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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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去後花園打了趟拳,活動完筋骨回房,夏芍藥就不見了。

    桌上擺著豐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為難:“姑娘……姑娘說有事兒,一大早就出門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爺鬧什麽別扭,問了姑娘也不說,真是憑白讓人擔心。

    夏景行無語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這般厲害呢?

    他哪裏知道夏芍藥心裏的驚濤駭浪,是完全無處訴說的。

    家裏倒是有老嬤嬤,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門的廚下打雜的,園子裏照看花木的,唯獨沒有貼身照顧她的。

    對著身邊的丫頭就更說不出口了,她在家裏發號施令慣了的,這些丫頭們自來隻有聽從的份兒,在她眼裏這些丫頭知道的還沒她多呢。

    至於遠在護國寺的夏南天……這等汙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來問了。

    夏芍藥一大早的也無處可去,坐著馬車在街上瞎轉悠,有那賣早點的鋪子,這會兒擺出了芝麻胡餅,兩邊烤的焦黃,上麵密密灑著芝麻,令丁香下去買兩個來,隔壁就是豆腐腦兒,澆了肉醬灑了蔥花,嫩黃翠綠,誘人的肉香,就著一碗豆腐腦兒吃了個芝麻胡餅,胃裏充實了,心情似乎也從容了許多。

    再想這事兒,其實也沒什麽嚇人的,他都沒皮沒臉敢將這類書拿到自己麵前來了,她又沒做什麽虧心事,何不攤開了來問?

    思來想去,還真隻有夏景行一個人可問。

    隻不過等馬車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車夫:“還是去鋪子裏吧。”

    車夫這一大早就被夏芍藥揪著起來滿洛陽城的轉悠,好不容易空著肚子到家門口了,還過門而不入,他倒是想問問:姑娘您這到底是要做甚折騰我啊?!

    府裏守門的小廝遠遠看著馬車回來了,還記著往內院傳話,說是姑娘回來了,等夏景行從思萱堂一路出來,到得府門口,哪裏還有夏芍藥的影子?

    跑腿的小廝這會兒麵紅耳赤,腦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訥訥不成言:“小的……小的確實看見府裏的馬車回來了嘛,丁香姐姐還坐在車轅上呢。怎麽一眨眼,就又不見了呢?”他也不過往二門上傳了一回話,就不見了府裏馬車的影子。

    姑娘待姑爺多鄭重,夏府裏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見。別家的贅婿會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麵提起改了姓的贅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這些仆人可不敢對夏景行有一絲一毫的不敬之處。

    夏景行板著一張臉在小廝的膽顫心驚中往回走,過了二門才可見壓下去的唇角彎了上來,顯是在忍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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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著,鋪子才開,夏芍藥就上了門,“我今兒是來蹭點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點心上了桌,夏芍藥果真埋頭吃起點心來,一盤子紅豆糯米糕,一盤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兒。丫頭上得茶來,她還要嫌棄,“你這什麽茶?居然是陳的!”

    何娉婷:“……”

    這種氛圍,讓她怎麽解釋那日丟臉的事情?

    實在不合適拉家長,而夏芍藥似乎也沒什麽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鋪子二樓的雅間,窗戶正對著夏家的鋪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著自家門口,看偶爾有零星客人進進出出,夥計們客客氣氣將人迎了進去,又客客氣氣送了出來。

    間或有人買兩盆還未結苞的芍藥,夥計們替客人抱了出來,送到車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樓裏看自己家鋪子裏的動靜,有時候安安靜靜坐一兩個時辰。

    何娉婷還不知道她有這習慣,第二日鋪子才開門,大師傅的點心還沒上籠屜,她就踩著晨光踏進了何家鋪子,徑自上樓進了雅間,還吩咐店裏的夥計:“上兩盤點心來,昨日的點心有點甜了,今兒做淡一點。”

    一連三日,夏芍藥躲夏景行,早出晚歸,在何家鋪子裏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還要從外麵酒樓叫菜,等飯菜擺上桌,她還招呼何娉婷來吃:“何妹妹也來吃一點吧,這家的八寶鴨子不錯。”

    何娉婷氣結!“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還不餓。”

    她這開的是花鋪子,可不是茶樓點心鋪子,哪有人整日耗在這裏的,關鍵是夏芍藥……她也不買花啊!

    反正這等厚臉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來的。還暗示夏芍藥:“夏姐姐怎麽也不去自己鋪子裏看一眼?”

