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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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家的院子裏燈火通明,程嬌娘的院子裏更是站滿了人。

    因為不許家人進屋看診病,童夫人又不肯聽周夫人的安排去歇息,所有人便都擠在這裏,童家越來越多的媳婦仆從下人進進出出,乍一看都不知道這是周家還是童家了。

    “姐姐請看。”童夫人從兒子手裏接過一張票據,遞給婢女,“這是飛錢,一萬貫一分不少,真銅足量。”

    婢女接過認真的看。

    一個婢女能看的懂嗎?周圍的人有些疑惑。

    “不錯,福州進奏院的飛錢。”婢女笑道,抖了抖文劵,收起來。

    一旁相陪的周夫人看的有些心驚肉跳,恨不得伸手拿過來。

    一萬貫!

    “這,這,怎好收?”她顫聲說道。

    “舅夫人你自然收不得,又不是你治病。”婢女笑道。

    當眾被笑刀子甩,本就又氣又怕又慌的周夫人隻覺得越發的胸悶。

    “藥買回來了沒?”婢女不理會,問外邊。

    童家的兒郎們一疊聲的詢問,不多時便有一個小人捧著藥包進來了。

    “來了來了。”他喊道。

    婢女伸手接過,拎著進屋門去了。

    室內燈火通明,照出其拉長的身影,很快轉到屏風後看不清了。

    “她買的什麽藥?”一個兒子低聲問道。

    下人神情有些古怪。

    “買了補骨脂,杜仲。”他說道。

    童家郎君等了半日沒有再說話。

    “還有呢?”他問道。

    “還買核桃……”下人說道,神情糾結。

    核桃?

    童家郎君瞪眼。

    “還有,蒜,酒……”下人接著說道。

    “沒有再買些肉?”一個人忍不住接口道。

    童家郎君瞪他一眼。

    “算了,管她買藥還是買菜。”他擺手說道,“反正見了這娘子,就沒正常的事,我們就等吧,還好不用等太久,她不是說明天就知分曉嗎。”

    周家的仆婦抱著厚厚的鬥篷過來,看到站在廊下的周六郎。

    “公子,你還是回去歇息吧。”一個仆婦說道,將一件大鬥篷遞給他。

    “母親回不去,這裏有外男,嫂嫂和姐妹們不便過來,我在這裏吧。”周六郎說道,一麵又裹了一層大鬥篷,“萬一有什麽事,也好護著。”

    他說著話,看向正屋。

    “六公子孝心。”仆婦們施禮說道,忙往女眷那裏送暖衣去了。

    夜風呼呼,黑夜如晝,每個人心裏忐忑不安。

    天色大亮的時候,陳紹疾步走進後院。

    陳老太爺正拄著拐杖,由兩個小婢陪著散步。

    “父親,父親。”陳紹喊道。

    陳老太爺停下腳。

    “東風來了。”陳紹說道。

    陳老太爺愣了下,旋即失笑,又忙收住。

    “誰啊,這大過年的,真是夠可憐的。”他整容說道。

    “童內翰。”陳紹低聲說道。

    “早晚就知道,吃金石得送命。”陳老太爺搖頭,“算他命好,趕上程娘子在。”

    “吃金石喪命的可是好些人了,真能救回來?”陳紹說道,麵帶擔憂。

    “能。”陳老太爺毫不猶豫的說道,伸手拍了拍兒子,“高人既然讓弟子入世,可不是來自砸名聲的。”

    “要說高人。”陳紹低聲說道,“父親,昨日有新的消息傳來了。”

    “哦?”陳老太爺頓時大感興趣,將手中的拐杖扔給婢女,“走,我們回去說。”

    雖然才一天一夜,但消息靈通的人家已經知道了,周家門前多了一些轉來轉去的人。

    角門打開,一輛馬車駛出,引得四周的人紛紛探頭上前。

    馬車疾馳而去。

    “有哭聲嗎?”

    “男的女的?”

    馬車駛過街道,一陣鞭炮當街點燃,幾乎震了半條街,鞭炮聲歇便是齊名的鑼鼓聲。

    “搞什麽呢?誰家娶親呢?”

