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李常問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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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李的壯漢眼睛一閃。他當然看得出來麵前的三位都是練家子;最前麵這位雖然看起來是個富家公子,武藝也可能差一點,定然也是練家子。

    他十分謹慎地問道:“這位公子有什麽話和小人說?”

    突然插話的人自然是允熥了。他剛才聽他們二人聊天,本來不怎麽在意,即使聽到他們誇讚現在的警察比以前的衙役強得多也沒什麽反應,但聽到了他最後說的幾句話就警覺起來,過來問話。

    允熥說道:“不知道這位壯士姓名?”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說自己的真實姓名:“在下李誌良,在城外的龍灣渡擺渡為生,還有幾個在岸上的店鋪。”

    ‘聽這口氣,看他的樣子,不像是一般苦逼的苦力,是有幾艘船的人吧,在京城不顯,在地方就是一介土豪。’允熥想著。

    允熥開口道:“在下孫林,京城世襲指揮使,現在在應天府為判官的一人就是在下的親戚,所以在下對李壯士最後說的話很感興趣,能多聊幾句麽?”

    就在這時出去買鬥笠蓑衣的人回來了,允熥對那人使了個眼色讓他先上去,自己一屁股坐到了李誌良的身邊。

    李誌良看他這架勢,明白自己不多說幾句是不成了,問道:“大人想問哪件事?”

    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允熥問了起來。

    允熥一連問了幾個問題,得到解答後拿出紙筆記下了要點。他忽然對李誌良這個人有些興趣,問道:“不知李壯士除了擺渡,岸上的買賣都是什麽?”

    李誌良自然不願意和根本不認識的人說這麽多,但他不知怎的,就是覺得麵前這個人的問題不能拒絕,斟酌著說道:“有一家專門給遠途的人賣幹糧的,一家賣船具的,一家賣釣具的。”

    賣幹糧?”允熥又問道。

    嗯。”李誌良說道。

    允熥還要再問,忽然身旁的侍衛輕輕在他耳邊說道:“公子,樓上有熟人下來。”

    允熥忙側頭看了一眼,就見到自己的表兄常繼宗站在樓梯口,十分驚訝的看著他。

    允熥也一閃而過驚訝之色,但馬上就緩過神來,先對李誌良說道:“在下沒什麽要和壯士問的了,多謝壯士如實相告。”還給他扔下了幾張一貫的寶鈔。李誌良本想推讓幾句,但見‘孫公子’已經站起來不再搭理他了,想了一下還是把錢收了起來。

    允熥又對常繼宗說道:“表兄,你怎麽在這裏?”

    常繼宗此時也已經恢複過來,笑道:“今日是我二弟的長子滿月,特意請了一天假回家為二弟的長子過滿月。不想中午吃過了飯下午回營裏時就遇到了大雨。”

    哦。”允熥回想起來,常森的長子繼姚上個月確實有兒子出生了,當時他和熙瑤還各自給了常家賞賜。

    表哥過來坐一會兒。”允熥道。常繼宗不敢不聽他的話,帶著自己的親兵走了過來。

    李誌良好生奇怪:這個人和先前問話的‘孫公子’是表兄弟,他們穿的衣服料子差不多家境也應該差不多,怎麽感覺這個當表哥的很怕表弟?

    允熥卻不在意他在想什麽,待常繼宗坐下後說道:“怎麽今日還回軍營?家裏住一晚上明早再回去也是一樣的。”

    我當年沒見過我爺爺,但聽父親說,當年爺爺在時即使先帝已經開國了,但每日仍住在軍中,即使小姑出生也隻是回府半天就又回軍營。我以爺爺為目標,雖然自知才能比不上爺爺,也要學習爺爺的風格。”常繼宗說道。

    你要想像姥爺一樣牛逼,當然要打仗才行,戰爭才能鍛煉出真實的水準。”允熥說道。常繼宗諾諾稱是。

    允熥又上下打量了常繼宗一遍。之前平定路謝之亂時常繼宗當然也上了戰場,但是他一直在允熥所在的中軍中,隻在濟南周圍撈到了仗打。他當時隻是一個千戶,雖然被允熥臨時加了遊擊將軍,但帶領的軍隊也不多,擔任前鋒的主將也不敢讓他戰死一直護著他,所以也能沒打什麽仗。

    不過在他有限的作戰中還是顯露了一定的指揮才能,允熥對他還算是看好。

    ‘等有仗打了,派他去當前鋒的副將吧。’允熥想著。

    稍後允熥又和他說了幾句話,雖然看著雨勢仍舊不小,但也不願意在這裏繼續等著了,穿上蓑衣鬥笠返回宮裏。

    允熥這樣返回宮裏當然不會直接去處理政事的殿閣,而是來到了乾清宮自己的寢殿,吩咐王喜道:“趕快燒水,朕要洗澡。”

