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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腳下的土地在顫動好似有千萬亡魂在地底尖叫掙紮。&
天空中四處流竄擁擠的鮮紅燕尾蝶它們宛如被暗夜吞噬的火燒雲層,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成濃鬱的黑色,它們如同埋葬千萬妖魔的惡靈暴雨,積壓在人們頭頂上空。
那是
不會看錯。
秦過決然不會看錯,這陰狠絕殺的魔氣,那紅傘紅蝶,以及銀白的發絲,正是八年前的嗜血女魔頭!
她回來了!
消逝已久的仇恨隨著魔氣見長而漸漸充盈秦過的眼他不禁道:“諸位大人還愣著作甚,這白首魔女現世,你們眼睛可都看到了!”
李知微以鎮妖劍在空中畫符淩空符咒分散成一隻隻白鴿剪影紛紛飛向廣場四麵圍牆,豎起一道道仙法屏障將黑紅的魔氣與外麵隔開他道:“秦掌門此事蹊蹺切莫大意了!”
秦過冷笑道:“這還有如何爭辯,那女魔頭尚未死透這趟我等定讓她死個幹淨!”
崆峒派有兩樣法寶一是剜心刀,二是琉璃禦守結界,顧名思義,剜心刀刀身奇妙曲折,刀鋒削鐵如泥,斷肢若紙,取心瞬息,作為正派兵器,倒也狠毒了些。
越是短的兵器,越是考驗此人的身手。
秦過如今不惑之年,因修道顯得麵容年輕,以剜心刀法與琉璃禦守結界聞名,被道中諸多世家認可稱讚。崆峒派向來低調,秉承祖訓,秦過也向來不願將剜心刀亮給外人看,時間一久,倒也給人落下一個崆峒派以屏障結界見長的守成印象。
八年前秦過隨著師父討伐離笑宮,師父沒有回來,整個人化為了灰燼。
現在廣場上未有幾位家主,此等時刻正是他出手的大好良機,難道還等那魔女將力量完全逼出不成?崆峒派今非昔比,他掄出剜心刀,刀鋒茫茫,雖然白首魔女現世暴露,但與八年前是不可比擬的,而這八年來他潛心修道,怎不可能製住這魔道?隻要將這女魔頭殺掉,正是崆峒派剜心刀揚名天下的墊腳石。
這屠殺武林的仇就讓他來報。
他腳下術法流轉,瞬間已至暴風中心,紅黑的魔氣令人睜不開眼睛,掌心短刃出招若暴雨梨花,隻見銀光閃爍,應接不暇。
他突然感覺到手臂一涼。
揚起的刀風消散,他低下頭,看不見自己的手。
右邊肩膀下麵空空的,他的胳膊消失了,隻有黑色蝴蝶在四周亂竄。
秦過眼珠因驚懼而擠壓著顫抖的眼眶,血腥爆發的魔氣中突然伸出一隻細長白皙的手,肌膚若冰雪凝脂,十指纖如削蔥尖,告訴著所有人,這隻手的主人很美很美。
女人的手扼住秦過的喉口,秦過尚未感覺到窒息與疼痛,滅頂的黑暗席卷而來。
他抬起臉,看到猩紅玄黑的天空。
從腳尖起,秦過整具軀體突然被一竄而起鮮紅烈火覆蓋,極快地焚成灰燼,每一片黑色碎屑都是隻翩躚優美的蝴蝶。
視野被猩紅攪合得麵目全非。
血液在嘩啦啦流動,如此酣暢,如此失控。
“”
有人的聲音。
“”
“”
“百裏!”
錚!
一道清鞘寒光在眼前突兀炸開,耀了她的眼,力道不偏不倚,不輕不重,隻是恰恰彈開了她刺出的血劍。
但是這一劍,在下一瞬以極其迅利的速度和無可琢磨軌跡,擱在了她的脖子上。
連血蝶都來不及阻止。
百裏汐默默抬起眼睫,身側男人的聲線低沉而冰涼。
“停手,百裏。”
百裏汐目光移動,江宅四周那大氣的廣場花圃、精致的宅邸樓閣、靜雅的高牆竹林,皆然化為焦糊廢墟,整片花崗岩大地地磚被震得粉碎,暴露出光禿禿的土地,火焰熊熊在四處燃燒,劈劈搫搫,彌漫焦糊難聞的氣味代替江宅以往薔薇花香,而那火焰卻是詭異的鮮紅色,好像是從阿鼻地獄裏爬來的業火。
斷壁殘垣,四處掛著魔蝶翅膀被撕碎燒毀的巨大碎片,如同破爛拋棄的肮髒布片,還有那些不知名的灰燼。
已經沒有人息了。
阿語坐在地上,她半個身子已經裂開腐壞,露出黃綠色化膿的血肉和肩頭的骨骼,她背後的魔蝶蝶翼已經撕穿,隻有血淋淋的、被折斷的骨架,她驚恐地顫抖,血淚布滿整張臉。
方才那一劍,正是刺向她。
而七骨寒梅,正在百裏汐手中。
百裏一格一格轉過頭,斑白的鬢發在灼熱的風中微微飄動,她冷冷說:“讓我殺了她。”
寂流輝低聲說:“不能。”
百裏汐一字一頓地重複著:“讓我殺了她。”
寂流輝手中的劍分毫未動。
“她敢用我的傘,去殺我炎家的人。”
百裏汐喃喃:“寂流輝,你總是攔我。”她原本平靜的聲音陡然尖利,“為什麽?”
