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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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勤政殿裏一片死靜並沒有持續多久,或者這隻是大臣們心中的幻覺。

    “馮大人。”

    那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過比起前一番,聲音柔和平淡,讓人一聽就知道這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你是禦史中丞,國之棟梁,跟我這一個小女子怎麽能相提並論呢?”

    隻可惜這十七八歲的少女說出來的話,卻是老練狠辣且毒。

    這話聽起來別扭,正常的應該是我這個小娘子怎麽能跟你相提並論呢,你可真是抬舉我了。

    但這小女子這樣說並不是口誤,自然是為了表達非正常的意思。

    馮大人,你跟我一個小女子置氣鬧什麽?

    馮大人,你可比的過我這個小女子?

    馮大人,你連我一個小女子都比不了。

    馮大人,你這真是自取其辱啊!

    “當年張江洲活活罵死一個老儒,今日這個江州娘子該不會羞死一個朝官吧?”

    隔壁好些官員心內說道,有些忍不住失態踮腳透過隔縫隙向這邊張望。

    果然見那馮林身形似乎抖動不停,但很快又穩住身形。

    “陛下,臣一片忠心,使奸佞不能蒙蔽聖聰……”他慘白著臉,挺直了脊背說道。

    事到如今,原本的算計已經落空,人應當順勢而為,失去的不要去想,要想的是趕快抓出還能撈到的好處,落水狗救不起了,那就要跟著痛打。

    現在的好處自然就是順應陛下的心意,替陛下說出他不能說的,替陛下說出他想說的。

    念頭閃過,高淩波再不遲疑舉起笏板一步跨過去。

    “馮林,你惺惺作態,沽取直名,該當何罪!”他高聲喝道。

    禦座上麵色鐵青的皇帝聞言神情似乎吐了口氣,坐正了身子。

    高淩波一走出來,其他官員們也不甘落後,紛紛走過來。

    馮林麵色更加慘白,但還是挺直了脊背,握緊手中的笏板。

    “臣無罪。”他一字一頓說道,“請陛下明察!”

    “馮林,你這是在說陛下是是非不分,賞罰不公的昏君嗎?”高淩波豎眉喝道。

    馮林抬頭看著禦座上的皇帝,舉起手中的笏板。

    “陛下不聽臣諫言,聽信巧言令色不仁之徒,必將被蒙蔽而是非不分。”他說道。

    這一下禦座的皇帝終於忍不住了。

    “馮林,你還敢說嘴!”他豎眉喝道,“神臂弓立了功勞你看不到,多少人一心為國獻神兵利器你看不到,反而隻看到奸邪,滿朝這麽多大臣,難道都是瞎了看不到嗎?你一句為國為君,就要讓朕以功為罪,見勞而疑嗎?這難道就是分的是非,賞罰公正嗎?”

    “高淩波,你們這些人就隻會看著嗎?陳紹被彈劾,你們就都怕了嗎?”

    皇帝發怒是很少見的,因為皇帝身體不好,本又信奉仁孝治國,此時說出這麽重的話讓大殿裏頓時亂了起來。

    “臣有罪。”

    大殿裏朝臣們紛紛躬身,旁邊的內侍們端茶倒水撫慰。

    程嬌娘慢慢退到一旁,看著被眾朝臣劈頭蓋臉輪番斥責的馮林。

    馮林依舊握緊了笏板,口中逐一反駁其他朝臣,縱然麵色慘白也脊背挺直,身形未動搖半分。

    “真是可憐。”

    有人在耳邊慢悠悠說道。

    程嬌娘微微轉頭,見是張純。

    “皆是無奈。”程嬌娘亦是慢慢的說了句。

    二人各自一句前後不搭的四字,便寂然無聲,看著這紛亂的殿內。

    “馮林完了。”

    陳紹說道。

    已經拒絕了兩次皇帝的詔書,請辭在家,不過雖然請辭但朝堂裏發生了什麽事,當朝會散了的時候他還是第一時間得知了。

    陳老太爺點點頭。

    “皇帝又不傻,且還比常人更多疑,程娘子這一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真是狠啊。”他說道。

    “兩個人都心懷私利,以言辭行動左右君心,但跟程娘子相比,馮林就罪過大了。”陳紹說道。

    說到這裏將茶碗撂在幾案上。

    “自討苦吃。”他說道。

    “小器了。”陳老太爺搖頭對他的態度表達不滿。

    陳紹對父親施禮應聲是,不過臉上依舊難掩憤憤。

    “這程娘子果然厲害啊。”陳老太爺笑道,“馮林此舉倒也不是壞事,這娘子行事乖張,將來要拿她開刀的人一定不會少。”

    他說到這裏看陳紹。

    陳紹麵色微微尷尬。

    “隻要她與國有功,不禍國殃民,正如她自己說的,雞鳴狗盜之徒皆能為用,父親,我不是那種僵化之人。”他說道。

    陳老太爺哈哈笑了。

    “…不過是如今她風頭正盛,別人還都不敢也沒機會跳出來,這馮林此時跳出來,想必倒也正如那娘子的意。”他接著說道,“馮林想殺雞儆猴,她何嚐不是?如此一番,有馮林這個例子擺在眼前,看誰還敢動她的心思,誰敢經得住那一句,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誰敢被皇帝問一問有的是什麽心。”

    陳紹麵色複雜,搖搖頭。

    “所以說,這個程娘子…”他說道,最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歎口氣作罷。

    自己幫她?根本就不算,反而這算是她又幫了自己吧?

