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完美新世界(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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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守成瞪著電腦上的“教案”發呆。
昨天的夢真實得讓他現在想起來,腿間還往外冒著雞皮疙瘩。
疼痛、慘叫、汗水,都真實得驚人。昨天的那半塊未及消化的糖,到現在仿佛還黏在他的胃壁上,越來越沉,越來越墜,恨不得把他的胃墜出一個窟窿來。
“老師?”
如今,朱守成隻要看到池小池,不僅欲念全無,口舌泛苦,還會無端生出一股拔腿就跑的衝動。
要是對外說,他真心實意地畏懼著一個個頭才到他胸口的未成年小孩兒,是因為一個沒頭沒尾的夢,恐怕會被人笑掉大牙。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那個夢有多麽真實。
“老師!”
朱守成忽然驚醒,一摸額頭,一手虛汗。
池小池在對麵托腮看他,似笑非笑的,那目光仿佛能窺破他所有的狼狽心事,語氣卻是虛偽的一派天真:“朱老師,這道題要怎麽解啊?”
朱守成捱不住了。
他覺得自己因為那個怪夢出現了幻覺,患上了心病,草木皆兵,就連池小池的表情看起來都充滿了毛骨悚然的意味。
他心思遊移,直忍到了傍晚時分,等到池小池父母下班回來,才找上他們,委婉地表示自己最近身體不是很舒服,可能不方便繼續為小池輔導了。
池小池的父親沒吭聲,一旁的池母卻不幹了。
她陰陽怪氣道:“朱老師,身體不好,我們可以理解。我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可您這是要休息一整個暑假?”
朱守成張口結舌。
池母委屈得很:“朱老師,我們小池正是人生裏頭緊要的關頭,當初是您答應要為他補習的,我們多年鄰居,把孩子交給您,我們自然放心。可您不能答應了不算數啊。現在要掏錢的暑假補習班都滿名額、不收人了,剩下的那幾家貴得嚇死人,一堂課恨不得要我們小半個月工資,您現在不管他了,我們能把孩子送哪兒去?”
朱守成平時謹慎地維持個人形象,與鄰裏的關係和睦得很,連紅臉都沒有過,如果不是被搞得亂了方寸,看到池小池的臉都犯膈應,他也不會幹出悔約這種事兒。
他做了多年金牌教師,見慣了學生家長對他點頭哈腰,請他多照顧,這回陡然被蠻不講理地指著鼻子責怪,朱守成滿臉窘迫,幹巴巴地辯解:“不是”
“您是不是怪我們不給您補習費啊。”池母表情不虞,“您要是怪我們,就直說好了,我們給您補上就,是了不要搞這種彎彎繞折騰我們當爹媽的,成嗎?!”
朱守成一聽,心火蹭蹭往上竄。
他往常給孩子們補課,都是不收錢的,因為別有收獲,所以他從不計較。
朱守成從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慣出這種把伸手乞討當做理所當然的人來!
然而他還要在這裏住下去,兒子也出了國,他不能跟鄰居撕破臉皮,影響他將來在這裏的生活。
朱守成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平穩心神後,擺出謙恭的樣子:“抱歉,弟妹,實在是因為我身體不舒服,我先請一個星期假。一個星期後我再接著為小池補習,您看這樣行嗎?”
眼看妻子已經達成目的,閉口多時的池父這才施施然站出來,先似模似樣地嗬斥了妻子幾句“不像話”,接著就對朱守成諂笑道:“朱老師,那咱們可就這麽說定了啊。”
朱守成麵上答著“一定一定”,心裏氣得一個倒仰。
這是一家子什麽人?!
可池小池這個糟心的家庭,偏偏是朱守成自己精挑細選選上的。
他忍著一口惡氣,出了池家的門,想,且緩上一周。
等他把這個夢的後勁兒緩過去,無論如何也要在池小池那裏討要回來!
沒想到,晚上,他趿著拖鞋出門倒垃圾時,竟然聽到池母在和筒子樓裏的話伴說他的閑話。
“我們當初請朱老師吃了一頓好飯,是他自己答應要給我們家小池補課,分文不取,結果今天突然來找我們,說不要補習了,問啥原因也不說。你們說,有他這樣的嗎?”
有人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別不是你家那個小子太皮實,不好帶呢。”
池母啐了一口:“少胡沁啊,我家小池最近可掙麵兒,每天回來都跟我們說朱老師的好話,有不懂的,還放補課時的錄音聽,他說要收心考一高,將來要考出去呢。”
女人們虛假地恭維羨慕一陣後,池母為朱守成下了評語:“這世道,什麽老師不老師的,說到底就是要錢嘛。”
除了聽到胸悶,朱守成還額外冒了一身冷汗,本來打算扔的垃圾,又渾渾噩噩地提了回來,隨手擱在了門口。
補課錄音?
他有錄音?
朱守成記得,自己曾試探過池小池的底線,發現他挺純的,自己在話裏夾帶的成人玩笑他有一大半不很明白,對男人之間的情愫也不很敏感。
當時,朱守成還為這個發現興奮過。
他太喜歡這種沒有受過玷染的小男孩兒了。
但是,如果自己對他的密語被人偷聽了去
朱守成心不在焉地從褲兜裏摸出鑰匙,正要開門,肩膀卻不意被人從背後搭了一把。
當他一轉頭,看到池小池那張近無可近的臉時,雙腿一個哆嗦,差點沒拿穩鑰匙。
池小池左手提著垃圾袋,指了指朱守成腳下那袋:“老師,我幫你扔了?”