    “我家鋪子裏的掌櫃夥計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著的。”

    ——那你還日日盯著自家鋪子門口?

    她哪裏知道夏芍藥這是在盯著夏景行呢。

    夏景行這三日可往自家鋪子裏跑了五六趟,每回來掌櫃的都搖搖頭:“姑娘沒來鋪子裏。”是沒進來,一大早開門的時候他就看到姑娘進了對門的何家鋪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來,不能跟姑爺說她的行蹤,掌櫃的就隻能表示:姑娘沒來我這裏,至於她到了哪兒,對不住您啦,這不是小的該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藥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連晚飯也是在外麵一並解決的。

    這三日功夫,夫妻兩過的形成陌路,直讓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應該往護國寺報個信,好讓老爺來調停調停。

    她心下憂愁,跟華元悄悄透了個信兒,華元便將夏景行攔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雖然年紀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爾任性的時候,還望姑爺多遷就擔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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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日頭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藥表明態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這兒算怎麽回事啊咱倆不熟!

    夏芍藥將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詫異:“不是咱們倆在吳家桂花宴上一見投緣,妹妹這才在我家對門開了花鋪子嗎?我還當妹妹喜歡我來,所以天天來陪你呢!”

    何娉婷氣個絕倒,有心想說:我跟你一點也不投緣!可這話也隻能在肚裏過一過,真講出來就不合宜了。

    看著夏芍藥笑眯眯繼續吃點心,還跟自己的丫頭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麵,何娉婷覺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藥臉皮之厚,聞所未聞,講她日日耗在自己鋪子裏,就連點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還說自己與她一見投緣,這才來陪她。

    “投個鬼的緣啊?!我最看不得她這種假惺惺的樣子了,明明不喜歡我,就是故意來找我麻煩的,偏還說來陪我的,黑白顛倒,簡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後後招了好幾個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為著替兒女尋一門好親事。

    何大郎對成親不感興趣,倒是在外麵流連花叢,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長都未娶,怎能輪到我?!

    何夫人頭疼不已,將媒婆的那些話兒當來教育兒女,未見效果,倒讓何娉婷對媒婆之能領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這個妹妹不是夏芍藥的對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來給她添堵,生意場上就更不必說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藥手裏搶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別指望了。

    好在這鋪子就是遂了她的心願開了給她打發時間的,賺錢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這兩日,近來城裏已經有不少人前來求購花苗,行宮裏已經往外傳話了,昨兒我還聽說各王府別院都開始準備從外麵買花了,耗過了這幾日,估計她就忙的沒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給說中了,改日她就沒再見過夏芍藥的影子,她坐著馬車去莊上瞧芍藥花去了。這次沒帶夏景行,夏正平還嘀咕:別是小兩口鬧矛盾了吧?

    自成親之後,這兩人可一向是形影不離的。

    不過這事可不歸他管,隻能睜隻眼閉隻眼了。

    夏芍藥看完了花圃,又選了幾盆才瞧出個苞尖的芍藥花,令車夫往各王府別院以及權貴別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聖駕南巡,路過洛陽,聽說還要在洛陽住些日子。這些日子洛陽城裏已經熱鬧了起來,行宮裏的官員,長安派出來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權貴別院侍候的下人,都開始上街大肆采購。

    聽說今年聖上要留太子監國,但召了各處駐守封地的皇子伴駕,前往洛陽行宮會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經在路上了,王府別院自然也開始準備起來了。

    夏芍藥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動起來,往各府裏親送了一盆芍藥花,另附了灑金帖子,以及給別院管事的禮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著這些日子也避的夠久了,長期以往也不是事兒,索性跟夏景行攤牌。哪知道回去之後,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連他身邊的小廝保興都跟著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著,整日拋頭露麵做什麽?”

    素娥忍著笑心裏念佛:阿彌跎佛,這些日子總算姑娘開始問起姑爺的行蹤了。這一向可都是姑爺在問姑娘行蹤的。

    “姑爺留了話,說是出門談生意。”

    “他能談什麽生意,連人都不認識。”初來乍道,又無門路,權貴的路子哪是那麽好走的?

    夏芍藥怏怏不樂的回房洗漱,卻不知她往燕王府別院送花去的時候,夏景行正在別院裏同燕王喝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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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一別兩年,再見卻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讀六年,從一個十歲稚童長成十六歲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著對方長大,對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離開長安兩年,夏景行就身敗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給我長臉啊,什麽美人沒見過,偏要染指你繼母房裏的丫環!”