    陛下,水已經燒好了,陛下若是想洗澡,馬上就可以洗。”王喜道。他早在剛剛下雨就讓小宦官燒水,等著允熥回來洗澡。

    並且奴才已經囑咐了皇城內小宦官也燒好了水,若是跟著陛下出去的侍衛想洗澡,也馬上可以洗。”王喜又道。

    允熥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吩咐道:“現在就預備起來,朕馬上要洗澡。”

    洗過了澡,又讓十分擅長按摩的宮女按摩了一遍,允熥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雖然沒有困意,但懶懶的不想動。

    可王喜看著允熥,欲言又止。他的表情被允熥看到,允熥笑道:“有什麽事?”

    陛下,是去了扶桑的永安郡王殿下給陛下寫了信過來。奴才也不敢拆,不知是什麽事情。”王喜道。

    他給我寫信?不是奏折?”允熥驚訝的問了一句,隨後伸出手說道:“拿給我看。”王喜馬上將這封信遞給允熥。

    允熥拆開來看了一會兒,失笑道:“原來是這個問題。”朱孟烷在信中所說的,就是為何扶桑人對於家族不像大明這樣看中的緣故。

    對於允熥來說這個問題其實不難回答。扶桑自古以來雖然算是中華文化圈的一員,但它的社會形態一向和華夏差別很大,反而和歐洲很類似。

    扶桑和歐洲一樣,維持著封建體製,地方上的封建領主都是世襲,雖然扶桑的幕府權力比中世紀的歐洲國君要大,在幕府興盛時可以使用各種方式廢掉大名,任命自己信任的人擔任,但也無法違背傳統,廢藩置縣。

    既然如此,扶桑和歐洲一樣,社會階層缺乏流動,處於同一社會階層的人互相之間基本上都有親戚關係,形不成華夏式的家族體製,基本上都是以家庭為單位組織社會活動,所以對於同一個姓氏的‘家族中人’都不怎麽在乎,隻在乎家人(歐洲更是以個人為單位)。華夏其實也有類似的時候,就是春秋戰國時期,王室子弟過幾代就和一般的貴族沒有區別了。

    至於為什麽形不成家族體製,這是和封建製度緊密聯係的。華夏的官僚體製下,各地的官僚與百姓沒有實質性聯係,因為皇權不下縣最基層的政權就是縣,一個縣好幾萬個人,死幾個人也不會影響到縣令的收入或者上級的評定,所以他不會在意。這也意味著縣令不會去特意救助幾個百姓。

    但普通百姓日常會出現一些臨時的困難,比如當家的忽然生病了,需要外界的幫助。既然不能指望縣令,他們隻能從其他地方獲得幫助,華夏的家族體製就在這種情況下應運而生。它一開始其實是百姓互助體製,是華夏的百姓在經過上千年的自然選擇後選擇出的最合適的互助體製。

    而歐洲與扶桑和華夏不同,它們一直是封建體製,最基層的封建領主——騎士或武士,可能手底下隻有幾十戶百姓作為收入來源,哪怕是一戶百姓出了問題也會直接影響到他們的收入,他們隻能履行封建領主的義務幫助臨時出現問題的居民渡過難關,以使民戶能以後繼續為他們提供收入。這樣百姓就不需要另外尋找互助體製,依附在領主身邊就行了,雖然領主平日裏對他們的壓榨比知縣要嚴苛的多。

    同理作用於貴族階層,既然每個貴族都有更上一級的領主,他們完全可以從上級領主或者同屬於一個領主的同級領主那裏得到幫助,也不需要形成家族。

    但是將這個道理怎麽和朱孟烷講明白讓允熥十分頭大。要想明白這些需要對扶桑和華夏曆史都有很深的研究才行,並且需要學會‘唯物主義曆史觀’,而不是華夏傳統的帝王將相曆史觀,要從社會變遷的角度分析問題。

    經過思考的允熥決定寫一本介紹唯物主義曆史觀的書,他要從這個時代的人聞所未聞的角度分析一下秦國完蛋的原因,和漢初從劉邦到劉徹實行各種政策緣故。當然,這仍然是一本宗室內部參考讀物,不允許其它人看到。

    想到這裏的允熥也不躺著了,從床上一躍而起,讓黃路研磨,自己拿出筆來開始寫‘內參’。

    一口氣寫了上千個字的允熥寫的手都酸了,使勁甩了甩手,心裏暗道:‘這毛筆太不好用了,改天讓工匠做一隻鉛筆或者鵝毛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