦柏給了他一個機會,能讓他盡吐心中鬱悶,他心情已經好得多了。回頭想想,也幸虧他妹妹沒有嫁進前任未婚夫家裏,否則豈不是真的誤了終身?如今她的名聲也許要受連累,但隻要出京避上幾年,京城中的人很快就會忘記這件事了。倘若她能在京外尋一戶不錯的人家嫁出去,那就更為理想。妹妹的處境,似乎也不是很糟糕。
秦柏留黃晉成在莊中用了晚飯,後者便輕快地告辭而去了。臨行前他還接受了牛氏的建議:“如今天氣太熱,先讓你妹妹把病養好了。等到天兒涼快些時,就到城外四處轉轉,看看名勝古跡,遊山玩水一番。既然是要來散心的,那自然要有散心的模樣。本地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你也盡管多搜羅些回去,讓你妹妹開心起來,那些不好的事,她自然就會忘記了。”
黃晉成深以為然,決定先在城外離軍營不遠的地方,尋個涼快的宅子,把妻兒與妹妹挪過去避暑兼休養。等妹妹身體好了,再帶她出門多玩一玩。
黃晉成走了。牛氏想著他妹妹的不幸經曆,忍不住對丈夫秦柏歎道:“他妹子也是個苦命人,長輩們多年前定下的婚事,怎麽就定了這樣一個男人呢?要退親就退親,把話說明白就好,哪怕他是騙了黃家,才把婚給退了的,那也是退了婚,兩人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了。既然占了便宜,就別多囉嗦,隻管娶他想娶的人兒去,平白無故地說黃家姑娘的八字做什麽?做了那……”她頓了頓,瞥了坐在不遠處的孫女秦含真與趙陌兩個半大孩子一眼,吞下了兩個字,“做了那什麽還要立牌坊,什麽好事都想要,也想得太美了!”
秦柏也對那家人的行事十分鄙夷:“別的倒罷了,既已做了背信棄義之事,後來又何苦再起背約之心,想要將王家的親事作罷,挽回黃家?這分明是反複小人,沒得汙了我們的耳朵!”
牛氏嗤笑:“想到他們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萬般算計皆無用,我心裏就覺得痛快!”
秦含真笑著插言道:“其實我覺得這也不是件壞事。黃姑娘的那個前任未婚夫,居然是這種為人。王家長房的門風一言難盡,從王家幾位姑奶奶的為人來看,他家孫女也未必是什麽省油的燈。我看黃姑娘的前任跟王家孫女挺配的,兩戶人家的行事風格也是門當戶對。他們這麽湊成一對挺好,就別禍害別人了。”
趙陌抿嘴笑笑,對她說:“王大老爺得了這麽一個女婿,想必也十分合他老人家的心意。他往日總愛把女兒往宗室裏嫁,如今會看上宗室以外的人,也足可見他對這個女婿有多麽青睞了。”
秦含真捂嘴笑了。兩人幸災樂禍得挺明顯。牛氏聽了,也跟著笑起來。
秦柏無奈地看著他們,等他們笑完了才道:“好了,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屋歇息去吧,明兒還要早起趕路呢。”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就坐了馬車,出發往石塘去。這一路都有鄉間土路相連,雖說比不上官道寬敞平整,但江寧富庶,願意出錢行善、修橋鋪路的富戶也多,因此即使是鄉間土路,路況也不算太差。今日天氣正晴朗,帶有一絲輕風,在這樣的天氣裏趕路,想必也能順利。若是沒有意外的話,從秦莊到石塘竹海,不過就是六十裏左右的距離,坐馬車兩三個時辰就能到了。
秦柏、吳少英與趙陌都騎馬,不過後者因為年紀小,身份又不同,因此牛氏多讓人給他備了一輛車,青黛與費媽媽就在車裏聽候吩咐,他什麽時候覺得騎馬累了,又或是嫌日頭太曬,隨時都可以到車上歇息去。
秦含真跟著祖母牛氏坐一輛寬大的馬車,同車的還有五歲的小堂弟梓哥兒。秦含真如今已經習慣了坐車乘船,適應良好,一路上還有興致去欣賞車外的風景。牛氏覺得馬車有些顛簸,一直倚著引枕閉目養神,但她的身體經過葉大夫調理,已經大有改善,暈車的症狀是沒有再出現了。
隻有梓哥兒,一直蔫蔫地,似乎沒什麽精神的樣子,連說話都顯得有氣無力。牛氏擔心他是中了暑,但摸他手腳腦門,似乎也沒什麽大礙,便問他是怎麽了。
梓哥兒悶悶地搖著頭,窩在祖母懷裏不吭聲,小臉耷拉著,無精打采的。
秦含真猜測:“這是舍不得彰哥兒和祺哥兒他們了吧?方才他們在莊上分別的時候,哭得那個慘……才幾天的功夫,竟然就結下如此深厚的情誼了,連稍稍分開幾天,都象是生離死別一般。”她覺得有些好笑,摸了小堂弟的腦袋一把,“現在隻是離開幾十裏,過些天就能再次重聚了,你都傷心成這樣。將來我們回了京城,跟你的小夥伴們分開千裏,想見一麵都難,那時候你可怎麽辦呢?”
梓哥兒臉上的表情更難過了,看上去似乎馬上就要掉眼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