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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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眾人拜見過齊帝之後,齊帝這才審問此次事情緣由。

    蔣氏三兄弟以及其餘跟著皇長孫的宗室親貴官員子弟已經後悔不迭,早知道小平安是大將軍的兒子,他們再傻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皇長孫一幫擁躉心頭發虛,鬧出這麽大一場烏龍,自然不好意思上前去申訴,小平安卻逮著了機會,膝行幾步前去,朝著齊帝叩了個頭,“陛下,蔣氏三兄弟誣賴草民偷了硯台,將草民堵在了牆角不讓走,說要教訓教訓草民,可草民根本不知道他們說的硯台長什麽樣兒。世子殿下相信草民沒有偷,趕過來護著草民,皇長孫殿下不依,就……”鬧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齊帝見他唇紅齒白,生的十分秀美,三言兩語就將事情講清楚了,倒是挺喜歡他這股機靈勁兒,但同時也心中不愉:此事恐怕還是因為皇子之爭,竟然連下麵的皇孫們也已經內訌起來了。

    蕭鑠與蕭燁初次打架,還可說兩兄弟為著自己的父親鳴不平,齊帝到底瞧在他們維護自己親爹的麵兒上,這才從輕發落。但沒想到這倆小子再接再勵,又一次杠上了。

    齊帝決定先晾晾倆皇孫,遂問平安:“蔣氏兄弟說你偷了硯台,可有此事?”

    平安的臉蛋瞬間漲的通紅,似乎是被齊帝的疑問給激起了怒意,再次重申:“陛下,草民的娘是做生意的,家裏的硯台都不知道有多少,蔣家兄弟若真是缺硯台,草民可以回家跟草民的娘討一簍子來送給他們,但他們不該誣賴草民偷硯台,還要揍草民!若不是世子殿下護著草民,還不知道他們會怎麽揍草民呢。”他說到激動處,大約是後怕起來,竟然也不顧自己正在禦前奏對,扭頭就撲到了夏景行懷裏,大哭:“爹爹,我好害怕!什麽破硯台,哪裏比得上咱們家鋪子裏賣的?”他委屈的抱著夏景行不鬆手,拖長了聲音控訴:“爹爹,平安沒有偷硯台!

    夏景行懷裏摟著兒子,柔聲哄他:“平安別害怕,爹爹這不是來了嘛。爹爹信平安!”心下詫異這孩子從小膽大,在幽州不知道有多淘氣,不至於就被這麽點陣仗給嚇哭了。

    王老先生後悔不迭:“都怨我!都怨我沒有看好平安!”

    齊帝見嚇哭了夏家的孩子,頓時有些尷尬的轉過頭咳嗽一聲。他帝威甚嚴,就算是皇子皇孫們也從小都被教導不許在他麵前哭,見到皇帝陛下都要歡歡喜喜,以討聖寵。可沒見過不管不顧哭將起來的孩子,也不管滿殿的人都看著他。

    夏平安將腦袋整個埋進夏景行懷裏,哭的嗚嗚咽咽,旁人瞧不見他的臉,可是從那淒慘的聲音裏也能想象得到這孩子有多害怕傷心。

    跟隨著皇長孫一起欺負過夏平安的少年們的家長內心的尷尬不比齊帝少。大家在朝堂上互相攻訐,或者私底下朝著大人使絆子,都做的慣熟,唯獨不讚成一群半大小子明麵上合夥欺負一個幼童。

    各人朝著自己家的孩子投去責備的一眼:真是太不應該了!欺負小孩子就算了,反正也不是自己陣營的,可欺負還被抓住了把柄,這就有些蠢了。

    已經先有家長向夏景行道歉:“我家這小子無法無天,等我回去好好教訓教訓他!大將軍千萬別往心裏去。”扭頭對著自家的孩子斥責:“天天瞎起哄,就是不長腦子,還不過來跟大將軍與小公子道歉?!”