血蝶如飛射的刀片,嘶啦在他麵龐間割開血跡。
寂流輝凝視她鮮紅得發亮的瞳孔,“你動了魂力。”
百裏汐神經末梢在焚燒,她如今每一分力量,都是她的陽壽在灼燒,“我很清醒。”
男人靜了片刻,在火光和血腥中將劍緩緩收回,他青袍上的金蓮紋栩栩如生仿佛盛開。
突然間他反手一掄,凜冽白光閃過,阿語的頭霎時間顱飛了出去!
百裏汐睜大了眼睛,眼睜睜見著頭顱掉到遠處的火堆中,她有點呆,然後全身開始戰栗,每一根寒毛都因血脈噴張而豎立起來。她心口巨大澎拜的海潮熔化成一塊沉重滾燙的烙鐵,傷得她大腦一片空白,她大喊一聲,朝寂流輝揮劍劈去。
身後蘇醒的血蝶一並衝刷過去,如同吞噬人心的洪流。
寂流輝不過招架寥寥幾招,便被她打飛手中鐵劍,摁在地上,青袍上金蓮花在火焰和焦黑大地上開出花瓣,百裏汐攥著他的衣領衝他吼:“你做了什麽?你怎麽能夠這樣?”
這個女人應該由她來折磨、來斷送,一刀一刀切成碎片,化成泥,剁成粉,灰飛煙滅,永不超生,絕不該在別人的手上輕描淡寫地死掉。
如果是別人,她會殺了他。
她的胸口不斷起伏,最後抽吸著說:“寂流輝,為什麽每次阻攔我的都是你?”
生前也好,死後也罷,有多少次是他出現在她的去路上。
當年她是怎麽被金袍祖師抓的?
這個男人永遠是最深的那條溝壑。
“阻攔?”
男人將這兩個字在唇齒間滾動一番,他盯著麵前瘋狂而憤怒的紅衣女人,忽而慘淡一笑:“我何時阻攔過你?”
他慢慢伸手,指尖抹掉濺在她臉頰上的血珠,嗓音輕微嘶啞:“你流亡,離開,嗜血,成魔,報仇,殺人。你之前的人生,我不過一個路人,你可曾給我機會?”
“百裏汐,你活著的時候,我除了在旁邊看著,能做得了什麽?”
道路的盡頭是血池地獄,她從沒有猶豫,一頭栽進毀滅的結局。
他看著她,隻能放手讓她去做。
灼熱的風吹過她霜白的鬢發,百裏汐死死咬著嘴唇,咬出血來。
寂流輝閉了閉眼,“百裏,你一直比我幹淨。”
百裏汐嗓子塞滿木屑似的,擠不出清晰的字句來,四周鮮紅若赤蓮的火焰將一切焚燒成灰燼,漫天血蝶紛飛,熱浪燒得她兩眼發幹,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抓住。
她低下頭,抓緊寂流輝衣襟的領口,攥得皺起來。
脊背上流瀉出的黑紅魔氣如同飄蕩的砂粒,正在緩緩散盡,因強行催動赤血骨蝶咒的反噬撕咬她體內的五髒六腑,疼痛緩緩而至。
“你說得對,我不能這麽早就死掉。”百裏汐踉蹌地笑兩聲,沸騰的血液正在平息,奔騰的戾氣正在回流,恍惚而寒冷,“我沒有臉去見他。”
一片白色從眼角滑落,落到她的手背。
是一片花瓣。
然後第二片,第三片,花瓣拂過寂流輝麵頰上的血痕,拂過他的眉眼。
寂流輝伸手將百裏汐一抱,起身攬到身後。
鈴鈴
花瓣如雨,覆蓋這片被摧殘的焦黑大地。
一仗列人馬簇擁著一頂金色垂紅簾的轎子出現在百裏汐麵前,那轎子兩側下人衣著光鮮,手捧鮮花缽,花瓣滿天飛舞。
他們格格不入,仿佛是從天上下來的。
八位武僧左右各四赤腳走在前頭,皮膚蒼灰,腳踝金鈴,手持武棍。鈴聲陣陣,宛如佛音在前,轎子放下,走出一位身著金袍,頭戴蓮花冠的法師來。
這位法師身材頎長清瘦,蓮花冠垂下的紗遮掩了麵容,卻見得出是一位年輕的男子。
下人與武僧齊齊行禮,極為恭敬。
這天地仿佛隻剩下他們,金袍法師環顧四周,一對空靈而細長眼睛隔著簾紗落在百裏汐沾滿鮮血的臉上。
他緩緩開了口,嗓音宛若朗朗少年。
“你把這裏也變成地獄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