    遠處的路人被這熱鬧吸引,紛紛詢問看過來。

    “好像是酒樓開張。”有人說道,伸手指過去。

    人潮湧湧的街道,一間酒樓前迎客彩棚兩丈多高,絹花纏繞,分外亮眼。

    “神仙居。”有識字的人眯著眼念著迎風飄揚的彩旗。

    “神仙居,叫的名字真夠狂的。”

    不認識的說道,也有認識的,發出驚訝。

    “不是在城外嗎?這裏是開了分店了?”

    “我們這裏不是分店。”

    衣著鮮亮的竇七站在店門口,親自招呼著門外的人。

    “我們神仙居,從今日起就在這裏了!”他笑道,拱手作揖,“各位鄉鄰多多照顧捧場。”

    “我們神仙居的過路神仙物美價廉,老少鹹宜。”掌櫃的也笑著說道。

    “過路神仙啊,我好幾日沒吃了,正想著呢,原來搬到這裏來了,可是方便多了。”有人喊道,當下進門。

    在這人的帶領下,又有好幾個熟客進來,引得看熱鬧的人也都湧湧而進,再加上特意請來的知客閑漢撐場,二層樓的神仙居很快客滿了。

    “恭喜七爺。”掌櫃的笑道。

    竇七看著身後濟濟滿堂,再看街道上不斷邁進來的人,滿意的叉腰大笑。

    而此時,在城外的神仙居,已經人前冷落車馬稀,偌大的廳內,隻坐著四五個人。

    “我說,你們搞什麽?不說再商量幾天嗎?”範江林豎眉說道。

    眼前一個滿臉疙瘩的男人揉了揉鼻頭。

    “不好意思啊大哥,新店開張,急著用錢,你看你們到底買不買,給個痛快話,你們不買,等著買的人還多著呢。”他說道,將桌子上的契約書拍了拍。

    “當然買。”範江林說道,看徐茂修。

    徐茂修也點點頭。

    “簽了。”他說道。

    “痛快。”疙瘩男人豎起大拇指笑道,一麵將契約書推過來。

    徐茂修拿起來,一行一行的看,忽的眉頭皺起來。

    “不是八千貫嗎?怎麽又成九千了?”他問道。

    “哥哥,城中神仙居開業,順便給這裏做個宣傳,將來人家一說是舊店,你們的生意可是沾光不少,這筆錢漲的值。”疙瘩男人笑道。

    “你他娘的坐地起價!”徐棒槌一拍桌子瞪眼站起來喊道。

    疙瘩男人絲毫不懼,反而笑了。

    “吆,受屈了?不服啊?虧了啊?”他說道,伸手就拿過契約,“沒事,沒事,好商量,不買就算了,不值得傷和氣啊,大過年的,不值得。”

    徐棒槌氣的瞪眼,這些京城痞子,可比他們西北那些兵痞子恨人的多!

    徐茂修瞪他一眼,徐棒槌呸了聲在一旁坐下。

    “怎麽著啊,幾位要不就算了吧,我還忙著呢,新店剛開張,生意忙的很,我可是跟你們磨了好幾天了,真心磨不起啊,要不,你們幾位再去看看別家的店?”疙瘩男人挑著指甲說道。

    徐茂修將手一伸。

    “不用了,簽了。”他說道。

    一份契約落字畫押,疙瘩男人抖了抖,笑眯眯的拱手。

    “那明日,咱們官府一手上冊,一手交錢。”他說道。

    徐茂修點點頭,拱拱手先走出去。

    “真是鄉下傻子,一咋呼就乖乖的認了。”疙瘩男人嘿嘿笑道,招呼兩個跟班上門板,“花這多麽錢,買個這破店,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賠的光身子跑了。”

    “哥,管他呢,反正白紙黑字寫了,怨不著咱們。”兩個跟班笑道。

    徐茂修三人進城還了租借的馬,麵色都有些沉重。

    “真是沒用啊。”範江林歎氣道,“說了八千貫,結果成了九千貫,如何跟妹妹交代。”

    “我們去借吧。”徐茂修忽的說道。

    “跟誰?”範江林問道。

    “向七啊。”徐茂修說道。

    “他那小氣鬼!”徐棒槌喊道。

    “我求求他,想來,他不是那種見急不救的。”徐茂修說道。

    “不行,要去也是我去。”範江林說道,“你去見他,少不得受羞辱。”