    少年別別扭扭過來向夏景行父子倆道歉,夏景行冷著臉,夏平安在他爹懷裏哇哇直哭,不住控訴:“他們欺負我——”一副受到了重大傷害誓死不原諒的模樣。

    齊帝還未審完,就有人認罪了。

    夏景行冷著臉,讚一句:“孫大人好家教!”遂不再理他們父子,低頭哄兒子。

    他還真當平安嚇壞了,伸手去給他擦淚,頓時又好氣又好笑——這孩子居然在弄鬼,明明沒眼淚,卻能哭的跟真的一樣。

    但當著滿殿的人,他也不能揭穿了兒子,更何況這些少年們太過可惡,小小年紀恁的惡毒,竟然還玩栽髒陷害的把戲。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兒子也有被人誣賴偷東西的一天。

    夏景行打小沒少替寧景世背黑鍋,最開始的時候也曾憤懣不滿,後來自知力量渺小,壓根不是南平郡主的敵手,這才不得不忍氣吞聲。

    今日親耳聽到兒子在國子監的遭遇,也幸得蕭燁才護住了平安,不然真不知結果如何。當下他就朝著蔣大郎開火了:“蔣大人,夏某家中還真不缺硯台,你家裏兒郎們缺了文房四寶,何苦在國子監裏為難犬子?犬子還小,受不得責難。不如往後蔣大人有甚或缺,隻管跟夏某招呼一聲,夏某必定乖乖將東西送到府上,但求往別讓你家幾位公子碰見了犬子,別再為難他?!大人意下如何?”

    蔣大郎被他這番話刺的麵上作燒,瞧著家裏子侄,肚裏頓時拱起火來——三個蠢貨,就沒一個聰明的!

    他陪著笑臉,滿臉尷尬:“哪裏哪裏!大將軍言重了!都是下官教導無方,回去定然對他們嚴加管教!”他的品級比夏景行低上許多,蔣家如今門第也並不高,族中都將希望寄托在新朝。

    隻要太子順利繼了位,太子妃貴為國母,何愁蔣家門第不興。

    他這般伏低作小,舍了臉麵賠罪,王老先生卻發難了:“知道了平安的身份,原來是誤會一場啊!不過說起來,幾位小公子逮著平安為難,還不是因為他在國子監是老夫的書僮,還要勞駕蔣大人問一問府上小公子,對老夫可有何不滿?這才非要栽髒老夫身邊跟著的人?難道是蔣大人瞧老夫不順眼,非要在國子監折了老夫的臉麵才算完?”

    這個罪名蔣大郎可不敢擔下來。

    太子招攬王老先生不成,確曾在東宮罵過他頑固迂腐,但至少明麵上還沒想過要得罪這位老先生,大家撕破臉老死不相往來。

    王老先生桃李遍天下,門下弟子多是清貴的讀書人,他在清流一派之中的影響不可估量,就算門下也有些弟子分別投靠了太子與二皇子,可其餘中立派也有不少,這些人才是繼承了王老先生的風骨,且與他感情深厚。

    當著滿殿的人,蔣大郎向王老先生祖孫倆長揖賠罪:“王大人,大將軍,蔣某對二位委實敬仰不已,並無半分不敬,實是家裏這幾個不長眼的惡作劇,這才鬧了起來。下官回去定然要好生教訓他們一頓!”

    夏景行扭頭不搭理,摟著兒子小聲勸慰,在他的勸慰之下,平安的哭聲漸漸小了,隻小身子還在抽抽噎噎。他心中好笑,暗道這小子在自家園子裏呆久了,跟那些說書唱曲子的廝混,倒是演戲的一把好手,哭起來收放自如,瞧不見他的臉,誰能想到他在假哭呢。

    蔣大郎頻頻擦汗,巴不得夏平安止了哭聲,好將此事盡快翻過去。

    齊帝原本是主審,可後麵案情的走向似乎也用不著他插手了,他索性靜觀其變。

    王老先生可不準備大事化小,他跪在齊帝麵前,頂著滿頭白發道:“請陛下允準老臣乞骸骨回鄉,老臣一把年紀,還從來沒遇上過這等惡劣的事,監生算計誣陷先生身邊的人,不說旁的,就連一點尊師重道之心都無,這樣的學子老臣教不了!平安在國子監雖然沒有自報家門,監生們皆不知道他是懷化大將軍之子,可卻是以老臣仆僮的身份出入的。也不知道老臣哪裏得罪了蔣大人,卻要勞動他家幾位小公子來打老臣的臉!還要教唆皇長孫以身份壓人,非要懲罰了平安才算完。”皇長孫自然不會有問題,就算皇長孫出了紕漏,那也是旁人教唆的原因。

    王老先生這番說詞,可不正中齊帝的心。

    原本皇長孫小小年紀就添了自大疏狂的毛病,總覺得高人一等,不肯親睦兄弟,這還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齊帝猶記皇長子初初落地,還是粉白圓團的一個孩子,天真無邪,這才多少年功夫,就被這幫權勢熏心想盡了法子鑽營的臣子們給教唆成了這般模樣。

    可恨的蔣氏!

