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完美新世界(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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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婁影再次失眠了。
呂帆也沒睡著。
他問:“婁先生,今天我們遇見的人,就是池小池吧。”完全肯定的語氣。
婁影:“嗯。”
呂帆:“長得真帥。比電影裏看起來帥多了。”
婁影:“謝謝。”
呂帆:“你想去見見他嗎?”
婁影愕然,久久沒有應聲。
呂帆:“婁先生和他這麽久不見,應該和他見上一麵的。”
婁影艱難地用理智壓過情感:“不可以。我和他在他眼裏,我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告訴他,我怕嚇著他。”
呂帆:“他說不定會很高興呢。你也說了,這些年,他不管在哪裏,他總會去給你掃墓。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人真的不多。你想想看,除了你,這些年,他有沒有對其他人這麽上心過?”
說到這裏,呂帆卻像是把自己給說難受了,不再吭聲。
婁影臉燒得慌:“別亂說。他對我不會的。”
“說不定呢。”呂帆玩笑一句,馬上又恢複了正常的嚴肅口吻,“不過你如果不想見他,那就不見。”
怎麽會不想。
池小池就在他身邊,與他同城,在他一抬腳就能到達的距離。
這誘惑太大了,大到婁影隻能逼著自己不去想。
自從意識到自己對池小池不正常的情感,他時常會想,自己怎麽會變成這樣,變得都不像他自己了。
不過,來到這裏,並不是全無好處。
婁影終於有了整段的時間可以和池小池待在同一個世界裏,可以每天晚上去他的微博看一看有沒有新發的內容,再悄悄地用注冊的新號點個讚。
池小池是微博社區裏著名的神經病型選手,粉黑眾多,他每發一條微博,點讚都是三十萬打底。
婁影成為了那三十萬分之一。
這樣龐大的基數,讓他有種沒來由的安心,更有種說不清的淡淡失落。
他自我安慰道,這樣就很好了。
但在他關注池小池微博半個月後,他的微博毫無理由地停更了。
一連半個月,他一個字都沒有發。
呂帆也發現了這一點:“婁先生,池小池怎麽不發博了?”
婁影有點不安,便去刷池小池的廣場。
廣場上也有不少粉絲在問這一點,和諧地討論他是不是又要進組了,氣氛倒是一片祥和。
婁影的瀏覽向來是快而細致,網絡上的眾多屏障對他來說宛如無物,因此,他很快發現了一點異樣。
有一個沒有任何好友的小號,在半小時前在他的好友圈裏發了一條池小池相關的內容。
“我幫你們看了。小池家的燈還亮著,他很好。”
下麵是一張配圖。
池小池的別墅沉沉地浸在黑夜裏,隻有臥室裏還亮著一道薑黃色的燈,一道披著衣服的長影背對著燈光,正趴在陽台欄杆上抽煙,海藻似的長發在腦後紮得很高,肩頸的線條看上去比例完美。
婁影心髒一緊。
他認得出來,那個身影是池小池。
婁影悄無聲息地抹去了自己的訪問記錄,並翻遍了那個人的好友圈微博,包括已丟入回收站的內容。
他從兩年前起就在關注池小池了,微博裏是池小池第一手的機場照、紅毯照和獲獎照,可以想象出一個狂熱粉絲扛著鳥槍短炮,跟著偶像滿世界跑的樣子。
這些還算正常的。
但從他持續關注池小池一年半後開始,情況變得怪異起來。
——他拍攝了池小池化妝間的門,翻了他的垃圾桶,收藏了沾著他口紅的衛生紙。
再然後,情況愈演愈烈。
他把池小池的車拍了個遍,並用油性筆在池小池的車子上寫了一千多個“我愛你”;他寫長篇的臆想文章,幻想他和池小池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i;他拍攝自己親吻池小池海報的樣子,把整張紙舔到爛掉。
看完全部內容,婁影的臉色隱隱發了白。
這個人,已經找到小池的家裏了。
看拍攝距離,他幾乎就在池小池的別墅外,與他隻有一片柵欄之隔,
他下一步還會做什麽?
