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蒲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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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園裏栽花花不開,人潮裏等人人不來,滿腔熱血化虹彩,一身傲骨束樓台。”

    這首簡短的民歌,唱的是一位鐵骨錚錚的好男兒,想徹千般事,讀盡萬卷書,心有淩雲誌,胸藏百萬兵,盼望著能夠安邦定國,建功立業,大展才華,卻被困在了荒涼的大山裏麵,隻能望山興歎,空到白頭,庸庸碌碌的度過自己的一生,耽誤了大好前程。

    此時,夕陽西下的黃河沿上,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半蹲著身子,麵對著長河落日,麵對著滾滾濁流,用盡了平生力氣,嘶吼著這首民歌,吼的肝腸寸斷、撕心裂肺,夕陽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和吱吱呀呀轉了數十年的老水車連成一片。

    少年名叫蒲陽,家住n省y市寧縣長樂鎮,一個名叫石井的村子裏,屋前是荒山,屋後是黃河,往北是沙漠,往南還是山。

    上半天的時候,蒲陽剛從班主任老師的手裏接過今年中考的分數條子,很不幸,他華麗麗的落榜了,距離錄取線隻有一分之差。

    然而這一分,卻注定了蒲陽不能如願以償的上省重點高中,甚至不能差強人意的上寧縣的兩所老牌中學,在這個成績至上的年代,他無疑是成了一個眾人眼中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擺在蒲陽麵前的有兩條路,要麽拿出一萬塊錢的高價費複讀,要麽就去寧縣三中報到。

    對那些低於錄取線十分以內的考生,寧縣三中隻收取最基本的學費,和住宿費算到一塊兒,也不到兩千塊錢,和寧縣另外兩所高中的收費也差不多。

    蒲陽當然想複讀,但是他沒錢,所以他隻能選擇在班主任老師惋惜的目光中,接過寧縣三中的錄取通知書。

    班主任的惋惜當然是有原因的,作為這所鄉鎮中學裏的尖子生,蒲陽的成績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班主任老師、甚至是教導主任、中學校長,都對他寄予極大的期望,他的目標是,衝擊省城的那幾所重點高中,就算衝擊失敗了,那寧縣一中、二中對他來說也應該是手到擒來。

    結果,蒲陽這一次的發揮,卻是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竟然落榜了。

    “蒲陽,老師勸你再複讀一年,你是個好苗子,不要自毀前程。”班主任老師在對自己的得意門生做最後的努力,雖然得意門生四個字,隨著中考成績的公布,已經被擊的粉碎。

    “不用了,謝謝老師,都是命,在哪念都一樣,是金子總會發光。”蒲陽搖了搖頭,用這句老話安慰老師,也安慰他自己。

    “那你保重,希望你以後能有好的發展。”班主任老師是教數學的,性子甚至有些木訥,並不擅長說那些華麗麗的語言。

    “以後要是發展好了,我回來看你,發展不好,你就當從來沒教過我這個學生。”蒲陽丟下這句話之後,就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簡陋的鄉辦中學辦公室,他不敢回頭去看老師,也不敢聽老師那長長的歎息。

    蒲陽的落榜是有原因的,就在中考的前幾天,蒲陽的媽媽因病去世了。

    癌症。

    等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肝髒和肺部。

    當時,連蒲陽的媽媽自己都說不要救了,都是白花錢,電視上說了,癌症晚期,沒得救。

    但是省城醫院的醫生信誓旦旦的說能救,現在的醫學很發達,醫院的醫生很專業,就沒有他們治不好的病,一定不要失去信心。

    蒲陽的媽媽沒信,但是蒲陽他爸信了,隨後進行手術,蒲陽媽媽的兩個**全部被切除了,化療、放療也全都做了,家裏的錢花了個精光,還欠了一屁股債,結果,蒲陽的媽媽還是走了,走的時候一臉的心疼。

    彌留之際,蒲陽的媽媽已經眼窩深陷,骨瘦如柴,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小帽子,遮住了光禿禿的腦袋,臉色蠟黃,嘴唇幹癟,看上去倒像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