    蔣氏一門,不過出了一個太子妃,就已經驕狂到了這一地步,教唆皇長孫行強橫之事,還敢欺侮臣下之子,拉幫結派,看看下麵跪著的這一溜附庸皇長孫的少年們,也是以蔣氏兄弟為首。

    齊帝心中氣惱,又有王老先生與夏景行要為夏平安討個公道,蔣家三兄弟耷拉著腦袋,唯有皇長孫心中不忿,既氣惱蔣氏三兄弟做事不嚴密,竟然出了這麽大的疏漏,讓他在蕭燁麵前完敗,又恨王祭酒與夏景行咄咄逼人,分明不將東宮放在眼裏。

    ——他可是下一任儲君!

    “蕭鑠,你怎麽說?”

    齊帝將皇長孫的神情盡收眼底,心中暗歎東宮修養不夠就算了,竟然連兒子也不會教。同樣是皇孫,再瞧瞧蕭燁,另有一番風骨。

    聽得蕭燁還在箭術上贏了蕭鑠,此刻跪在金磚地上,腰背挺直,本能的讓齊帝想起燕王蕭恪,他們父子倒是一脈相承,都堅守道義,嚴以律己。

    蕭鑠微仰著頭,多少個不服憋在心裏,到底還有點眼色,知道此刻不宜跟齊帝對著幹。但齊帝原本想著搭個台子,讓他向王老先生祖孫倆道歉,再處置了一幹跟著鬧事的少年,對夏景行祖孫倆再加恩賞,此事也算是圓過去了。

    隻是沒想到蕭鑠就算是瞧明白了他的用意,可內心深處卻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錯,錯的都是旁人。譬如非要站出來護著夏平安的蕭燁,若沒有他從中作梗,何至於有他後來在箭術比試上的落敗。

    若蕭燁與夏平安都乖乖低頭,乖乖認錯,他豈會揪著他們不放?不過略施懲戒就過去了,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可他們偏要鬧到禦前,當真可恨!

    蕭鑠低下了頭,讓他向夏平安道歉不可能,但是他也不能讓齊帝惱怒太過,到底是宮裏長大的孩子 ,心眼子就比別的孩子多,“都是孫兒誤信饞言,這才想著主持公道,對品行不端之人絕不能姑息,這才與三弟鬧了起來,都是孫兒沒有沒斷事非的能力,惹皇祖父生氣了,都是孫兒的不是,皇祖父一定要保重龍體!”

    這話不但將自己撇了個幹淨,將責任通通推到了蔣氏兄弟以及跟著的一幫少年身上,還替自己豎立了正麵的,大公無私的形象,順便轉移了目標,將惹怒了夏景行祖孫倆的事情一筆抹掉,轉而將此事與齊帝的龍體聯係在一處,倒是個孝順孫兒的模樣。

    不管齊帝信不信他這話是否由衷而出,到底被他最後一句話給說的心軟了,暗道這孩子到底是在他身邊看著長大的,縱有不是,那也是別人教唆的,他可還是個孝順孩子,知道疼惜祖父的身子。

    他的聲音不由的放軟了,雖然還帶著責備之意,到底怒意減了一兩分,“你也是的,別人向你告密,你怎麽就不知道問問清楚?夏卿家裏的孩子怎麽會做出這等事?王家門風何其之正,跟在王卿身邊的人又豈會是雞鳴狗盜之徒?做事情之前怎麽就不知道動動腦子?”