呂帆在床上睡得無知無覺,而婁影化出了人形,在房內焦躁地踱了好幾個來回。
在煩躁時,婁影無意間用餘光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在主神的設置裏,係統的自我認知係統是長期關閉的,因此,鏡中的他隻是一團模糊的馬賽克。
看到這張非人的麵孔,婁影單手扶上鏡麵,細細打量。
他沸騰的頭腦漸漸平靜下來。
他早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對方不過就是一個妄想症患者而已。能保護小池的人明明有很多,警察,s,還有他的工作室,他實在沒有橫插一腳的必要。
他是呂帆的係統。
目前來說,呂帆才是最重要的。
婁影正在極力說服自己,臥室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吃驚的問詢:“婁先生?”
婁影霍然轉頭。
呂帆穿著睡衣,站在臥室門口,一臉愕然。
他小心翼翼地問:“是婁先生嗎?”
婁影的手從鏡子上放下來,找回了溫文爾雅的紳士腔調:“是。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我起夜。”
呂帆走過婁影身邊,刹住了腳步。
“婁先生,原來”呂帆謹慎而羞澀地選擇著合適的形容詞,“你這麽好看。”
婁影心不在焉地答:“是嗎。謝謝。”
事後,婁影用街邊的電話聯係了警察,把那個變態的好友圈部分內容告知了他們。
他想當然地以為,這件事很快就能解決。
直到一天晚上,他再度點開那個人的微博,發現他居然還在更新。
他正在用簡易的醫療設備給自己抽血,說要為池小池做充滿愛的午餐。
婁影血直往頭頂湧去。
他往上翻了幾條,發現他曾被警察詢問過,但他抵死不認,說他隻是池小池的死忠粉,沒有犯錯,更沒有犯罪,在池小池車上塗鴉是他拿的網上的新聞圖,偷車的事情也不是他做的,並振振有詞地反問警察,想象也犯法嗎。
看樣子,他不僅沒有任何悔改,反倒變本加厲了。
他說:“誰也管不了我的心。我愛我的男朋友,他一定會是我的。”
婁影關掉了頁麵。
他身形一動,順著網線,定位了那個發博者的位置。
下一瞬,一個白衣黑褲的身影,就站在了一個高大肥胖的男人身後。
男人正在侍弄他滿溢著血腥氣的鍋子,等他覺得身後有響動,回過頭來,與婁影麵對麵時,臉色登時一駭:“你是誰?!”
婁影沒有多說一句話,沉默地單手扯住他的衣領,抬起一肘,轟然一聲揍上了他的臉。
半小時後。
婁影在水龍頭下衝著沾滿血絲的手背,心裏緩慢地燒著一把火,燒得他臉頰發燙。
第一次真正打人,他沒能很好地掌握住火候。
好在他估算過,男人不至於死掉。
他已經將鼻青臉腫的男人丟到了醫院門口,會有人救治他的。
他是不存於這世上的人,誰也不會知道這件事是他幹的。
婁影關上了水龍頭的閥門,不可抑製地笑出聲。
是啊,婁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他睜眼到天亮。
第二天晚上,呂帆扮演的原主和總監有一場約會。
呂帆按照事先安排的劇本,和總監談天,扮演一個興奮且羞澀的完美情人,婁影則在他身體內,一篇篇地翻看池小池的微博。
池小池的微博名叫“樓台倒影入池塘”,這是婁影早就知道的。
他一個人活在世上,紀念他們兩個人。
上頭還是沒有更新,安安靜靜的,讓婁影有點心疼。
婁影怕池小池沒有收到犯人被捕的通知,今晚又不能睡個好覺,幾番猶豫,終於下定決心,給小池發了一條私信:“你不用擔心,他不會再來了。”
斟酌了許久,婁影又說:“你不要怕。”
那邊沒有任何回應。
這也符合婁影的想象。
池小池要是挨個回複每一條不熟悉的人的私信,恐怕會累死。
鼓起勇氣同他搭了一次話後,婁影突然就釋然了。
是啊,每天給池小池發私信的粉絲不計其數,他就算混在當中,也不過是從三十萬分之一變成了三千之一。
或者更好一點,兩千之一。
這樣更近了那麽一丁點的聯係,就已經能緩解他想要接觸小池的衝動了。
婁影克製著他的想念,把自己想發的每一句話顛來倒去,斟酌盤算,確認無誤,才會發送過去。
直到一個星期後,他像往常一樣,篩麵粉一樣精心篩著自己的語句時,那邊忽然發來了一句話。
“你到底要輸入什麽?”
