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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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請大理寺查江州程氏女,奸狡詭譎,乃是國之大蠹,當誅之。

    這話並沒有讓朝堂上的大臣們有什麽感覺。

    再令人震驚的話說第二遍的時候氣勢也會小很多。

    更何況誅之江州程氏女這話短短幾日來已經被說的太多了。

    還有昨日皇帝召見韓昌問的有關馮林和程娘子的事,不待過夜就從宮中傳出來了。

    今日此時的場麵都是在大家的預料中,馮林站出來不是大家期待的,大家期待的是皇帝會怎麽定奪。

    皇帝神情無波。

    “單憑口言風聞,罪不當誅。”他開口說道。

    “那就請大理寺查罪。”馮林立刻說道。

    “查而無名。”皇帝淡淡說道。

    底下站立的大臣心裏都明白了,最起碼到現在皇帝還是站到了程娘子一邊。

    不過陳紹的臉上並沒有絲毫的喜色。

    皇帝的偏向維護從來都是靠不住的,也是善變的,尤其現在這個皇帝最是心誌不堅,這幾十年來他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人人都以為他是靠皇帝的恩寵,如果真的單單靠皇帝的恩寵他還能到如今嗎?如果不能是能給皇帝帶來實實在在的政績,每年摞起來一人高的彈劾奏章早就將他壓垮了。

    程娘子如今之所以被人攻擊,還不是因為根基不穩,能給予皇帝的更多的是虛無縹緲的期待,因為這個期待皇帝暫時偏向與她。

    期待向來是最靠不住的,也是把雙刃劍。

    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陳紹皺眉看著馮林,見他並沒有因為皇帝的話而絲毫的畏懼和退縮。

    “陛下,您知道臣為什麽非要驅逐這程氏女嗎?”馮林說道。

    這種對話皇帝才不會回答,馮林也沒指望皇帝回答,他抬起頭接著說道。

    “因為臣還要告江州程氏女之父程棟。”

    此言一出朝堂的人都忍不住低聲議論,皇帝也微微皺眉。

    又要開始攀扯了嗎?

    隻有高淩波等幾個知曉內幕的人露出一絲笑。

    “也真虧他藏了這麽久才說。”高淩波與身旁的同僚低聲說了句,“我都要怕他忘了。”

    “馮中丞的記性一向很好。”同僚含笑低聲說道。

    他們二人低聲說話,耳邊馮林的聲音也持續不斷的傳來。

    伴著馮林的講述,朝堂上安靜下來,陳紹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了,尤其是當看到皇帝的臉色之後。

    原來如此啊。

    陳紹心裏說道,都以為是這馮林進京之後,看到聽到這程娘子的事才氣憤不已,沒想到根源在這裏。

    這下可就糟了。

    “……程棟得意大笑,毫不避諱宣揚其女之名,在天子前之榮,在民眾前之威…”

    “……當時是蘇景文擁簇,喚天子衛為斟酒…民眾亂亂驚羨圍觀……”

    “……民眾被驅趕,先是憤怒,待聽聞其為程娘子之父,立刻轉化為喜,甚至以為榮,奔走相告……”

    待聽到更多的話講來,在場的人臉色更加精彩。

    這個馮林,這一句句的話誅心啊!這是要把人往死裏整啊!

    別說有恩了,就是素不相識的人,也不至於出手如此的狠啊。

    怪不得被稱為鬼判官呢,果然是殺人不眨眼。

    陳紹麵色鐵青,抬頭看禦座上的皇帝,果然見其神情越來越不善。

    “聽來這都是那程棟的過錯,你何必要治罪那程娘子,彈劾其父不就行了?”皇帝忽的開口說道。

    “陛下。”馮林肅容說道,“是誰給了其父封贈加官晉爵?”

    當然是朕,皇帝心裏說道。

    “是那程娘子挾功迫使陛下的。”馮林接著說道。

    對對,皇帝心裏說道,沒錯沒錯。

    他可不是無緣無故就亂賜的,認可了這一點,他忽略了馮林話中的挾和迫二字,並沒有覺得不妥。

    “中丞大人,那怎麽是要挾迫使呢?”

    陳紹再也不能不站出來說話了,再任憑馮林這一張嘴字字如刀的砍下來,不用等大理寺查問,皇帝就要對程娘子起殺心了。

    “有功不賞,跟有罪不罰等同一論!難道你要陛下賞罰不明嗎?”

    “因為程娘子其心不正,其功便是為罪。”馮林轉頭看向他豎眉說道,“為義兄申冤,心不正,為陛下獻神臂弓,心不正,且看如今,其父尚未入京,已經招搖無懼,隻以女為榮,視天子賜為當得。”

    好!

    高淩波心裏叫好,如果不是在朝堂,他都要給馮林拍手叫好。

    果然不愧是鬼判官,字字句句奪命。

    “馮林,你這是妄加揣測!”陳紹亦是豎眉說道。

    “陳紹,那本官就再妄加揣測,你如此熱心為程氏一家辯解,當是濫任友朋,以國為己家!”馮林踏上前一步喝道。

    此言一出,陳紹頓時色變。

    好!