    齊帝責備完了皇長孫,又安撫王老先生,許諾往後不論皇孫還是監生,且不論各人背後站著誰,犯了國子監的規矩,讓他處罰就成,不必拘泥於身份。

    至於以蔣氏三兄弟為首的少年們,皆從國子監開除監生名額,往後如何端看自己的造化了。

    蔣大郎沒想到自家子侄竟然連國子監也不能去了,頓時著了慌,再三向齊帝求情,可惜齊帝已經鐵了心要將皇長孫與這些少年們分開,免得他們帶壞了皇長孫。

    他還一廂情願道:“鑠兒,你往後要多跟燁兒親近親近,你們本來就是兄弟,往後要守望相助。無論何時,兄弟不睦都不是好現象。隻是你這次做事實在冒失,往後切不可如此!”

    “孫兒記下了!”蕭鑠默默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他爹都不將我爹放在眼裏,還讓我跟他親近?

    一場鬧劇很快落了幕,蕭燁得了齊帝一通誇讚,至於王老先生的請辭,齊帝死活沒同意,特向王老先生祖孫倆恩賞,平安更是得到了許多賞賜。至於跟著蕭鑠的少年們家長通通被訓斥,嚴令他們對子弟多加管教,切不可再放縱子弟行事有誤,否則嚴加懲除。

    這些人不但挨了訓,連國子監讀書的資格都沒有了,心下不知道多沮喪。特別是蔣氏三兄弟,明明此事就是皇長孫授意,他們隻是執行罷了,沒想到最後出了事,蕭鑠倒將自己摘的幹淨,心中頓時對蕭鑠也頗有微詞。

    等出宮返家之後,這些家長們又押著各自的孩子預備了厚禮上將軍府去賠罪。

    夏景行收了禮,話裏話外卻不客氣,他們提起要讓自家兒子親自再次向平安致歉,夏景行便道:“犬子回來之後便發起熱來,請了大夫來說是驚懼太過,此刻還在床上躺著呢。”通通將人送走。

    “發熱”的夏平安此刻正在夏芍藥房裏吃點心,講起今日之事,國子監裏被人誣陷還是滿臉憤慨,等到燕王世子一力護著他,小臉上就洋溢著笑意,講起宮裏自己假哭,頓時捂著肚子笑起來,“哎喲娘你不知道,我撲在爹懷裏扯開了嗓子嚎,他們還當我真大哭呢,蔣朝宇的爹都向曾外祖跟爹爹道歉,腰彎的跟大蝦似的……他自己誣陷我,他老子今兒在宮裏可丟臉了……”

    而前來道歉的這些少年跟家長們除了夏家,還要往王家去道歉。

    好歹要將此事遮掩了過去,這年頭尊師重道可是一門大帽子。他們家的孩子已經被齊帝下旨逐出了國子監,另行尋訪名師教導,也得學生資質好。頂著個折辱先生的名頭,往後無論是求學還是入仕可是大大的不利。

    這其中最憋屈的要屬蔣家了,明明家裏飛出了個金鳳凰,隻等太子繼位,蔣家可就是板上釘釘的外戚,大肆封賞是免不了的,到時候無論是王家還是夏家,他們又何嚐會放在眼裏。

    但眼下,卻不得不帶著孩子前來道歉,還得看這祖孫倆的眼色,當真是……不痛快的很。

    蔣大郎不痛快,太子妃蔣氏心裏也結了疙瘩,“父皇也真是的,夏家的小子好生生的連塊油皮也沒掉,怎麽就要將我娘家侄兒趕出國子監?我與殿下夫妻同體,他敲打我娘家,難道不是在間接敲打殿下嗎?”

    太子在東宮禁足讀書,書沒讀進去多少,心裏卻十分鬱燥,倒好似捂著一罐子火藥桶,隨進都有爆炸的可能。

    “怎麽不說你娘家兄弟蠢?有本事就去對付夏景行,砍了燕王的左膀右臂,那才是本王的好舅兄呢,打發個毛頭小子去為難個毛孩子,還被人抓住了把柄,一狀告到禦前,他不嫌丟臉,本王臉上可擱不住。也虧得本王尚在禁足!"

    他這話讓太子妃麵子上掛不住了,有心想要替娘家兄弟辯駁,但她所有榮寵,乃至蔣氏一門的榮寵都係於太子身上,凡事隻能順著太子,忙將聲音放軟了,道:“我這還不是心疼鑠兒嘛,他堂堂皇長孫,還要向蕭燁低頭。”說著說著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