婁影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但他的異狀,連看不見他的臉的呂帆都察覺到了。
他問:“婁先生,你有什麽高興的事情嗎?”
婁影盡力平複自己的心緒:“他回複我了。”
呂帆沉默。
在他們之間,“他”這個代稱,隻指向一個人。
呂帆輕鬆的語氣裏滲著一股叫人透不過氣來的沉重:“我以為你不會聯係他呢。”
婁影說:“我以為他不會回複我。”
呂帆問:“你告訴他你是誰了嗎?”
婁影:“還沒。”
呂帆:“你會告訴他你還活著嗎。”
婁影沒有說話。
“告訴了有什麽用呢。”呂帆的語氣突然激烈起來,又突然在後半句話收斂了音量和語氣,“你還有十一個宿主要帶。但是已經過去了十年了,十年。你要他等你嗎?他為什麽要等你?”
似乎是要為自己方才的態度打個補丁,呂帆頓了好一會兒,聲音放得更加柔和,柔和到有點卑微:“我是為了你好,婁先生。”
婁影舒出一口氣:“我知道。呂帆,謝謝你的提醒。”
他不是沒有察覺到呂帆態度的前後不一,但他沒有太往心裏去。
因為他知道,呂帆這些天和總監的約會都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對方的好感值沒有上漲分毫。
而得知婁影在他約會時與別人聊天,他當然應該憤怒。
婁影就這件事道過歉後,呂帆也沒有再追究。
他又繼續以陌生網友的身份跟池小池聊天,聊的多是原主生活裏的見聞,比如哪家蛋糕店的千層很好吃,哪家咖啡店的拿鐵味道更香一些。
有的時候池小池會很快回複他,有的時候半天才回,婁影知道他忙,就把光屏隨時隨地開著,好在第一時間收到他的回複。
他們就這樣斷斷續續聯係了一個多月,聯係得婁影覺得自己在做一件錯事。
婁影認真考慮過,他不告訴池小池他是誰的話,等到呂帆的任務完成,他就會像空氣一樣從這個世界消失。
少了一個經常打擾他的網友,想必池小池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可婁影忍不住想,哪怕隻告訴他自己還活著呢。
他拿這件事去問相熟的老資格的係統,但沒人能給他一個回答。
一個外勤係統隻能搖20次號,誰也沒有像婁影,享受過從無數條世界線裏抽出屬於自己那條世界線的好運。
“說啊,這有什麽不能說的。”一個熬過了18次任務的中年男人鼓勵他,“如果我回了我那條世界線,一定會去找我女兒,跟她吃一頓飯。隻要告訴她,我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還存在著,早晚有一天會回家的,隻要記住規定,千萬千萬別透露咱們這個係統的存在就行。算起來,我女兒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還有三年,就追上我離開時的年紀了。”
受了同事鼓舞,婁影麵對著光屏,打入了那四個字,又飛快地刪除掉了。
事到眼前,他卻不知道該怎樣告訴小池。
告訴他還活著,告訴他對他的喜歡。
他又想,呂帆說得沒錯,他跟中年男人不同,他還有11個宿主要帶,起碼又是十年。
在聯係過小池之後,他又要浪費小池整整十年的光陰,才能重新站到他麵前嗎。