    高淩波在心裏再次喊道,同時挑眉有些驚訝,這個馮林也不傻嘛,這不是很清楚的知道皇帝的軟肋在哪,句句戳心窩。

    先說那女子要挾迫使陛下,挑起陛下已經壓下的曾經的不滿。

    接著又一錘子敲向陳紹,濫任友朋,這個罪名說小不大,說大也不小。

    天下的官員都是皇帝的,榮華富貴前程也隻有皇帝能給的,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臣子把自己的朝廷變成他們私相授受的小家。

    雖然這種事是不可避免的,朝臣相交便免不了親朋提攜,同窗師徒相助,但這都是私下進行的你心知我肚明但絕不能拿到明麵上來說的。

    敢拿到明麵上,皇帝第一個就不容你。

    好!馮林,好!

    狠狠咬!

    如果這次你能一下把這程娘子和陳紹都趕出去,我高淩波就保你在京城多呆三年。

    如此好狗,放出去倒可惜了。

    “陛下,臣要告馮林出言汙蔑構陷大臣之罪。”陳紹憤怒不已,對皇帝施禮喊道。

    麵臨彈劾指責,陳紹都不會以退為進請辭來抗議的,他必定會當場駁斥。

    皇帝笑了笑。

    “中丞大人也說了是妄加揣測,當不得真。”他說道。

    “臣要告馮林褻瀆。”陳紹不依不饒。

    “中丞,你是失儀了。”皇帝又看馮林說道。

    “臣職責所在,沒有失儀。”馮林毫不低頭。

    兩個大臣在朝堂上杠起來,誰也不給皇帝的臉麵,皇帝也不介意,反正大臣們不給他麵子也不是第一次了。

    “程棟的事,命禦史台核查。”皇帝隻得岔開話題說道。

    “先請大理寺查罪程氏女。”馮林立刻緊跟著說道。

    “子不教父之過,從未聽過父不教子之過。”陳紹冷聲說道。

    “如果不是有程氏女招搖愚眾在先,何來程棟狂妄目無君上。”馮林亦是冷聲說道,“就好似如果不是你陳紹身在中書,你的父親又怎麽能在京中置下兩套私宅。”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高淩波幾乎要暈過去了,高興的。

    心裏除了一個好字,別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一向身姿端正的陳紹在聽到這句話後氣的渾身發抖,就在兩旁的人擔心他暈倒過去的時候,陳紹又平靜下來,他走到大殿中央,撩衣跪下了。

    “臣碌碌無用,無補與朝事,不能為陛下分憂,是為不忠,臣自十三外出求學,二十七出仕為官,蹉跎半生,未曾在父母膝下盡孝,如今反而累害父親蒙受羞辱,是為不孝。”陳紹說道,一麵施禮叩頭,“臣不忠不孝無顏在朝堂,臣請辭,讓位賢能,臣將退居家中奉養老父。”

    陳紹又請辭了!

    陳紹又請辭了!

    這一刻不止高淩波心裏在狂喊,朝堂上的人心中都在喊,就連皇帝也愣住了。

    短短時日,已經兩次聽到陳紹請辭了。

    果然這種把戲玩一次嚐到甜頭就會上癮了,自詡清正的陳紹也不例外。

    當然,大家心裏都明白,這請辭並不是請辭,而是控訴,逼皇帝表明態度。

    馮林如此羞辱自己,那麽朝堂之上,隻能有一個存在了。

    馮林不走,我走,我留,馮林必須走。

    明明隻是說江州程氏女的事,怎麽變一個堂堂宰相要請辭了?

    皇帝隻覺得眉頭直跳,隱隱頭疼。

    所以說對於這些禦史奏事,必須要快刀亂麻,否則不知道最後攀咬成什麽樣!

    這個馮林也真是…挺厲害的,來了才三四日,竟然連陳紹爹的私宅都查到了。

    咳,皇帝心內輕咳一聲,想到哪裏去了。

    “陳卿言重了,國與家都離不開你,你的請辭,朕不會答應的。”他說道,又看向馮林,“馮中丞妄言失儀,罰俸祿三月,其罪待論。”

    鬧到如此,朝會也進行不下去了,皇帝草草的宣布退朝。

    “陛下,還請定奪程氏女。”馮林卻攔住要退朝的皇帝說道,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看來如果今日自己不做出定奪,就休想回宮了。

    都是這個程氏女。

    一天到晚的沒個清淨。

    “妄言不得論罪。”皇帝說道。

    馮林嘴唇緊閉,雙眉一挑,還待開口,皇帝又接著說話了。

    “著大理寺查實待定。”他說道。

    成了!

    殿中躬身恭送皇帝的高淩波輕撫一下手掌,臉上笑容滿滿,抬起頭看著對皇帝恭送的馮林。

    幹得好!回去我會給你敬杯酒。

    他又轉頭看陳紹。

    一向步履從容的陳紹此時卻腳步匆匆,三步兩步就邁出了宮殿,不理會任何人的招呼。

    真是可惜,皇帝此時還沒有要舍棄陳紹的心思,就算他寫來辭呈,皇帝還是會一封又一封的招撫慰問勸慰,再三堅持後,馮林一定會被外放,陳紹還是會重新站在朝堂上。

    不過有一有二有三有四,這種請辭多了,皇帝總會習慣,也總會不耐煩的。

    恩總會漸漸消散淡忘,義也會漸漸磨礪生分,感情這種東西,可是最薄也最不可靠的。

    高淩波站直身子,抖了抖衣袖。

    今日的朝會的開場在意料之中,結果卻出乎意料之外。

    一個馮林,咬住了一個神仙弟子江州程氏,撞翻了一個陳相公,做禦史做到這地步也算是值了。

    “看來,還是鬼難欺啊。”他微微一笑說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