朱守成抓住門板,匆匆嗯了一聲,轉入門內,把紗門合上,才有心情對他說上一句“謝謝”。
池小池站在紗門外,望著朱守成肩膀上被自己貼上的三張卡片,做了個“拜拜”的手勢:“老師,好好休息。”
朱守成被他笑得渾身發毛,沒控製住手頭的力氣,砰地一聲合了門。
池小池一腳把他的垃圾踢倒在他的門口,看到內裏的廚餘垃圾蜿蜒出一條髒汙的湯水,滲入他的門縫,才提起那袋摔得鬆散了的垃圾,緩步下了樓去。
當夜,朱守成又做了一個與之前的夢境類似的噩夢,主角仍然是池小池,而他仍是渾身無力,像是被注射了麻醉劑的病人。
他進入了一台類似手術室的地方,四周隻剩下陰慘慘的白與藍,而池小池慢條斯理地戴上膠皮手套的聲音,宛如在拉扯他的神經。
他拿出一支針劑,輕輕拉動尾部的注射栓,就有一片帶著藥味的水霧噴到朱守成的臉上。
朱守成被酒精和藥味混雜的味道惡心得一陣陣發顫。
他顫聲詢問:“小池,你要做什麽?”
池小池低下頭來,針頭的水光把他的眼睛映照得格外亮:“老師,你問這個?這個叫睾丸酮抑製劑,很適合你的,能治你的病。”
朱守成臉色煞白:“我沒有病你放開我!!”
周圍環境的改變,讓他一度以為這是夢,但在朱守成的認知裏,夢中不會有這樣真實的、刺得人頭皮發麻的無影燈冷光,也不會有這樣濃烈到嗆鼻的藥味。
“打在哪裏呢。”池小池沉吟。
他的指腹緩緩撫過朱守成的頭皮,在他腦袋的隨便一個地方注入了一管藥。
哪怕朱守成再不懂醫,也知道這世界上鮮有從太陽穴插進去的針頭。
皮膚被針尖刺穿的感覺,讓朱守成呆滯了幾秒,才擺著腦袋,像是一尾被火燒著的蝦,不住來回蜷曲著身子,卻無法逃離手術台的範圍。
池小池拿起第二根針管,將冒著水光的針尖送入他的頭皮。
不找靜脈,不經消毒,朱守成頭發上的汗液涔涔而下,流入被紮出的細小孔洞裏,又引發了陣陣刺痛。
比起上次那種鑽到骨子裏的劇痛,這種一陣一陣的細細疼痛,折磨得朱守成隻剩下了“啊啊”低吟的力氣,下顎張得酸麻,涎水順著嘴角湧出。
數針過後,朱守成疑心自己的腦袋已經變成了一個充滿藥水、千瘡百孔的氣球,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往外泄水,或是噗嗤一聲爆裂開來。
“這種藥,不能一次管飽,隻能降低你體內的激素含量。”池小池貼近朱守成的耳朵,輕聲道,“徹底消除你那些黃色廢料,要15年。現在我為你注射的,是之前沒來得及注射的部分;之後,隻要你的病不好,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為你注射的。”
朱守成被發酵過後令人作嘔的廚餘臭味嗆得翻身坐起時,時間竟已到了第二日午後。
他搖搖擺擺地起身,來到門廳。
地上的汙水已經膩結了,結成了一大片深黃色的汙漬,朱守成抓著頭發,在小屋裏困獸似的踱著步,雙目猩紅。
他的頭發裏炸了個虱子窩,刺撓得很,好像那一個個的針眼都還在他頭發裏潛伏著,但無論他怎樣對著鏡子翻看,看到的都是烏油油的頭發。
不對,針眼一定在
不然他的頭發不可能這麽癢
朱守成喘息著,抄起推子瘋狂推掉了自己的頭發,哪怕剃傷了兩塊頭皮,見了血,他也發了狠地咬著牙,直到把一顆頭剃得見了光亮。
他拿起鏡子,顫顫巍巍地對準了自己的頭。
腦袋上光明潔淨,一個針疤都沒有。
心結稍緩,他的胃又開始騷動起來。
朱守成幾乎是撲到了公共洗手間裏,對著馬桶噴射狀地嘔吐起來。
他這回鬧出的動靜不小,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好奇地在廁所外探了個頭,奶聲奶氣地喚:“朱老師?”
朱守成耳朵裏瞬間響起了池小池的聲音:“隻要你的病不好,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為你注射的。”
緊接著,是頭皮被針管紮破的細響,響得仿佛近在咫尺。
朱守成的氣管劇烈攣縮起來,被胃酸燒得劇痛的喉嚨裏爆發出一陣嘶吼:“別過來!你別過來!”
小男孩被嚇了一跳,撒腿就跑。
他的悶喊聲也傳到了筒子樓下。
婁影正在檢查自行車的輪胎,聞聲抬頭片刻,又垂下頭來,佯裝沒有聽到。
池小池更是連頭都沒抬,站在一邊啪嗒啪嗒地玩手機。
婁影問他:“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池小池放下手機:“嗯。”
婁影很喜歡這兩天的池小池。
不管他在忙什麽,隻要自己一同他搭話,他都會放下手裏的東西,專注地望向自己。
“答應好的,我補你一個暑假。”婁影跨上了自行車,“現在我們有七天時間了。想去哪裏?”
現在這個時間,他們有無數地方可以去,電子遊戲廳、糖水店、小商場、書店、籃球場,如果想的話,還能去隔壁鎮看個電影。
池小池跳上自行車後座,拉住他的衣擺,一本正經道:“去有婁哥的未來。”
婁影低頭,忍不住地笑:“那很遠啊。”
“越遠越好。”
“那去哪裏,就要聽我的了。”婁影撥了撥車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鈴響,“那我們現在出發。”