在猶豫期間,婁影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和其他怕麻煩的係統不同,婁影習慣對自身的信息流進行梳理,而在發現主神在宿主體內埋設有熵值輸送線路後,他更是會定期對自己進行全麵的檢查與觀測。
自從上次返回主神係統一次後,婁影在新一輪檢查時發現,自己體內有異常的數據殘留痕跡。
像是被什麽病毒類的程序滲透過,但因為婁影自寫了一套新程序,暗藏在原先的信息保護程序之內,對方又不敢強攻,發現不對後,一沾即退。
然而,雁過仍是留了痕。
察覺到這件事後,婁影留了個心眼,把自己所有的資料悄悄備份了一份,放入了一張磁盤。
就算數據將來因為病毒之類的不可抗力,遭遇清洗和修改,那他也至少也有能力將全部資料補全。
在他暗地進行這件事時,他們這次的攻略對象,那名總監提出,要給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買戒指,將呂帆扮演的原主帶到了一家高級戒指店。
這其實也是一次變相的暗示與約會了。
兩個都在竭盡全力扮演著恩愛情侶的人之間,冒著詭異而虛假的粉紅色泡泡。
在呂帆與總監逛到戒指店一角、小聲討論哪個戒指款式更好時,一名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年輕人,站在了他們剛才走過的櫃台邊。
櫃台小姐一看他的臉就挪不動步了:“先生,您想看哪一款戒指?”
婁影翻開訂製手冊的第一頁,迅速指向第一頁的當季最新款。
剛才他跟著呂帆時,就一眼相中了這一枚戒指。
櫃台小姐看清他指的是哪一枚後,神情變得有些複雜和訝異:“先生,這一款”
16克拉的藍寶石,四周綴著星辰似的白鑽,單看外觀就是妥妥的價值不菲,完全可以想象它被人戴在手上時,仿佛是戴上了一小片星空。
婁影點點頭:他就要這個。
剛才他看到這戒指的時候,就想到了它戴在池小池手上的模樣。
櫃台小姐吸了一口氣,聲音都輕了不少:“先生,這枚戒指訂金需要40萬”
婁影取出一張卡,沉默地推了過去。
全款,120萬。
櫃台小姐領他去刷卡填信息的時候,腦袋還是暈乎乎的。
她這輩子沒做過成交速度這樣快的大額生意。
婁影飛快地填寫了各項信息。
看到婁影選擇的是“男款”,櫃台小姐看他的眼光再次發生了變化。
然而,在填寫指圍數據時,他猶豫了。
櫃台小姐已經收斂了花癡的態度,畢恭畢敬問道:“您不確定的話,可以叫本人來測量的。這種定製款戒指的數據,最好要精確到毫米”
婁影搖頭:“沒有。我在想,要填他的哪根手指。”
櫃台小姐:“您是訂婚?”她無法想象,送這樣級別的戒指,竟然不是用來結婚的。
婁影:“不是。”
櫃台小姐:“送男朋友?”
婁影臉有點紅,卻沒有否認:“隻是看這個合適,想送他一個禮物而已。”
櫃台小姐出主意:“那就左手中指吧。”
婁影嗯了一聲,用筆抵住唇畔,重複道:“好左手中指。”
他寫下了一個精確到毫米的數據,並選擇了加急,為此又加了三萬塊錢。
收到戒指時,婁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麽。
他翻著鑒定證書,自己都笑了。
好像他有勇氣送得出去似的。
好像他用這一枚戒指,就能用它套住池小池接下來的十年似的。
婁影把戒指扔進了倉庫裏,卻又忍不住把照片發給了池小池。
池小池果斷發來評語:“很貴。”
婁影不敢說自己已經買了:“還算買得起。喜歡?”
池小池問道:“問我喜不喜歡做什麽?”