    “小陽啊,媽對不起你,把你上學的錢都白花了,小陽他爸,我死了以後,你要是還想再找,你就等到小陽上了大學再找,娃太小了我不放心。”

    蒲陽他爸握住蒲陽媽媽的手說:“你放心,我不找,我這輩子就你這麽一個女人,你走了,我就守著兒子,好好掙錢,供兒子上大學,等兒子有出息了,我下去陪你。”

    話沒說完,蒲陽他爸就哭了,蒲陽也被爸爸帶哭了,唯獨蒲陽的媽媽沒有哭,隻是一個勁的搖頭歎息,在歎息中離世。

    從媽媽去世的那天開始,蒲陽的成績就直線下滑,上課發呆、走神、早晨總是嗜睡,叫也叫不醒,邋邋遢遢的一直挨到了中考。

    蒲陽倒是不恨醫生讓家裏花光了錢,卻還沒留下人,隻要人還有一口氣在,那就得治,花多少錢也得治。

    但是蒲陽記得一個細節,媽媽第一次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早晨七點多就進去了,結果在手術室裏等到了醫生下午下班,手術都沒有做,說是病人太多,沒輪的上。

    後來,有個病友告訴蒲陽他爸,得給醫生塞紅包,沒紅包咋能做手術呢?再等一天也做不了。

    第二天,蒲陽他爸籌了兩千塊錢塞給醫生,結果當天下午做的手術,在那一天,蒲陽才知道,原來白衣天使這玩意兒,也救人,也吃人,但是不管救不救得下,得先吃,吃不飽,哪有力氣救?

    得知這個消息的蒲陽,一拳砸在醫院的牆磚上,磚頭好好的,蒲陽的手卻破了,血流了不少。

    蒲陽他爸,叫蒲建國,和石井村的很多男人一樣,也是在工地上打工的,有時候在縣裏,有時候在省裏,有的時候甚至還得去外地,反正跟著包工頭走,哪裏有錢就往哪裏走。

    蒲陽的媽媽在家裏種地,蒲陽他爸不在的時候,家裏家外的活基本上都是媽媽一個人幹,蒲陽有時候放學回去想搭把手,他媽媽也不讓,說是念書的人不能受這種瞎苦,不然長大了沒出息,就得看書,好好學習,幹活容易起繭子,念書的人手上要是有繭子,書就念不成了。

    其實蒲陽媽媽老早就感覺到身體不舒服了,但是一直沒敢去醫院檢查,本來現在進醫院就貴,萬一查出個什麽大病小病的,那就更花錢了,結果就拖到了晚期。

    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在中國,真正有錢的人,就是得了大病進醫院心裏不慌的人。”

    這話蒲陽現在信了,媽媽進醫院之後,他爸就慌了,到處找人借錢,幾乎把所有認識的人都借遍了,原本就顯老的一張臉,現在看上去更老了,其實才四十多歲,但是看上去就和六十歲一樣,頭發花白了,腰也彎了,皮膚黝黑,臉上爬滿了皺紋。

    拿到分數條子的時候,蒲陽自己也愣了,他知道這次肯定是考不好了,但是沒想到,竟然不好到了這種程度,表麵上看起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心裏也早就慌了。

    寧縣三中,人稱“渣逼學校”,有一句順口溜很能說明問題。

    “寧縣三中門朝西,不出人才出垃圾”。

    一直以來,蒲陽都把這所學校叫做垃圾桶,隻有那些從小學混到初中的垃圾才會上這個學校,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也成了個垃圾,真是因果輪回,報應不爽,以後可得積點口德,蒲陽自嘲的想道。

    從學校回來,蒲陽懷著忐忑的心情,頭也不敢抬的將中考失利的消息告訴了蒲建國,準備迎接狂風暴雨的來襲,隱隱的,他倒有些期待蒲建國將他狠狠的給揍一頓,揍的鼻青臉腫、七竅流血,揍的骨頭散架、昏死過去,這樣,他心裏的那份愧疚,就能多少減輕一些。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向來對蒲陽要求嚴苛的蒲建國,這一次卻並沒有對蒲陽的成績表現出什麽不滿意的情緒,隻是說:“在哪裏都是一樣的念,煤球丟進黃金山上,也照樣是煤球,黃金掉進煤堆裏,也還是黃金。”