    “想必用不了多久,馮林就要外放了,你也去準備準備,給陛下了個台階就過了吧。”陳老太爺說道。

    陳紹應聲是起身告退。

    陳老太爺繼續飲茶,一麵看著身後的屏風,不知不覺其上的圈圈點點已經有兩行之多了。

    他遲疑一下,放下茶碗,提起筆沾了墨。

    “爺爺。”

    陳老太爺回頭見陳丹娘倚著門框探頭看。

    見爺爺看過來,陳丹娘露出大大的笑臉。

    陳老太爺也笑了,衝她招招手。

    “爺爺,你在做什麽?”陳丹娘進來站在屏風前,負手晃頭看,“又要往屏風上塗黑了嗎?”

    陳老太爺笑著點點頭,提筆在屏風上落下一圈。

    “爺爺,你看我寫的字。”陳丹娘說道,一麵將背後的手拿出來一張紙。

    “是跟程娘子學的嗎?”陳老太爺說道,一麵伸手接過,點頭稱讚,“不錯不錯,大有進益。”

    “程娘子不在家。”陳丹娘說道,“等她忙完了,我就去讓她看。”

    陳老太爺抬頭看她。

    “丹娘,你就一點也不擔心程娘子?”他問道。

    陳丹娘頭也沒抬,看著自己的字。

    “不擔心啊。”她輕鬆隨意說道,“程娘子又不是壞人,不會有事的。”

    不是壞人,就不會有事嗎?

    那馮林算是壞人嗎?

    或者說程娘子就是好人嗎?

    陳老太爺微微一笑,拂袖繼續看陳丹娘的字,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而在另一邊,張老太爺也正提筆在屏風上添了一筆,末了又端詳一刻。

    “太小了。”他說道,提筆又加了一筆,“陳紹可是比別人要大一點的。”

    一旁的老仆笑著搖頭。

    “馮林已經自請外出了。”他說道。

    “這次倒聰明了,知道自請,不用皇帝趕,多少留點臉麵。”張老太爺笑道,一麵放下筆。

    “說起來他本性純良且計財上能力不錯。”老仆笑道,“倒也是個能臣,隻是不該做禦史,還去他的三司就好了。”

    不過這是不可能了,這一次之後他再無回京的機會了。

    “活該,誰讓他去碰那女子的黴頭。”張老太爺哼聲說道,“也不想想在那女子手裏多少人壞了身家性命,那就是個掃把星,碰著傷,磕到死,見麵也會黴三天,所以你看我都不去見她……”

    他的話音未落,就聽門外腳步蹬蹬。

    “太爺,太爺。”

    張老太爺忙衝老仆噓了聲。

    “要是知道我說她主子是掃把星,她肯定三天不給我做飯了。”他低笑道。

    老仆一臉無奈的搖頭,看著丫頭邁進來,迎頭跪倒叩頭。

    “謝謝太爺,我家娘子沒事了。”她又是哭又是笑。

    “沒事了嗎?”張老太爺故作驚訝,“放回來了嗎?”

    丫頭噗嗤又笑了。

    “太爺,你還逗我,夫人已經讓人告訴我了,娘子沒事了。”她說道。

    “那別謝我,我可什麽都沒幫。”張老太爺笑道。

    “我要去謝老爺,老爺是太爺您的兒子,那自然也要謝太爺您了。”

    丫頭說道,一麵起身退了出去了,聽得屋子裏傳來張老太爺和老仆的笑聲,丫頭也抬頭擦淚再次笑。

    “謝我作甚?”

    書房裏才下朝的張純皺眉,看著跪在地上叩頭的丫頭。

    “半芹謝老爺維護娘子。”丫頭恭敬說道。

    “我什麽時候維護她?”張純皺眉說道。

    “夫人說,老爺在朝堂上替娘子和大郎君說話了。”丫頭低著頭說道。

    張純放下書搖頭。

    “我哪裏是為他們說話,我是嫌棄朝堂上囉嗦罷了,書院裏就要開課了,為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事囉嗦沒完沒了,我哪裏費的這般功夫!”他說道。

    丫頭依舊叩頭。

    “也罷。”張純看著她,帶著幾分隨意,“似你這般想的人多得是,沒什麽可解釋的,解釋也沒用,隨你們去吧。”

    丫頭應聲是。

    她退了幾步,臨到門口施禮。

    “謝老爺特意給奴婢解釋。”她說道,說罷起身退出去了。

    張純被這句話說的一怔,麵色微微尷尬,又搖搖頭失笑,繼續低頭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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