婁影不知是哪裏來的衝動,衝口而出:“喜歡我買來送你。”
話一發出去,他馬上就後悔了。
池小池前一秒還在和他聊天,他連撤回的機會都沒有。
對於一個陌生人來說,他這話說得越界了。
婁影少有地陷入了手忙腳亂的境地,隻怕下一秒池小池就會拉黑他。
在慌亂解釋、卻越描越黑時,一個念頭突兀地出現在了婁影心上。
——既然犯了錯,那不如繼續錯下去吧。
婁影從慌亂中漸漸抽身,沉下心來,把那句他曾經在對話框中刪掉無數次的話發了過去:“我是婁影。”
接下來的一切,都順暢了許多。
壓在婁影心頭的巨石消失了,他一遍遍耐心地向池小池證明他的身份,直到池小池說要同他見麵。
婁影停了下來,征求呂帆的意見:“我可以和他見麵嗎?”
早在他告知池小池自己的身份時,他就在同一時間把這件事通知了呂帆。
呂帆現在是他的宿主,他應當尊重他的知情權。
“我如果不答應,豈不是無情無義?”呂帆開玩笑的語氣,聽起來有點說不出的僵硬,“去吧。”
婁影抿著嘴,滿懷希望地回道:“這周日晚上七點半有時間嗎。電視塔上的西餐廳,我等你來。”
接下來的幾日,婁影都沉浸在無限的喜悅當中。
池小池開始和他聊天,問他這些年都去哪裏了。
婁影牢記前輩的叮囑,沒有說出係統的存在:“你可以理解成,我在某個地方工作,這次是到這裏出差。其他的就不能說了,我們需要保密。”
這樣的解釋,婁影自己都覺得蒼白。
沒想到池小池竟然真的接受了:“嗯,那我不問了。”
乖得讓婁影想抱住他親一口。
婁影也沒有忘記給他打好預防針:“和你見過麵後,我會離開,會消失,到時候,你不要著急。我早晚會回來的。”
池小池說:“我等你。”
婁影摸著光屏裏的這短短三個字,不敢給自己太多的遐想空間:“會浪費你很長時間。”
“活著就是浪費光陰。”池小池回複,“我願意浪費在婁哥身上。”
這句話讓婁影心頭一酸,又被甜得發暈。
他家小池真的太會說話了。
去見池小池前,他把加好密的磁盤放進了瓜子袋,回了一趟主神空間,交給了他最信任的089暫存。
因為擔心不知何時會侵入的病毒萬一把他關於密碼的記憶洗掉了,他把包含著誘發自己設計密碼靈感的記憶碎片包裹在了磁盤外層。
而為了防止磁盤被旁人發現和破解,他把和池小池所有的相關記憶都形成碎片,同樣混雜在磁盤外層,當做迷惑項。
再往後的內容,他就不再記得了。
碎片記憶對婁影腦海的入侵,到此為止。
婁影從撕裂似的頭痛中回過神來,發現外頭的天竟已黑透了。
他正躺在自己小屋的床上,身上妥帖地蓋著被子,池小池則搬著小板凳,坐趴在他的床邊,臉埋在臂彎裏,發出不算太均勻穩定的呼吸。
婁影扶一扶微微發熱的額頭,探手去摸池小池的頭發。
睡得本就不沉的池小池霍然彈起身來,又一下皺了臉,撐著腰一臉痛苦地順著床沿滑下去。
婁影嚇了一跳,急忙扶住了他:“別起這麽急,慢慢的。”
池小池齜牙咧嘴地被婁影扶抱在床沿坐好,還不忘抓住他的胳膊追問:“你到底怎麽了?頭疼得那麽厲害。”
婁影的嗓子還帶著初醒的沙啞,輕輕替他揉腰:“嚇著你了?”
池小池去摸他的腦門:“嚇死了。現在感覺怎麽樣?”
婁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低低地問:“周日,七點半,電視塔上的西餐廳。你那天,等了多長時間?”