    蒲陽有些詫異,蒲建國雖然連小學都沒有念到畢業,但是他說的話卻比任何一個哲學家說的都要好一萬倍。

    詫異之外,就是壓抑,濃的化不開的壓抑,好像吸進體內的每一口空氣都被灌了鉛似的所以,蒲陽這才一口氣跑到了黃河沿上,鬼哭狼嚎的吼了一嗓子。

    從黃河沿上回來,蒲建國對蒲陽的假期生活做出了安排。

    他說:“現在家裏就剩下咱們兩個老爺們了,為了給你媽看病,家裏欠了差不多十萬塊錢的外債,這些錢我會慢慢掙著去還,但是從今以後我不會像你媽那樣慣著你,我希望你也能夠承擔起家庭的責任來,活出個男人的樣子,從明天開始,跟著我去工地上幹活吧,一天八十塊錢,趕開學,你也能掙不少錢了。”

    蒲陽有些反應不過來:“我還不到十六歲,法律不是不允許雇傭童工麽?”

    “啥是法律?法律跟我有啥關係?”蒲建國瞪了蒲陽一眼,蒲陽就再也不敢說話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隻要蒲建國一瞪眼睛,蒲陽就得乖乖順從。

    蒲建國是工地上的大工,無論是泥水工、鋼筋工、水暖工都會,而且整天就知道埋頭幹活,和誰也不說一句話。

    親自將蒲陽送到工頭麵前,蒲建國說:“這是我兒子,你不要客氣,該讓他幹啥,就讓他幹啥,娃長大了,扛得住。”

    工頭嘿嘿一笑,結果蒲陽一個假期就脫了三層皮,曬成了一個煤球。

    工地上住的是臨時搭建起來的活動板房,大夏天的熱也就不說了,主要是有蚊子,搭了蚊帳也不管用,剛開始那幾天蒲陽每天晚上睡不著,啪啪啪的拍蚊子,吵著別人休息不說,自己更睡不好,過了沒五天,就不打了,蚊子咬就咬吧,還是睡覺重要,不然的話,第二天走路渾身上下打擺子。

    蒲陽雖然是北方人,但是喜歡吃米,可工地上不給做米飯,說是吃菜太費了,花錢,所以天天都是麵,在板房前頭支一口黑乎乎的大鐵鍋,用的是煤氣爐子,負責給工人做飯的是工頭的妹夫,胖乎乎的,一身贅肉,外號就叫胖子。

    胖子也在工地上幹活,但是每天可以提前半小時下班,好給工人做飯。

    西紅柿、土豆、白菜、豆腐稀裏糊塗的一炒,多使點兒湯,下上從工地外麵的雜糧店裏買的手工麵條,就齊活了。

    吃前幾頓的時候蒲陽還覺得挺好,起碼能吃飽,等連著吃了三天之後,就受不了了,但是也沒錢買零食,就隻能餓著肚子,蒲建國看見了也不說,除了蒲陽喊一聲爸,父子倆就像陌生人一樣。

    餓了不到兩天,蒲陽就服氣了,學著那些工友們在麵裏拌點醬油,多放點醋,一咬牙一跺腳,也就吃進去了,隻要不餓肚子,咋都行。

    一個假期下來,蒲陽黑的沒個人樣子,但是也壯實了不少,從工頭手裏接過四千四百塊錢工資的時候,手都是抖的,這是他第一次見這麽多錢,下意識的就想交給蒲建國保管。

    蒲建國擺了擺手,一分錢沒要,他說:“這錢你自己拿著,交了學費以後剩下的錢自己省著點花。”

    蒲陽看著蒲建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愣愣的點了點頭,把手裏的錢攥的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