    南平郡主什麽樣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這句話說出來,純是為了諷刺夏景行無能,連自保也不會。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過想瞧瞧他能偏聽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鎮北侯寧謙寵愛次子,對他也並不苛刻,但底線在哪裏,他並不知道。

    這件事情正好是個試金石,試一試自己在他心裏到底是什麽樣兒的。

    那麽荒唐的罪名,沒想到最後還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腦袋上,偏鎮北侯還真相信這事兒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對外宣揚的沸沸揚揚,他便趁著輿論將長子逐出了家門。

    那時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這件事情就跟當初他娘親自縊身亡一樣,那個男人原本對他們母子就沒什麽情份,對待母親的態度上,就是袖手旁觀,等著事情無可挽回之時,以他母親的性子,為了兒子也必會委屈求全,含聲飲恨,或者就連她的自縊身亡,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髒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許並不想看到自己?

    這才順水推舟,將他逐出家門?

    隻後來被晉王府的人伏擊暗殺,他幾次刀口逃生,最後傷重,逃到洛陽之時,身無分文傷口流膿倒臥道旁,卻在他的預料之外。

    沒想到南平郡主當真能下得了這狠手,將人趕出家門還不夠,非要斬草除根。

    隻是不知道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鎮北侯爺是不知道還是知道也裝作默認呢?

    這件事情從來不能想,他也不為自己分辯,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別給我扯開話題,你這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既然離開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尋我?”

    夏景行苦笑,他當時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傷,傷口感染倒臥路旁,若非夏芍藥相救,恐怕早已命喪黃泉。

    不過此刻卻不必向燕王訴苦,“我這不是在洛陽遇到個美嬌娘,她傾心於我,我便留在洛陽成親過日子了。想等著生了孩兒,再去尋殿下呢。”

    燕王身量與夏景行齊平,生的英武偉岸,劍眉輕挑:“你還真成親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說著話,管事的往廳裏抱了盆芍藥花來,仔細擺到了廳裏架子上,手裏還拿著個帖子,見燕王瞧過來,他便回稟:“王爺,這洛陽城裏的商人們可真會做生意,出手也大方,這盆芍藥花在市麵上可值個上百兩銀子呢。今年花市才開,聽得王爺要來別院,竟然已經開始送了花來了。”

    他今兒可收了夏芍藥送的禮,見她說話也和氣,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個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麵前說兩句,還誇道:“這盆芍藥可是出自洛陽夏家,他家是專種芍藥的,市麵上但凡有的品種他家都有,但凡沒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頭輕咳,眉眼帶笑,唇邊的溫柔笑意幾乎要溢出來,這小丫頭這些日子躲著自己,沒想到還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爺方才問起,內子正是這一家的。”

    “你說誰家?”燕王問完了才醒過味兒來:“種芍藥的這家?你……你還真成親了啊?”

    他這副形容,燕王是從所未見的。

    夏景行自來因著自小的生長環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熱情。隻處的久了,熟悉對方的性情了,這才會放下戒備。

    見他這副兒女情長的模樣,這才有幾分信了。

    “好你個寧景行,竟然真的背著我成親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沒想到還有更勁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豈止是成親,可是連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寧這個姓與我可無半分幹係!”

    “啊?”

    燕王爺指著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改姓這種事,自來隻有贅婿才會有的。但他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似乎也並不是那麽讓人詫異的。

    他對寧這個姓氏,可是打從心底裏厭惡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賣芍藥花的,嶽父隻得這一個女兒,待她如珠如寶,如今家裏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賞我口飯吃,多多照顧我家的生意,免得內子以為我隻會花不會賺,將我趕出家門,到時候殿下麵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這番說辭給氣笑了,隻能可勁灌他酒,待到明燭高懸,他已經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搖搖晃晃站起來就要告辭:“家裏內子還等著呢,不回家萬一被趕出房,可就丟臉了!”還是趁早回家哄媳婦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個母大蟲?”又揮手趕他:“滾吧滾吧滾吧!兩年未見,才喝了點酒就嚷嚷著要回去,難道別院裏就沒你一張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興在外麵候著,小心扶了他上馬車,一路上還唉聲歎氣:“姑爺喝成這般,回去少東家會不會生氣?”

    夏景行是什麽來曆,他至今弄不明白。進了王府別院,也隻是被管事的派人帶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喚了來,這會兒他還糊裏糊塗的。

    夏景行大著舌頭安慰他:“我今兒……給你家少東家談成了一筆大買賣,她看到銀子,肯定不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