池小池突然啞聲了。
他呆望著婁影,呼吸一點點急促起來。
主神空間內。
089把新進係統的相關文件整理好,放入檔案室後,就打算回值班室去。
今天是他輪值。
沒想到,他剛一出門,正好碰到負責寫報告的係統被保安係統負責人從房間中帶走。
他哭得像條死狗,拚命辯解自己以後不會再犯錯了,求主神看在他以前兢兢業業的份兒上放過他,別下放他去做回收數據垃圾的活。
089歪著頭看向他。
上次,主神私自扣留他兒子和兒媳的第八條世界線,不肯給他們時,089就拿他玩了一把,讓他上交給監察機構的安全報告出了錯,導致監察機構又一次派專員前來複查他們的安全狀況,逼著主神不得不把世界線還給了他兒媳。
089太了解主神的小肚雞腸了。
雖然是先天係統,但在漫長的進化與情感學習的過程中,他由冷酷、無情而變得貪婪、自傲,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讓他不開心的人。
果然,這個係統不過是又犯了一點小錯,就被主神揪住了小辮子,直接下放,去做所有係統都不願去做的、分揀數據垃圾的活計了。
089單手插著褲袋,看著這位主神的資深狗腿子被拉走,神情與周圍人一樣,流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合群的震驚與八卦。
那天的情景,和現在何其相似呢。
隻是那個被無端冠上罪名、極力想要申辯的人換了人而已。
089記得那天發生的一切。
那天,023和他都有空,他正準備約023出去吃飯,就看到了被強押回問訊室的061。
“我沒有發給池小池任何關於係統的信息。”麵對主神派出的狗腿子,婁影試圖辯解,“我嚴守了保密規定,我知道擅自泄露係統信息是多嚴重的事情,不可能明知故犯。”
“嚴守規定?”
對方嗤笑一聲,調出光屏,拿出一張信息截屏。
上麵是他與池小池的聊天界麵,上麵清清楚楚顯示著一條訊息。
“我現在在一個叫渣攻回收係統的地方工作,現在為了完成協助宿主完成任務,才來到你在的世界”
婁影看到那完全不曾存在的一段話,沉默了十幾秒後,抬頭冷靜道:“我要求查看這段數據的源代碼。我懷疑它被人篡改過。”
對方一把扣下光屏,聲色俱厲道:“你這什麽意思?板上釘釘的證據,你還想不承認?!”
婁影說:“沒有做過的事情,我為什麽要承認?”
對方怪笑一聲:“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你的宿主都舉報你了,說你這些日子總是在和非任務對象保持過分親密的聯係,他同意你去見池小池,是被你軟磨硬泡的,但細想之下,他還是覺得不合適,希望你回到他身邊,不要不務正業。一調查,果然嘖嘖,061,你的膽子還真是大啊。”
聽明白是誰舉報自己後,婁影閉了閉眼睛,神情黯然了一瞬。
他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我要求查看數據的源代碼。”
對方已經低頭,在審訊報告上簽了字:“你自己發的東西,就別指望抵賴了,沒用的。”
婁影退而求其次:“那讓我跟小池解釋一下。”
對方冷笑:“你還想透露更多的秘密出去嗎?你休想。”
“你們讓我,在外麵站著九個小時,看他”這個冷漠的回應,叫婁影隱忍著的情緒瞬間爆發,心痛得眼睛發紅,滿眼都是池小池砸了酒瓶、挽著西服孤身離開的影子,“這樣還不夠嗎?!我隻是想和他解釋——”
對麵的係統放下光筆,笑嘻嘻道:“別解釋了。你沒機會了。”
報告送進“須臾之間”後不久,“格式化”的處罰通知便下發了。
089與023向主神懇求了無數次,都沒能夠阻止這個結局。
被推進格式化機器、按下清洗按鈕後,婁影連一聲都沒有叫。
089不知道那是怎樣的痛苦,也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力量堅持下來的,隻知道他從格式化機器中栽出來時,渾身透濕,雙手撐在地上,顫抖了一陣後,吐了一口血。
他掌中攥著的一枚寶石戒指,也滾落了出來。
他的嘴唇緩緩開合著,彌漫了濃重黑霧的眼前,有個熟悉的人影向他跑來,而他眼前,有一道無形的漆黑的鐵門,正在緩緩關閉,要把那人鎖在外麵。
“小池。”089聽到婁影發出低啞的呻吟,“小池。”
089悚然,剛想要捂他的嘴,就聽到身後有個訝異的尖聲響起:“他沒洗幹淨!”