    正爭執著,金哥兒從家中跳出來。

    “大郎君你們回來了。”他喊道,“半芹姐姐等你們好一會兒了。”

    以往聽見了,大家都忙著進門,此時聽見了,三人的腳步都是一頓,竟然有些邁不動腳。

    “郎君。”婢女從內出來,含笑說道,“娘子讓我來……”

    “半芹,你和妹妹說,我們,沒辦好。”範江林深吸一口氣說道。

    婢女愣了下。

    “他不賣?”她問道。

    “不是。”徐棒槌忙說道,“那孫子坐地起價,娘子要的又急,我們不敢耽擱,我們….多花了些錢。”

    “不怪娘子要得急,是我們不會談生意。”徐茂修說道。

    婢女笑了。

    “我當什麽呢,不就是多花錢嘛,娘子早知道的。”她說道,“而且啊,娘子說,他要的錢越多,越好。”

    要的錢越多,越好?

    這什麽道理?

    “娘子說,吃虧是福。”婢女笑道,將飛錢拿出來,遞過來,“一萬貫,夠了吧?”

    一萬!

    徐茂修三人瞪大眼。

    “不過這是錢?”徐棒槌好奇的看著那張紙。

    “這是飛錢,一萬貫哪裏搬得動,這是福州進奏院,到時候你們和那邊的人拿著這個去辦就好了,他們懂得。”婢女笑道。

    京城裏的花樣真多,徐棒槌不再問了,而是看著徐茂修已經接過的飛錢。

    一萬貫啊。

    “娘子真是,有錢啊。”他喃喃說道。

    婢女已經坐上馬車聞言又笑了。

    “娘子沒錢,不過是,需要錢的時候有人願意給而已。”她說道,“餘下的事,郎君自去辦就好了,不用太多思慮。”

    徐茂修等人點頭,看著馬車疾馳而去。

    婢女走進院子,院子裏的人都已經等的快要發狂了。

    “不是說天明就能帶走的嗎?怎麽裏麵一點動靜也沒啊?”童夫人急的哭道。

    “進去看看啊。”周夫人熬了一天一夜快要站不住了,喊道。

    “慢著。”童夫人身邊的美妾搶著攔住,“那婢女說了,誰也不許進的,誰進了,就要了老爺的命了!”

    “你信她呢!”周夫人急道。

    “我信!”美妾喊道,一副誰敢進就跟誰拚命的架勢。

    的確是拚命,拚自己的命,這一次如果老爺活了她就永享富貴,如果老爺死了,她就等著陪葬吧。

    看到婢女進來一眾人都忙圍住,亂哄哄的詢問。

    “別急別急,我去看看。”婢女說道,撇開他們,拉開門。

    大家忙探著頭往內看,卻隻看到一架屏風,擋住了視線。

    門又被拉上了。

    院子裏鴉雀無聲。

    似乎過了很久,門又被拉開了。

    看著站在門口微微一笑的婢女,在場的人不由都屏住呼吸,緊張的同時還有幾分神情怪異。

    這次,她又要說什麽?

    第一次,要談錢,第二次,要買金針,第三次,要買藥,第四次,要出門,這是第五次,她又要說出什麽驢唇不對馬嘴的話?

    “原來早就好了,我出門耽擱了,你們快把人抬走吧。”婢女笑道,伸手將兩扇門都拉開。

    屏風已經移開了,露出躺在門板上的男人,一如剛送來時的樣子。

    門外的人突然不敢動,都怔怔瞧著。

    “老爺。”童夫人第一個反應過來,推開扶著自己的美妾婢女,跌跌撞撞的向內衝去。

    其他人也都隨即湧過去。

    周夫人被推得東倒西歪,被仆婦扶著躲在一旁,倒是那個美妾,呆立在原地沒有動,整個人傻了一般。

    “活了嗎?活了嗎?”

    “有氣,有氣!”

    “老爺動了,老爺動了!”

    “三郎啊,三郎,我是阿婉啊,我是阿婉啊,你看到我沒?”

    “老爺,要喝水,要喝水,快拿水來!我的天啊,老爺要喝水!”

    嘈雜的聲音響徹院子,伴著這聲喊,那美妾被抽幹了氣力一般噗通一聲歪倒在地上,伏地放聲大哭。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