負責監視“行刑”的狗腿子馬上打開了通訊器:“老板,061沒格式化幹淨!”
023臉都變了,撲上去要揍他:“你他媽有病啊!!”
在狗腿子的召喚下,化作人形的主神來到了清洗室。
那是089第一次看見主神的模樣。
他來到婁影麵前,低頭看了他片刻,發現他開啟的唇在默念誰的名字後,諷刺地抬了抬唇角,下達了冷酷至極的指示:“再洗一次。”
失去神智的婁影,再無力與腦子即將被絞碎一般的尖銳劇痛對抗。
沉悶的痛呼聲壓抑不住,一聲聲從室內傳來,撕得人心作痛。
他腦海中的漆黑大門,終究還是砰然一聲合攏了。
而023和089也被趕出了清洗室。
023趴在089懷裏,眼眶和眼珠都紅了:“我要弄死他!弄死那個王八蛋!你別攔著我!”
089捂住他的耳朵:“好了,好了。我記住了,我會想辦法弄他。”
023聲音裏帶著哭腔:“你個傻子,你能有什麽辦法啊?”
089的嗓音很輕柔,安撫他道:“總會有辦法的。”
023漸漸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無力地抬手往089的胸口搗了兩拳。
089扶著他,和他一起在清洗室的門外蹲下。
023問:“等他出來,會不會誰都不認識了。”
“嗯。”
“他是不是連我們連池小池都不記得了。”
“嗯。”089說,“可我們能再叫他們認識一次。”
“不行。”023馬上搖頭,“不行。他這次不就是因為池小池才——隻要碰上池小池的事情,他就不是他了。”
說著,023的情緒又激烈起來:“他幹嘛告訴池小池係統裏的事情啊?!他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089閉上了眼睛,沒有否定023的話。
他最好全盤相信主神的這套說辭。不然,主神早晚會把視線轉到他們身上來。
023縮在089懷裏,顫著聲音要求089:“不能把池小池的事情告訴他,這段時間讓他忘了最好,等到等他要回去了,我們再告訴他。”
089手中緊緊抓著剛才從婁影手裏撿到的戒指,掌心被硌得生疼。
他的眼底沉著叫人心悸的冷光,卻掩藏得很好,沒有讓023看見:“嗯。不告訴他。”
時間回到現在。
089靠在牆上,懶洋洋地取了根棒棒糖,拆了包裝,含在嘴裏。
直到那個狗腿子消失在他麵前,089仍遠望著他離開的方向。
089今天沒穿工作服,衛衣尺碼相對寬大,鬆鬆地烘托出鎖骨的輪廓和修長的頸線,他偎在牆壁上,眯著眼睛,嘴角挑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冷笑。
有人在不遠處招呼他:“89,我來抽簽啦。”
089含著糖,隻一轉頭,麵上就添了沒心沒肺的笑容:“這就來啦!”
口上答應得勤快,他的動作卻很慢,一步步朝自己的辦公室晃去,安然自樂。
婁影已經重新認識了池小池,目前感情狀況良好。婁影沒送出去的戒指,他已經交給了023保管,隨時能夠交還。
磁盤他還了,他相信池小池一定能很快破解。
至於023,他也托了婁影照顧。
所有的事情,能安排的,能助推的,他都盡了力。
現在,他隻需要籌備著自己回去的事情就好。
這次的簽抽完,他就隻剩下170多次任務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小天使們反應超大,說一下呂帆。他就是文裏展現出的樣子,沒那麽心機,也沒那麽無辜,糾結地喜歡婁哥,想看他幸福,撮合著看他們兩個越來越好後又意難平,所以隻想讓婁影不要把心放在池小池身上,“不要不務正業”,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對腦花來說,呂帆是個意外之喜,因為腦花正想找借口搞婁哥,而他遞了這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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